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队遥遥地出了京都,在驿道上驰骋,越王爷这番确切来说算是贬谪出京,因此没有多大动静,算下来只不过是三辆马车而已,轻装简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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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驿道自前朝修建,已经不知道有多大岁数,秋风似乎还没波及到这处似得,两旁绿树浓荫,蝉鸣稀疏,晃得让人迷糊,还以为是又回到了八月初的时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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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边路旁流过来一条小溪,清澈见底。我正好闲得无事撩帘在外头张望,瞧见后欢喜不已:“这赶路已经赶了好些时候了,不如就停下车马,让大家伙歇息歇息,喝口水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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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遥遥地把声音传出去:“停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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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夫赶紧勒紧了缰绳,稳稳地把车给停住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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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道:“歇歇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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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的心弦一下都安了下来,大家一扫眼都瞧到了那条小溪流,纷纷摆出了孩童似的模样过去嬉戏打闹,沉稳点的拿了水袋装水。越王爷先跳下了车,我也紧随其后,不过没有握住他的伸过来的手,只是撩起裙摆,轻巧地跳了下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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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眼里头愠怒:“刚出了家门就不守规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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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山高皇帝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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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屈指,赏了我额头上一个脑瓜崩:“慎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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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嬉笑着缩了缩脖子,放眼望去,青山叠翠,流水潺潺,长舒一口气,满是豁达。越王爷朝我招了招手,我便欢喜着跟过去,他寻了快大石头,拿衣袖擦拭了一遍,待干净了之后才坐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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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下了,我也跟着坐下,不过王爷到底是王爷,臂弯一用力,我便从安稳的石头上拽到了他的腿上,我惊呼一声,原本打算过来伺候的将归和小玉立刻背了身子,状似无意地聊着天离开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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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推搡了王爷一把:“光天化日的,强抢民女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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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蒙在嗓子口轻笑了一声,把我搂得更紧了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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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浑身的肌肉都跟铁打的似得,我根本挣脱不开,尝试了两下便放弃了,只好用上口头攻击:“作死啊,你脸被面具盖着别人瞧不到,我还要脸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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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说身有残疾之人多忌讳人家谈论短处,我瞧着越王爷就不像,他还挺爱拿自己短处玩笑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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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轻声道:“这两个月,苦了你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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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怔,没有去看他眼里的东西,反倒是放眼朝这京外的天看去,蓝幕白云,多出几番天高气阔,自在惬意。我抿了抿唇,想说其实没什么,可张了嘴,却觉得眼里头有点酸涩,索性把嘴闭上,把眼给硬着朝上抬,仿佛这样就能装的什么事儿都发生不了似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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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道:“怎么不说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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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这怎么说呢?其实这若要说怪还真怪不了谁,就像唐家的二房三房,他们不是唐老太所出,不过是占了个唐家的辈分位置,若说作恶一点都够不上,贪图小利倒是真的。可一朝谋逆案,哪怕再清白也得下了大狱,躲不过脖子上的一刀,这能怎么办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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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家近百号人,大房人是罪魁祸首,但其实人口数真的不算多。反倒是二房三房子孙繁茂,他们没有关中圣村出来的亲娘,也没有远大的政治抱负,甚至没那机缘踏上仕途为官的青云路,只不过站着相府唐家的威名多捞了点钱财,处斩时候却累了个满门覆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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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瞧着越王爷,很认真地说道:“在其位谋其政。您把王妃位置给了我,留给我权利钱财和地位,那解决一些麻烦自然是理所应当的事儿。我没什么好怨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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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轻轻地笑,摇着我的身子和我说道:“理之一字,万物恒通,你是个知理的,我从来都晓得。只是世间除了理字,还有个字儿叫做情,在我眼里,你不过就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是个让我宠的小妻子,如若可能,我真恨不得把自己血肉织成一张棉网,把你给网在里头,牢牢固固地护着,不让外人沾着你一点不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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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认真地与他道:“王爷有这份心,我就算是累死也心安瞑目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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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是赶路时候,我们并没有在那条小溪旁边歇多少时间的脚,就又各归其位匆匆赶路。这马车夫是个老手,每每都能在天色渐晚的时候找到一个有人烟的小镇,跑去镇上再找个歇脚之处,这一路虽然赶忙,但也能带着点游山玩水的乐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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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赶路赶了七八天,菜色味道逐渐往辣之一字来凑,我便晓得离目的地不远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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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夫有些愧疚的言语声隔着门帘传来:“三爷,这两天赶路,忘了与您说这个茬了。这一带的路全是林子,要走上两天才能到下一个镇子上,今儿晚上咱们怕是得露宿在野林里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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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出在外,越王爷都叫爷,而我被叫老了,他们叫我夫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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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道:“那吩咐下去,现在就起火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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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有限的记忆里,从没尝试过睡在床以外的地方上,听了此言,摩拳擦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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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一句话就打消了我的积极性:“你睡在车里就好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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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点无奈:“我想在外头看星星看月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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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看上去比我还无奈:“你只能喂蚊子喂虫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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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难过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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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是个带兵的能人,对于带府里院里的小厮,也是依照带兵的规矩训练的,不消一会儿功夫他们便已经训练有素地生火安柴。趁着天还没完全地暗下来,几个小伙居然决定去查探一番落脚的深林,看看有没有什么野味可以加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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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听便起劲儿了:“我也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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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年轻力壮的小伙儿纷纷把目光投到自己主子越王爷那头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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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看得到越王爷的脸,但他周身一下子聚集起来的黑气很是容易地就让人察觉。