风起水漾,林枫沙沙。
一时间,梅园四下哑然寂静。
靖南王夫妇听完楚洵的话,登时将脸沉了下来。
一个身有婚事的男子,不在南齐好好儿照顾自己的未婚妻,反倒来西戎招惹自己的女儿,想娶回南齐,实在太过分了!
女儿好不容易才从南齐回到自己身边,不用再受苦受累,他们怎能再将女儿推到火坑里去。
再者,南齐不太平,楚洵的生父庄亲王的家里更是乱成一团。
世人常言,有其父必有其子。
楚洵眼下看不出真正秉性,但年老之时,谁敢保证楚洵不会和庄亲王一样到处沾花惹草?
不是说楚洵对南齐那个顾丞相的女儿爱重万分吗?转眼就看上了自己的女儿,想娶回南齐,可见是个喜新厌旧之人!
一为不舍女儿,二为不信楚洵人品,靖南王夫妇同慕容琰根本想都不想,便直接开口了。
“楚世子,本王不同意。”靖南王沉声开口道:“本王的女儿……”
“咳咳咳……”楚洵怀中的少女突然咳嗽起来,靖南王夫妇爱女心切,立马同慕容琰奔向顾宝笙身边,将楚洵挤了过去。
楚洵也不恼,长身玉立站在一边,静静守着这一家三口对小妻子嘘寒问暖。
“眠眠!”靖南王妃心疼极了,忙用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含泪道:“是娘对不住你,又让你受苦了!”
她弄丢了眠眠一次,这次更是差点害死眠眠!
江寒月也忙抹着眼泪凑过来,抽抽噎噎道:“姨母,您莫要伤心了,眠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眠眠一向身体娇弱,如今还是让眠眠赶紧下去歇息的好!”
“谁让你过来的?下去。”慕容琰毫不客气的冷斥了一声。
江寒月泪眼汪汪,委屈巴巴的望向靖南王妃:“姨母,寒月……”
“行了。”靖南王妃将顾宝笙抱在怀里,越想江寒月便越是觉得寒心。
枉她疼爱怜惜这个孩子这么久,事事有求必应,可到头来,竟然养了一头白眼狼!
只怪她从前太想念眠眠,把这江寒月当成了半个女儿。
但现在,眠眠既然已经回来了,而江寒月却心思歹毒的要害她的女儿,她怎还会将人放进王府中来。
江寒月察觉到靖南王妃神色冰冷,眼神冷漠,忍不住有些心惊肉跳,刚想拿自己的母亲说事儿,靖南王妃便冷冰冰的开口了。
“寒月,本妃念你母亲早逝,一向怜惜你。今日本妃将眠眠托付于你,更是看重你,是望你带着眠眠好生与贵女熟识一番的。
可你呢?眠眠出事的时候你在哪里?”
“姨母……”江寒月一心慌,忙解释道:“寒月当时……”
“你当时什么?”靖南王妃想起来都觉得心有余悸,厉声喝道:“你既没陪在眠眠身边,帮她解围,还擅自做主,派人谎报事实。
非将八殿下和眠眠放在一处说事,你是何居心?”
江寒月眼泪顿时稀里哗啦流个不停。
忙跪下来哭着请罪,“姨母,当时事情紧急,那丫头也是……”
“那丫头都交代了,说的话都是你教的。”靖南王妃冷声道:“本妃从前心善,念在你母亲的份儿上,一直待你如同亲女,生怕你有一分一毫的闪失。
不过如今看来,你既伶牙俐齿,有颠倒是非黑白的本事,何必还需本妃来护着你?”
江寒月瞳孔一缩,靖南王妃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不管她了吗?
她这些年能在江家过得顺风顺水,可全靠狐假虎威拿靖南王府说事儿啊!
若是靖南王妃不管她了,那可想而知,她在江家的地位岂不是要一落千丈,跌倒谷底,任人践踏了吗?
“不……姨母,寒月知道错了,寒月是一时情急,所以……”
“够了。”靖南王妃冷声道:“本妃护着你到及笄之年,完成你母亲心愿,也算仁至义尽。
你今日险些坏了眠眠的名声,日后看着眠眠,便走远些。
从此以后,不许再踏入靖南王府一步!”
“什么?”江寒月吓得花容失色,脸色惨白。
这是……
江寒月紧紧拽着靖南王妃的裙子不肯走,还要再说什么奢望靖南王妃收回成命。
但靖南王妃头一点,底下的粗使婆子便毫不留情的将江寒月拖拽走了。
江寒月祈求的看向靖南王妃,见她满心满眼都是那纤细娇弱的少女,不由嫉妒得发狂!
