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谁想来一碗的结果是,所有人都来了一碗。
民以食为天,僧人悲天悯人,笃信佛教,却没有超脱人的行列,豆花的滑嫩是肉眼可以看见的,舀酸汤的勺子在豆花面上压一下,柔软却有弹性的白面颤巍巍地凹陷,等勺子移开,又缓缓恢复原状。
僧众尚且不知什么叫做Q弹,豆花的模样却已让他们想到了诸如此类的形容词,再加上豆香浓郁,凭想象,他们的口水就要滴下来啦!
现场没有足够的陶碗,想要喝豆花,和尚们必须自备碗筷。磨坊与僧寮不远,端庄的和尚们原本还踱步行走,回去拿钵,见他人走的飞快脚下生风,也急了,生怕到晚就没有豆花喝,于是一个个加快脚步,硬生生走出了竞走的速度。
莫文远同慧空和尚站在锅边,舀豆花,慧空和尚不仅年轻英俊,善于雕刻,在数字上怕也有点天赋,他大勺一掂,就知分量几何,每位僧人分到的豆花都大差不差,待院内僧人都领完之后,锅见底,连白花花的边沿部分都被舀干净了。
农历九月,天还没开始转凉,最近又有秋老虎作祟,一碗热腾腾的豆花喝下去,僧人光滑的脑袋上都在冒汗。莫文远把被汗水粘成一搓的头发往旁边拨拨,高兴道:“成了。”
慧空和尚对一小碗豆花很珍惜,他小口小口吸,胖和尚都开始舔碗底了还没喝完,他道:“这就是菽乳?”
莫文远道:“还不是,菽乳还需要将其重物压一刻,这是比较薄的菽乳。”
慧空和尚哦了一声道:“为何叫豆花?”他还记得刚才莫文远的话。
莫文远镇定道:“豆浆与酸汤相容时,飘在汤面上的,可不像是一朵一朵花?”
慧空和尚回忆当时的画面道:“善。”确实很像。
他们站在一旁聊天,其他僧人却还在回味豆花的味道,特别是不了和尚,表情梦幻:“我从不知豆花竟如此美味。”
旁人笑道:“你以前根本不知豆花是何物!”
不了毛遂自荐道:“莫小郎君,可还要做菽乳不?我可以帮忙搭把手。”他们在莫文远附近,刚才慧空与他的对话都被几人收入耳中,他们心说豆花如此美味,菽乳该是怎样的珍馐啊!
但莫文远却拒绝道:“今日不做了,我要想想法子提高挤压豆浆的速度,人工挤压终归不是个事儿,耗人力太多。”他脑中不断盘算,定要做个简易仪器出来。
……
在兴善寺内做了一次豆花后,院内僧人都知道很有慧根的莫小郎君复原出了淮南王的菽乳,甚至还对其加以改进,创造出了豆花。
但问起围观僧人,菽乳如何做得?他们却只能复制到磨豆浆后人工挤压浆汁的步骤。
“莫小郎君点豆花用的汤汁是自带的,谁也不知那汤原料为何。”
“哎!做菽乳的关键怕就在汤里!”
大兴善寺内的和尚还算厚道,特别是他们已经占了雕版印刷术的便宜,便不好意思再打菽乳的主意,就算是磨豆浆后的步骤,也没让其他人知道。
慧远甚至还提醒莫小郎君:“万不可在他人面前做菽乳。”“保管好法子,别给其他人骗去了。”“你且同李施主说,让她拿个章程。”
莫文远听后,有点感动于慧远和尚的提醒,但更多却是哭笑不得。
他看上去真像是不经事的小孩儿,什么事都往外说?
酸汤的配料他没让和尚们知道,他与大兴善寺的和尚要好,却没有直接开诚布公,将方子拱手送人的道理。
他之前先与李三娘说过,但阿娘实在不知,也想象不出菽乳为何物,更不知莫文远是否能成功复原菽乳,便让他攒着酸汤方子,等自家磨盘搭好再说。
几日后,莫文远家磨盘搭好,他就迫不及待做了一次豆花并豆腐。
此次依旧是人为压制豆浆,莫小狗本就喜欢喝豆浆,对传说中的菽乳也很向往,干活时充满干劲。
豆花才成型,家中三人就一人捞一碗,莫文远准备充分,还用生姜并丁点儿饴糖熬了甜浆汁,放入陶瓮中。
想要喝甜豆花的加姜汁,想要喝咸豆花的加酱清,充分满足咸甜两党的口味。
李三娘多厉害的人,手艺好又有商业头脑,她连喝三碗豆花,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豆花定能开遍长安。”
她挺有诗才,此豆花与一般花朵不同,却也用开字。
莫文远道:“上回我在大兴善寺做过,可有妨碍?”