一个小厮跟在王爷身边久了,看着这个沉闷的气氛,不得已地开口道:“夫人还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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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越王爷却是先妥协了:“你可以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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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乐得发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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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继续道:“但你得时时刻刻都跟着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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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头,生怕他反悔似得赶紧说道:“好,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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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勾唇一笑,与周围的少年们说道:“平日里只交了你们皮毛武艺,还有些野外行军技巧,今儿就让你们展示一番,也让我看看有谁是能成才的有能之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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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就是少年,几句话就能带动了情绪,纷纷扬声道:“好,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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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拉我上了红擞,宝马一扬高贵的头颅,棕红的鬃毛映得如血残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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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朗声道:“我们先行一步!”一夹马背,高声道:“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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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擞仰天嘶鸣,绝尘而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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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在耳边呼啸,两边景物极速地在倒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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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在我耳边朗声长笑,他也很久没有这般肆意洒脱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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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似乎没多长时间,我眼尖地瞧见了个白色的快速蹦?的小生物,我朝那东西一指,提醒王爷道:“爷,那边。”越王爷也有一双锐利的鹰眼,顺着我所指之处瞧去,手上还控制缰绳,调转了方向,直冲着那猎物奔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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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擞是匹良驹,很快地便追上了猎物,我估摸着射程差不多了,便提醒道:“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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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道:“要什么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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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想起来,出行时候王爷身上可没带箭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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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右手朝腰间一摸,我便瞧见他手掌里多出了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他手一扬,那匕首就跟利箭似得破空射了出去。白色的小东西哀鸣一声,像是被磕绊了似的应声倒下,越王爷暗道一声“好!”,便揽了我的腰将我打横抱起,直接飞身下马,窜到了被一匕首毙命的猎物跟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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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叹道:“王爷真是无时无刻不再耍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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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回我道:“那也是你在我跟前的无时无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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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刻又红了脸,骂他道:“骚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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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这时候才恍然记得要把我放下,拉着我跑去得中猎物的地儿。在马上时候瞧着不怎么真切,只模模糊糊地觉得好像是个兔子的模样,如今凑近了一瞧,还果真是个兔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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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欢喜地近了它的身,“小兔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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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的笑意却有点僵硬,与我一齐蹲下身来,提起那兔子的耳朵打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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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满意地戳了戳兔子硕大而柔软的身子,“这兔子吃得真肥,这小东西身长快有一臂长了吧,拿你回去打牙祭,能顾得上几个汉子的食量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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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道:“你先别忙着顾家,这东西不对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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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疑惑道:“怎么不对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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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摊平了这兔子的身子,把它的兔脸对着我。我一看之下立马跳了起来,兔脸倒是实在的兔脸,就是那双眼睛,分明就是人的眼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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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东西因为肚子上插着越王爷当箭使的匕首,死亡从天而降,呜呼哀哉,死不瞑目。那双人眼还瞪大着,好像还是个双眼皮,越王爷这般突然地朝我面前一举,看得我真的是一怔愣,再是一惊恐,最后咽了咽口水,问他道:“那这东西还能吃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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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道:“先别想着吃,把这东西带回去跟大家的货物比对一下,是这只兔子不小心长成这模样的,还是这林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是这幅模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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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了点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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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西斜,黑暗越发地肆虐了,好像整个林子里都安排上了暗夜里的爪牙。偏这时候这只人眼兔子还在我面前是不是地晃悠,瞧得我心里一阵一阵发寒,忍不住地打哆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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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总算是放弃研究那兔子了:“冷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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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实话实说:“感觉慎得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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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单手提着兔子,另一只手脱了皮套腾出空来探了探我的手掌的温度,“这么冰,咱们赶紧回去烤烤火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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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头,又忍不住地瞧了眼这恐怖的兔子。人的好奇心永远地让人难过,我也没法子免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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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的野外求生本领不是吹的,简直跟老马识途似得径直地就回去了,营地上几堆几堆薪火燃着欢畅,我赶忙叫了将归小玉,先喝了碗煮的热热的山泉水,才感觉浑身的冷意稍微褪了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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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归道:“夫人怎么了这是,面色白的跟纸似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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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她:“周围有什么动静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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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归道:“没什么动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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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玉插嘴道:“没什么动静才奇怪,夫人,奴婢曾经跟父兄去过乡下小住,那时候虽然有树林靠近了有人烟的庄子,但是到晚上的时候还是依稀回听到野狼啊小鹿啊这些畜生的高叫,可如今已经入夜了,我们这歇脚的林子却安静得跟衙门大堂似得,越安静越是难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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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暗暗点头,越安静,越不对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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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打猎的兴高采烈的男人们全都一言不发地回来了,凑到了越王爷身边,彼此间都有点郑重,越王爷道:“我刚刚与夫人打猎,猎到了个怪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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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个小伙子纷纷相互侧目,他们答道:“爷,我们也猎着个怪物。”