无意间瞥到一旁的北堂竟,神色冷漠的看了她一眼,心登时跌到了谷底。
她办砸了事……不光让北堂竟亲了已婚妇人,跟张将军府和靖南王府结仇……还……还得罪了自己最大的靠山靖南王妃……
而且,她还是当着这么多达官贵人,京中贵女的面儿被扔出靖南王府的,往后,还有谁敢跟自己交好?
北堂竟已经完全放弃她了,那以后,又还有谁敢娶一个得罪靖南王府的女人?
便是江家,也断然是容不下她的了。
江寒月此刻才知道,靖南王妃为什么不当着这些人处置自己。
她是要给自己的女儿博得好名声,让她受尽屈辱却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下!
她是故意折磨自己的!
江寒月想的不错,在她还没有回江府的时候,靖南王妃便派人暗暗敲打了江家的人一番。
不是她心狠,而是让底下的人一查才知道,江寒月背着自己狐假虎威都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
处理完江寒月,靖南王妃心情略微好转了几分,但转头见楚洵还一眼不错的盯着自己的小女儿,仿佛随时会叼走嫩肉的狼崽子,靖南王妃的脸便又是冷了下来,如天降霜雪,冰冰沉沉的。
“楚世子怎么还不走?”慕容琰开始帮着爹娘赶人来,“本世子听说楚世子在南齐早有未婚娇妻,只尚未过门。
眠眠是王府嫡女,是西戎汝阳郡主,楚世子方才娶亲的话,本世子看在你救了眠眠的份儿上,可以当你没有说过。
可若你再打着让眠眠到南齐给你或是做妾室、或是当平妻的想法,可别怪我们靖南王府翻脸无情!
楚世子,你请走吧!”
楚洵淡淡的瞥了慕容琰一眼,站在一旁,不言不语,只是目光爱意浓烈,痴痴缠绵在顾宝笙身上,看得靖南王夫妇和慕容琰一阵气恼。
“眠眠……”靖南王妃小心翼翼的将顾宝笙从石头上亲自扶起来,见顾宝笙身上还是楚洵的衣裳,摸到顾宝笙的衣裳却是温热干燥的,便打算动手将顾宝笙身上的衣服取下来,还给楚洵。
毕竟眼下女儿已经生命无忧,衣裳完整,又没有露胳膊露腿儿的地方,若是松松垮垮的搭着男子的外袍,实在不像话!
靖南王妃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当下便伸手摸到顾宝笙的衣领处,准备将衣裳取下来。
可是手微微一动,整个人霎时惊得瞠目结舌,怒得咬牙切齿。
这楚洵……竟敢……竟敢这样对她的小女儿!
顾宝笙肤色雪白清透,便越是显得那自脖子以下的痕迹让人心惊,一道道红痕都昭示着这个俊雅清贵男子方才对她的眠眠做了什么衣冠禽兽的事情!
简直禽兽不如!过分至极!
靖南王同慕容琰离得稍稍远一些,不知发生了何事,刚想问靖南王妃,却见靖南王妃已经又将顾宝笙身上的衣裳搭了回去,严严实实的盖住了那红痕。
“天气寒凉,这衣裳,等眠眠换下后,本妃自然会让人带回来给楚世子你的。”
“不急。”楚洵颔首道:“本世子想在这里等医女替她号一号脉,确保她无虞再走。”
慕容琰有些气急败坏,这家伙是听不懂人话吗?
脸皮简直比城墙还厚!
“本世子方才已经说过了。”慕容琰怒道:“本世子的小妹,不愿到南齐当你的妾室,便是正妻,平妻,那也……”
“王爷王妃和慕容世子你既然如此爱重她,不该听听她的想法吗?”楚洵不咸不淡的打断他道:“嫁人的是她,并非是慕容世子你。
无论如何,都该征求眠眠的意见,王爷王妃以为呢?”
靖南王英俊的脸上露出一抹杀意,靖南王妃却立马给靖南王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轻举妄动,更不要大开杀戒。
小女儿对楚洵是个什么心思,楚洵方才又对小女儿做到了哪一步,她还真的不知道。
若是因为一时气恼将楚洵杀了,到时候未免无法收场。
因而,靖南王妃便打圆场道:“既如此,那还请楚世子往客院休息一会儿,待这衣裳洗净烘干,本妃自会派人送上。”
北堂竟一听,登时气得暴跳如雷,明明之前这靖南王一家三口还对楚洵疾言厉色,坚决不许楚洵碰汝阳郡主一下的。
可转眼之间,像是楚洵对他们用了什么迷魂药一般,靖南王妃等人目下已对他是和颜悦色了。
他心有不忿,便开口道:“这可不妥,男未婚,女未嫁……小郡主怎么能……穿别的男人的衣裳?