李三娘道:“有甚妨碍,菽乳的方子本就从藏经阁书中得知,豆花诞生有我儿一份却也有兴善寺一份。”
她明事理又知恩图报,深知这笔生意不可独占鳌头,与兴善寺捆绑挣钱才是长久之策。
她感叹道:“看来我又要往兴善寺走一趟了。”
……
在莫文远琢磨压豆浆器械时,兴善寺又出了一件大事。
慧空雕刻的金刚经板,终于完成了!
寺院内众僧欣喜若狂,赶紧派人告诉莫文远,并邀请他一同去观历史上第一本用雕版印刷术印出来的《金刚经》。
李三娘与莫小狗也知道此事,后者因不喜读书,对此并不关心,只知道聪明的堂弟又做了一件大事,对莫文远肃然起敬一小会儿后,又做事去了。
而李三娘受到专业领域限制,只能模糊感到雕版印刷的作用,实在无法与寺院众人感同身受。
慧远对她不断夸奖莫文远,将他身上的不凡之处无限放大:“令郎慧根深重,不肖几年定能成就一番事业。”这都是谦虚了夸,以慧远的想法,莫文远现在就很了不得了。
李三娘早就知道儿子聪明,每一论及此,她就如同老君八卦炉中锻炼过的孙大圣,大世面见得多了,自有闲云野鹤的淡定气。
她对莫文远道:“你就去看看吧,记得回来吃饭。”
莫文远哦了一声,懒洋洋趴在驴背上。
说实话,他对雕版印刷兴趣一般,但最开始好歹是自己提出来的,就算有始有终,都要去看看。
而且,那可是第一本雕版印刷作品《金刚经》啊!想到这,他还是产生了一丝丝见证历史的新奇感。
到了寺内,他被和尚迎着前往正殿,僧人皆聚集于此。
慧空和尚身为雕版的完成者,被众僧团团围住,解答他们的疑虑,但他一看莫文远来了,立刻拨开人群,献宝似的将木板还有经文呈现到他面前。
慧空道:“最后用的还是经折本的装订法,我技艺不佳,在一张大板上刻字更容易。”
刻完后在平整的白纸上印下经文,正反折叠,再贴上封面,《金刚经》应运而生。
莫文远将经书拿在手中前后翻看,末了感叹道:“真厉害啊。”
说的是寺院众僧,他提出含糊的概念竟然能被完善至此,古人的智慧不可小觑。
他们的智慧与现代人相同,欠缺的只是历史积淀的灵光一现,一旦莫文远打开了思路,勤劳勇敢的僧人们就能突破旧的桎梏,完成创新。
在与慧空就经折本聊天时,一名干枯如柴的老僧出现在莫文远身后,言明:“住持邀见小施主。”
莫文远点头道:“就来。”
……
兴善寺住持年事已高,平日里多在禅房内参悟佛经,莫文远出入寺庙多次,都没见过住持。
他心知住持找他定是为了雕版印刷术之事,在路上便打了好几遍腹稿。
慧空一同跟着来了,他似乎能看出小孩儿心中的紧张,安抚道:“无事,住持定不会为难与你。”
莫文远呵呵一笑,表情僵硬。
他真的有点小紧张呢!
待到禅房门口,慧空退至一边,莫文远只得自己进门,他心中好比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心跳得飞快。
住持身披袈裟坐在蒲团上,他身形瘦削,面容苍老,眼角堆满皱纹,裸露出来的手背上有老人斑,坐在那里悄无声息。看他外表,最少也有七八十岁。
莫文远才拘谨坐下,就看见老住持睁开眼睛,对他笑了一下。
眉眼中很有慈祥老头的味道。
然后慈祥老住持伸出手,手臂悬停在莫文远面前。他手掌缓缓张开,露出一块糖。
慧能大师道:“吃糖。”
莫文远:“……”
“谢过大师。”
慧能大师趁他吃糖时冷不丁杀入正题:“雕版用刷术与几种装订方法,你待如何?”
莫文远差点被糖呛到,问题太突然,差点不知如何回答。
好在他早有答案,将糖压在舌头底下,莫文远道:“我欲献给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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