其中闻声一人拿出了一只人面兔来,“就是这个,王爷!这东西哥几个都没有见过,但委实怕人得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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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也把自己的猎物给丢在地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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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纷纷把自己的猎物丢在地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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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只人眼大兔子就给撩在地上,眼睛随意地看向了各处,好像在等着些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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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边的将归小幅度的身子一抖,哆嗦着问我道:“夫人,这些是个什么东西是兔子吗?那兔子的眼睛怎么会长成这幅模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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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问题我没法答,只好沉默以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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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道:“这林子诡异,大家今晚要警醒些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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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敢再多嘴提一句加餐的事儿,众人很是严肃地应了一声是,纷纷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严阵以待。越王爷眼神瞥向了刚刚凑了热闹又散了去喂马的车夫,神色寒了寒,走上前去问道:“老人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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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夫恭敬道:“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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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家经常走这条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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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夫道:“是了是了,这是去关中圣村唯一的路,不光是小人我,就是来往关中圣村这往回路上的任何一个车夫马夫都会走这条道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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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沉顿了下,估摸着这老车夫也不敢拿着众所周知的事儿去瞒他,便先信了这番言论,继续问道:“那老人家走过这条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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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夫答得很恭敬:“走过,走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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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问道:“这条道道上有没有什么忌讳,或者说有没有传言什么怪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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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夫都快哭了,直接道:“王爷,王爷,这条路上要么是做生意的买卖人,要么是像小人似得拿命赶路的作马人,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达官贵人跑这穷乡僻壤的地界,更不要说像王爷和诸位小爷似得要在这片林子里骑马打猎的了。”这一急,连称呼都忘记掩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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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宽慰道:“老人家不急,我也不过是随口一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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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车夫里挖不到什么有用信息,只好跑我身边来坐着,遥遥地看着那堆死不瞑目的人眼兔子发呆,我是不敢看那些东西的,只敢仰着脑袋朝半空里看,虽然这林子诡谲奇怪吧,但是星星还是那片星星,天空还是那片天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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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王爷也别怪了,关中圣村向来因为朝廷的保护,而被传言渲染得神秘莫测,若不是铤而走险求富贵的生意人,或者是就是靠认路来吃饭的马夫,等闲人还真不愿意跑到这儿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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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道:“我也晓得这车夫没什么,只是奇怪得很。这东西虽然不常见吧,但没道理第一次见就叫咱们这队伍给碰上,理应该有点避讳什么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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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也是一惊,“王爷的意思是,是不是有人盯上咱们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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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叹息道:“这也不过就是我的猜测罢了。可若在真是这般,也挺麻烦,敌在暗我在明,除了警醒,别无他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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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爷是打仗的好手,我却只奇怪那长了人眼的兔子,这东西究竟是怎么长的,能长出个这么一副怪模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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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轻轻摇了摇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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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头顶明月,奇思妙想:“该不会是人和兔子交(和谐)合,所以诞下了这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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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声音有点严厉地打断了我道:“人是娲皇娘娘亲造的上等生灵,怎么就有自甘堕落的孽障去做这般”他顿了一下,想了半天总算是从嘴里憋出个适合的词儿来,“禽兽不如的事儿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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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嘟囔道:“世人多的是禽兽,和禽兽(和谐)交(和谐)配倒也算相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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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难得正色驳斥我道:“这事儿不能乱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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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点头,封了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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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很快便降临了下来,大家伙一天的赶路也乏累得很,我与王爷拥在马车里头入睡,找了个从行李箱里翻出来的貂皮当作被子盖在身上也还暖和,是以很快便入了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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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睡相很好,也很少做梦,睡着了便什么都不晓得地昏死过去一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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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丁玲一声,锁链碰撞的响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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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地就惊醒过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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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睁眼,却看到越王爷也睁开了眼睛,那眼底下一片的坦荡清明,我都怀疑他这段时间根本就没有睡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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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伸出手指按在了唇上,对我比了个住口的手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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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外头好像有点响动,像是藤蔓被托在地上的沙沙声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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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轻晃了两下,好像有个庞然大物在朝我这边逼近。我浑身紧绷,就看着窗口射进来的月光一点一点地被遮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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