这是败坏小郡主的名誉啊!”
楚洵淡淡道:“那也总比八殿下未婚却亲吻有夫之妇来的好,八殿下以为呢?”
“你……你怎么……知道的。”
北堂竟下意识的就想,或许方才他从水里出来眼睛看不清,或许就是这楚洵搞的鬼。
楚洵想都不想都知道北堂竟在想什么。
“本世子一向耳朵灵敏,议论人多,恰巧听到了两句。”楚洵不紧不慢道:“八殿下既有心思关心小郡主,倒不如想想,如何与陛下交代,如何与张将军交代吧。”
毕竟,方才北堂竟抱着慕容樱那半老徐娘,那口口声声叫的,可是慕容眠的名字。
北堂竟一听,登时不敢在这里过多停留。
慕容樱不是普通官员的妇人,他眼下缠着的人又是王府的嫡女,那个心思阴沉的父皇,难保不会想到自己对靖南王府是个什么心思!
这样一想,北堂竟便立马收回了看向顾宝笙的目光,有些慌忙道:“本殿下还有要事在身,便先走一步了。王爷、王妃、慕容世子,本殿,改日再来。”
说完,北堂竟便让一群下属扶着,一瘸一拐的捂着上次惊马受伤的伤口回去了。
楚洵淡淡冷笑了一下,还想再看他的笙笙?还下次再来?
看来,断一条腿,果然下手太轻了!
余下的人见北堂竟都走了,而这汝阳郡主似乎也是因为落水而精神不济的模样,也没敢多待,当下便纷纷告辞,不敢再让王府中人接待。
靖南王妃让儿子慕容琰去送一众大臣,又派了自己的亲信嬷嬷去送官家妇人小姐,自己则是和靖南王寸步不离的将顾宝笙送回了王府。
一番忙活下来,总算是打点完全了。
慕容琰深知这些人的心理,北堂竟落水,亲了有夫之妇慕容樱,正德帝势必要审问一番,找个人出气的。
可谁都知道,这事儿跟自己没关系,凭什么让自己当替罪羊呢?做坏事儿,亲女人的,那明明就是北堂竟啊!
尤其啊,这审问出来的“供词”若是不统一,说错了,做错了,恐怕不是正德帝处罚,便是靖南王处罚吧?
众人都不想当那风箱里两头受气的耗子,因而临走前纷纷讨好起慕容琰来。
慕容琰端端正正的站在门口,微微一笑,婉转含蓄的给众人指了一条路出来。
——谁做的坏事儿,谁自己收拾呗!
法不责众,若是众人众口一词,众口铄金,均是矛头直指北堂竟……
正德帝责罚谁?傻子都知道了。
众人得了答案,仿佛是品尝了这初秋最甜美饱满的果实一般,个个收获颇丰,心满意足的回了家。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秦萱儿被凛五用药迷晕过去后,那飞花却得了北堂竟匆匆忙忙传递过来的消息。
这一看,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的飞花登时打起精神来,信上附了能醒神的薄荷冰片草药包,还在信封里夹了一根闪着莹黄光芒的银针。
飞花蹑手蹑脚的走到秦萱儿身边,一手捂着秦萱儿的嘴巴,怕她一会儿尖叫出声,另一只手便小心翼翼的将那带了解药的银针,对准秦萱儿的人中穴直直的扎了进去。
“唔!”
秦萱儿痛得尖叫了一声。
“怎么回事?”凛五抱着绣春刀,靠门站着,装作自己是耳聋眼瞎
的小傻子一般,漫不经心的问道:“可是萱儿公主醒了?”
“没……没呢!”飞花一面用那醒神的草药包给秦萱儿嗅着,一面紧张的回道:“是……是公主殿下方才做噩梦了,眼下已经没什么大碍,公主殿下已经又睡安稳了。”
“嗯。”凛五点了下头道:“那你好生照顾公主殿下吧,若是醒来,你再来与我禀报。
切不可随意走动!”
“是!”飞花答应下来。
屋中,醒来的秦萱儿不停揉着太阳穴,又不时甩了甩不大清醒的脑袋。
两人都知道眼下不能说话,以免再引起外面凛五的注意,因而,纷纷用手在另一人的手心儿里写起字,传递起信息来。
秦萱儿自诩是饱读诗书又沉鱼落雁的无瑕之人,身边的飞花丝雨自然也不允许是那等目不识丁的粗鲁女子,都是从小陪伴她长大,跟着念过书,不比那些小家碧玉差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慢慢写起字来。
“子珩去哪儿了?”
“回公主殿下的话,世子殿下是去靖南王府恭贺王爷王妃找回汝阳郡主了。”
只这一句,秦萱儿便沉下脸来。
难怪啊,凛五不要自己跟着去,敢情子珩是去见旁的女子了?!
不怪秦萱儿如此想,当日来西戎下马车的时候,她可是听旁人交口称赞过那汝阳郡主的,只说她生得花容月貌,容颜绝世,世上只有楚洵才能配得上!
呵,汝阳郡主配子珩,那将她这个正牌夫人又放在何处?
楚洵越是不让自己去,便越是有猫腻。
她是来和亲的,楚洵是来送她和亲的,可若是靖南王夫妇看上了楚洵,要让楚洵将他们的女儿带回去做妻子,那她该怎么办?
南齐顾丞相连个拿得出手的儿子都没有,又不疼顾宝笙,那顾宝笙等同于说是无权无势。
可汝阳郡主就不同了,靖南王夫妇在这西戎的地位举足轻重,甚至有功高震主之嫌,若非有睿王看着,恐怕西戎早改朝换代了。
汝阳郡主有这样厉害深厚的背景,若跟子珩回去站稳了脚跟,她从西戎回来对付人,那可不易啊!
秦萱儿想了一想,决定亲自去会会那汝阳郡主,一则是守着楚洵,不能让那些不懂规矩的莺莺燕燕扑上身去,二则,便是想找准机会,让那汝阳郡主知难而退,另择夫婿。
她是唯一一个与楚洵有肌肤之亲的女子,楚洵这辈子再也不会喜欢旁人了,若那汝阳郡主非要跟到南齐,她也只能奉劝她一句,若是要守活寡,尽管到南齐便是了!
这样想完,秦萱儿立马就让飞花想法子联系她带过来的人,将她到靖南王府去。
飞花本是得了北堂竟命令的,就是要将秦萱儿送过去让楚洵难堪的,这一听,登时便点头答应下来。
主仆二人鬼鬼祟祟,自以为锦衣卫无从查觉,从那平平宽阔的窗台处,小心翼翼翻到了隔壁,待北堂竟的人接应后,便直接跟着北堂竟的人从一密道中走了出来。
*
天高云淡,银杏娇黄,习习秋风吹拂街道。
秦萱儿冷得打了个哆嗦,这才想起,这是初秋日,这是去宴会,她这身儿家常衣裳,实在不够庄重大方。
刚想开口让飞花去买件儿衣裳,转念又想,一则时间不够,二则衣裳未必合身,还是赶紧去找楚洵的好。
宴会,可已经进行了许久了啊!
因而,秦萱儿一上马车便焦急的命令道:“快,赶快些,若是耽搁了本宫的事儿,仔细你们的皮!”
车夫忙道了声“遵命”,便飞也似地赶起马车来,一路风风火火,马蹄翻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逃命。
一路撂倒了不少小摊,踩得青菜红果七零八落,碎成一团。
“这谁家的马车啊?老天爷啊,我这东西才上来,可一件儿没剩下了!”
“哎,我的也是……”
“瞧着不像是本地的马车,倒像是……是南齐的马车啊!”
众人一听,齐刷刷的探头看去,这一看那马车屁股后的标致——果然!
“既是南齐的人伤了咱们,自然该找京兆尹做主,抓了那人赔偿不是!”
“对对对!”小贩儿们纷纷赞同,当下便一窝蜂的跑到京兆尹那儿敲鼓告状去了。
处置南齐的人,京兆尹可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秦萱儿此时还不知晓自己惹下了多大的麻烦,只一味催促着车夫快些赶路,到靖南王府。
车夫是北堂竟的人,自然知晓靖南王府所在之地。
很快便将秦萱儿和飞花带到了王府门口。
秦萱儿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头发,刚被飞花扶着下了马车,一团姜黄色的东西便咕噜噜滚到了自己的脚下。
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得罪了靖南王妃,却抱着柱子死手不松,不肯走的江寒月。
身旁还有两个鼻青脸肿,摸着屁股直直叫疼的老太太。
原来,这江寒月素来知晓收买笼络下人,因而有两个心大高傲的老嬷嬷听闻江寒月要被人赶出去,当下就不大乐意了,拿着自己当年伺候老靖南王的事情说事儿。
只道新回来的汝阳郡主缺乏教养,不懂规矩,好人坏人都分辨不清,若是把江寒月这样好的姑娘赶出去,那日后汝阳郡主恐怕更是无法无天,为所欲为了。
这两把老骨头一向爱跟着柳太姨娘在府里作威作福,原本看着她们上了年纪的份儿上,靖南王妃不想造下杀孽,是不欲动她们的。
平日知晓她们的小动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任过去了。
可动到了自己失而复得的掌上明珠,那就万万不能容忍了!
底下人身份低微,不敢动这些老油条,那靖南王妃便将小女儿亲自送回房安抚好后,亲自来处理了这件事。
两只老油条看到靖南王妃原是还想仗着长辈的身份说教两句的,可靖南王妃看都不看一眼,便直接下了命令,“你们既然这样喜欢江府的人,那本妃便成全你们,打今儿起,本妃便将你们二人送到江府伺候人!”
“您怎么能这样呢?”
两个老嬷嬷异口同声,不满的大叫起来,但靖南王妃可不管她们呼天抢地的叫唤,直接让底下人将三人一同扔出了王府。
不是喜欢江寒月,心疼她得很吗?那就自己去伺候她,好好儿守着她,守一辈子去呀!
于是,便有了秦萱儿看到的这一幕。
江寒月从地上爬起来,她一向眼尖,一见她眼前这人轮廓竟然和那慕容眠有几分相似,衣着简单却十分贵重,那马车上又带了南齐的标致,当下便猜到了秦萱儿的公主身份,心里也登时有了个主意。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她就偏要南齐的人知道,他们靖南王府到底认了个什么样的女儿回来!
当着南齐贵人的面儿,就算靖南王妃再不想跟她和好,可为了两国友好,还不是要给这人一个面子!
这人,那可是公主啊!
秦萱儿正奇怪这靖南王府出了什么事儿,江寒月便跪在秦萱儿面前,哭哭啼啼道:“公主殿下,求您帮臣女跟王妃娘娘说两句好话吧!
臣女……臣女若是知道救郡主殿下的是楚世子,绝对不会说错话,说成是八殿下救的郡主殿下啊!”
“你说什么?救了郡主的是谁?”秦萱儿尖声问起来。
她没捕捉到那声“公主殿下”,反而更关注江寒月后面那一句话,声音尖锐,语气愤怒。
江寒月一向善于揣摩人的心思,这一看秦萱儿的表现,心思又拐了几个弯儿。
瞧这样子,哪儿像是上门做客的公主殿下,分明是要抓奸夫淫妇的正房夫人啊!
江寒月低头,勾唇一笑,又忙抬头委委屈屈,梨花带雨的将事情说了一遍。
等说完,江寒月又轻轻擦了下眼睛,一脸委屈道:“公主殿下,您说说看,臣女到底是哪儿做错了,不过是一时情急传错了话罢了,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郡主殿下怎么能这样对臣女,还让王妃娘娘将臣女赶出来呢?”
秦萱儿气得浑身发抖,根本连江寒月的半句话都不想再听!
好啊,好一个靖南王府啊!
竟然打着宴请宾客的名义,做卖女求荣的事情!
招惹谁不好,勾引谁不好啊!偏偏要动她的男人!
楚洵……子珩怎么能背着自己吻别的女人呢!不,子珩洁身自好,不近女色,一定是那汝阳郡主自诩美色无边,勾引子珩,自己亲上去的!
真是个贱人!
秦萱儿狠狠暗骂一句,一咬唇,便在口中尝到了铁锈的味道。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江寒月装模作样的唤了她两句,“您没事儿吧?”
“无事……”秦萱儿咬牙切齿的说道:“本宫自然无事。倒是你……”
秦萱儿皱眉看了她一眼道:“你既然有冤屈,又正好撞到了本宫的马车前头。
本宫素来心善仁慈,便替你洗刷了这个冤屈如何?”
江寒月故作欣喜的忙笑道:“臣女谢过公主殿下!”
秦萱儿转头冷笑一声,什么东西!
若不是为了借着江寒月的名头打压汝阳郡主,真当她是救苦救难难得活菩萨,这么爱多管闲事了?
有了秦萱儿这个南齐公主开路,江寒月便带了那两个嬷嬷一路通行无阻的进了靖南王府,见到了靖南王夫妇还有楚洵、慕容琰。
*
花厅
靖南王夫妇坐在上首,慕容琰同楚洵行了宾主之礼后,便分坐两侧。
香茶上来,热气氤氲袅袅,衬得楚洵如在青山云雾中的谪仙上神一般,容貌惊艳绝伦,浑身贵气凛然。
便是素来眼光毒辣的靖南王妃也不由得暗赞一声是个齐全孩子!
但转念想起楚洵在南齐早已定下一门亲事,却又在王府中,对自己的宝贝女儿做出那样禽兽不如的事情,靖南王妃的神色便淡了下来。
靖南王府地位非比寻常,稍有差池,便会被人推到风口浪尖,甚至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她摸不清,这楚洵,到底是有何目的。
为女色?一见钟情,不大可能。
为权势?位高权重,也不大像。
为灭国?忠心耿耿……靖南王妃仔细想了一想,登时神色便严肃起来。
是了,楚洵这人,八成就是为了灭他们家、灭他们国而来的。
靖南王接收到妻子的眼神,暗道果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他握住妻子的手与楚洵道:“楚世子,小女刚刚认祖归宗,本王与王妃心中早已打定主意……
若是眠眠要嫁人,本王与王妃便张榜天下,只求才貌双全,文武双全,钟情于她,痴情不改者,上门为婿。
楚世子,你是南齐世子,又是朝廷重臣,锦衣卫,王府军队,人数众多,不知几何。
你胸有天下,能征善战,自当如鹰,遨游天际,本王的女儿,却是需要精心将养的小猫儿,你常年游走在外,如何能伴她一生,贴心守护?
本王虽是西戎王爷,可也是一个普通的父亲。
但无论从国而言,还是从家而言……楚世子,你都并非是小女的良人。
若是楚世子喜欢,本王可以让王妃帮你在西戎贵女中择一女子,带回南齐做妾室,你看如何?”
“刷”的一声,楚洵自己斟了一杯茶。
隔着朦胧蒸腾的水汽,楚洵的表情便愈发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他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两扇阴影,容颜如玉,眉眼清冷。
四人不语,四下寂静。
待楚洵静默不语许久,靖南王妃不由开口问道:“楚世子,今日你救了眠眠,我们王府原该感激你的。
除了让眠眠以身相许,报你救命之恩,其余的要求,你大可以提。
我们靖南王府能做到的,绝不会拒绝。
本妃只想让女儿常伴身侧,弥补她从小缺失的疼爱罢了。这一点,也希望楚世子你能理解。”
靖南王的眼底带了一个母亲的祈求,让人不忍。
靖南王紧握了下妻子的手,轻声安慰了她解决,同慕容琰也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嗒”的一声,那修长精致的手将茶盖子放回了茶杯之上。
“王爷、王妃娘娘、慕容世子。”楚洵淡淡开了口:“我曾说过,嫁人的是郡主,选婿的自然也该是郡主。
楚洵一向不是那强人所难之人,楚洵心悦郡主,若郡主不喜楚洵,楚洵自当在送亲之后,便启程归国。
但……”
楚洵清清冷冷的目光扫过去一眼,淡淡道:“若是楚洵与郡主两情相悦,还望王爷王妃,还有慕容世子能成全我们。
保——‘有情人终成眷属’。
王爷王妃是爱女心切之人,楚洵想,让人找郡主过来问一问,她究竟是否心悦楚洵,也是理所应当……王爷王妃觉得呢?”
楚洵把问题抛给了靖南王夫妇。
“这……”夫妻二人为难了一阵,怕女儿被这美色所惑,被这狼崽子叼走。
可若是这点儿要求都不答应,楚洵这模样……可像是得不到答案便要赖着一辈子不走啊!
靖南王妃是女子,素来心细如丝,想到女儿曾在南齐云州一带待过,方才得知楚洵救她的事,也是浅笑盈盈的样子,似乎……似乎倒像是……真的两情相悦啊!
靖南王妃因自己脑中跳出来的想法吃了一惊,若今日就这样将人赶走,女儿万一真的喜欢楚洵,那该如何是好?
靖南王妃抿了抿嘴,犹豫了片刻,还是让人将女儿带了过来。
一厢情愿也好,两情相悦也罢,总归,他们靖南王府是有能力护住孩子,便是想灭家国,想抢走女儿,那也不是那样容易的。
*
顾宝笙收到消息的时候,刚刚沐浴完毕。
她泡得是加了草药和迦南香的浴池,草药与香料都是经过靖南王妃亲自精心配比过的,香味清幽久远,淡雅舒心,让人一闻,便不由心旷神怡,身心愉悦。
得知楚洵为了娶她,竟是如此的“不择手段”,顾宝笙不禁好笑,忙让下人帮她梳头穿衣,跟着来接人的马嬷嬷过去了。
午后秋日阳光浅浅淡淡,秋高气爽,雁向南飞,一身白衣的少女一路分花拂柳过来。
她身上香气清新淡雅,经久不散,换做旁人闻,定然是觉得比那花香果香还要好闻百倍的。
可一进院子的秦萱儿一闻,却不由登时跑到一株树下,抱着树干连连作呕起来,难受得烧心烧肺,像是整个肚子里的东西都要吐出去了一般。
马嬷嬷是府里的掌事嬷嬷,又是靖南王妃的心腹,自然熟知这京中的大小人事,这人……
马嬷嬷看了那连忙扶住那女子的江寒月一眼,再看秦萱儿的衣着打扮,当下便知道了秦萱儿的身份。
秦萱儿是和亲公主,她既是带着自家小主子路过,又怎能装作不识呢?若真是不管不顾,那才是给自家小主子招灾招祸呢!
因而,马嬷嬷便带了顾宝笙过去行礼,“奴婢拜见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顾宝笙见秦萱儿呕吐非常,并不意外。
她虽换了衣裳,相貌未改,却也并不怕秦萱儿认出她来,反正,这都是楚洵同她一早便计划好的,并不在他们意料之外。
反倒是江寒月,见摘下面纱的顾宝笙唇红齿白,眉眼如画,亭亭玉立,霞姿月韵,直比那仕女图上的仕女还要好看百倍千倍,直如天仙下凡一般,美得惊心动魄,心里不由又是恼怒,又是妒忌。
她眼底划过一丝阴鸷,将呕吐完,又起身用茶水漱了漱口的秦萱儿扶起来,指着顾宝笙,便委委屈屈,阴阳怪调道:“公主殿下,这便是……便是臣女同您提起过的汝阳郡主。”
秦萱儿从飞花手里接过帕子,擦了擦嘴,又将帕子扔回去,主仆二人同时顺着江寒月的手指,看向了顾宝笙。
这一看,主仆二人登时惊得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顾宝笙却是浅浅一笑,言语温和道:“慕容眠见过萱儿公主。”
这貌若天仙的容颜,这纤细如柳的身姿,这空灵软糯的声音……
哪里是什么西戎汝阳郡主!分明……就是那个,该躺在床上要死不活的顾宝笙啊!
“是你!”秦萱儿气得浑身发抖,怪不得楚洵会亲什么汝阳郡主,原来都是这顾宝笙在这儿勾引的!
顾宝笙身为南齐丞相的女儿,却千里迢迢跑到西戎来做什么靖南王府的汝阳郡主,到底存着什么心思呢?
秦萱儿虽然气得要发疯,可还忘要给顾宝笙安罪名。
一则,顾宝笙是带着景仁帝的秘密,偷梁换柱逃出来的,那是欺君之罪,二则,顾宝笙她假冒了靖南王府的汝阳郡主,欺骗的人,更是数不胜数,西戎上至正德帝,下至黎明百姓,都被她蒙骗鼓中,这更是罪不可恕!
秦萱儿一想到顾宝笙这两条罪名,激动不已,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上前一步抓着顾宝笙的手,便怒气冲冲的往花厅里带,“走!你这就跟本宫去见王爷、王妃,老实交代出来。
你到底是谁!”
马嬷嬷一见,当下便拦住秦萱儿,直接往秦萱儿手腕儿上点了一点,登时让秦萱儿觉得手一软,松开了抓紧顾宝笙的手腕儿。
“你竟敢阻拦本宫!”
秦萱儿狠狠瞪着马嬷嬷。
马嬷嬷十分严肃道:“公主殿下,这是西戎……靖南王府!
郡主是我们王爷王妃的掌上明珠,还请您注意分寸!”
秦萱儿朝顾宝笙古怪又得意的勾唇一笑。
“好啊。”秦萱儿冷笑道:“那你便带本宫和你们这所谓的郡主去见见王爷王妃吧。
本宫也想瞧瞧,等你们王爷王妃知道自己认回来的女儿到底是什么人,那心里,会有多失望,多恨自己识人不清,有眼无珠呢!”
马嬷嬷皱了皱眉,将顾宝笙护在身后,将秦萱儿等人带进了花厅,只是转头瞥见江寒月和那两个老嬷嬷,眼神又冷了下来。
江寒月没回府,看来是不知道这教训的厉害,王妃也该再狠心些了。
马嬷嬷收回目光,陪着顾宝笙进了花厅房门。
靖南王妃一见女儿进来,脸上登时扬起一抹笑意,不等马嬷嬷把人送过来,她自己先上去将人抱在怀里。
“眠眠,眼下身体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靖南王妃十分关切的将她抱在怀里问道,像是慈母抱着还未长大成人的孩儿一般,声音语调轻轻柔柔,面容目光温温暖暖。
“女儿无事,让娘操心了。”顾宝笙乖巧的回答道。
“这就好……这就好。”靖南王妃连连点头。
顾宝笙身后,走得慢的秦萱儿一踏进房门,却是冷笑一声嘲讽道:“王妃娘娘,这鱼目混珠,可未必是什么好事,您可要擦亮眼睛,认清楚了啊!”
靖南王妃皱眉,“萱儿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字面儿上的意思了。”秦萱儿冷冷一笑,转头看到楚洵坐在那左侧,又换了副微笑温柔的面容道:“实不相瞒。
王妃娘娘您怀里的这名女子,并非是您的亲生女儿汝阳郡主,而是我们南齐顾丞相嫡女——顾宝笙。
方才世子殿下救她,也是因为世子心地善良,她是世子未婚妻的缘故。”
靖南王妃眉头一皱,女儿认回来多时,身有玉佩,胎记也在,她同丈夫靖南王和儿子慕容琰自然是确信无疑的。
就算玉佩可能会被人夺走,那身上的胎记总是不会的吧?
“萱儿公主说笑了。”靖南王妃冷声道:“本妃同王爷、世子,是眠眠的至亲之人,怎会认不出自己的女儿是谁?
倒是公主殿下你,我们靖南王府见您是待嫁之身,不能随意走出驿馆,并未宴请,怎的,你倒不请自来了呢?
你上门便说眠眠不是本妃同王爷的女儿,有何证据?
若是因为人相似便认定谁是谁,那你也与眠眠相似,可并非是本妃的女儿啊!
若是空口无凭,那便是瞎说污蔑!靖南王府虽在西戎地位不高,可若是想为我们的女儿向陛下讨一个公道,那也是不难的!”
秦萱儿的笑意僵了一僵,靖南王妃这是在警告她,若是她真的拿不出证据,便要让西戎正德帝收拾她了?!
他们怎么敢?!
秦萱儿很有些不屑,是公主,无论嫁给西戎正德帝还是九皇子,她将来都是母仪天下的太后或者皇后,凭一个靖南王府能将她怎么样呢?
“王妃娘娘这话说得未免太早了。”秦萱儿笑道:“您若是不信她是顾宝笙,那您可以问问,楚世子殿下为何要救她呢?
毕竟,楚世子在此之前,同您的女儿汝阳郡主可是素未谋面。
头一次见面,便出手相救,还是……”以亲吻度气的方式呢?
秦萱儿咬了咬牙,把她不愿说的话吞回去,顿了顿继续道:“您不觉得,这是在太奇怪了吗?”
靖南王妃看了眼楚洵。
秦萱儿微笑,又劝说起楚洵来:“世子殿下,您是知道顾宝笙身负重案的。为了一个顾宝笙,让陛下伤心,让靖南王府的王爷、王妃娘娘还有世子伤心,可实在太不值了。
您当以南齐天下和广平王府为重不是吗?”
楚洵是个聪明人,是聪明人就该知道怎么选择。
留着顾宝笙在西戎,便是给景仁帝添堵!
且不管顾宝笙怎么逃到西戎的,总而言之,楚洵为了自己的身份地位,权势尊贵,都必须将顾宝笙带回南齐交给景仁帝。
秦萱儿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劝的,“世子殿下,您可要想清楚,为了一个女人,得罪全天下,那可是大大的不值啊,连萱儿都替您觉得不值呢。”
楚洵既然有了她,便也该知足了不是?
秦萱儿微笑着等待着楚洵的回答,只要楚洵说一句“她是顾宝笙”,那么……
呵呵,顾宝笙就别想完好无损的从靖南王府回到南齐去。
楚洵起身,大步走到顾宝笙身旁,低头看她,“她的确不是靖南王府的女儿。”
靖南王妃摇晃了下身子,她一定是听错了!
秦萱儿含笑,她就知道楚洵……
刚笑了一下,楚洵便缓缓接着开口道:“可她也绝不是顾丞相嫡女顾三姑娘。”
“楚世子殿下!”秦萱儿忍不住开口道:“她怎么可能不是顾宝笙呢?她既然谁都不是,那她还能是谁?”
“她是本王的女儿!”
秦萱儿一回头,便见一群人乌央乌央的赶了过来,为首一人身材高大,容貌俊美绝伦,风度翩翩,举手投足俱是上位者的胃炎冷冽。
靖南王夫妇同慕容琰登时惊讶不已:“睿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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