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爷的顾虑不无道理,在关中圣村周围定居的有人烟的村落,这里头住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谁都不好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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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绞尽脑汁地在那想:“那我们用作个什么身份好,流落他乡的旅人?被赶出家门的不孝子?还是出门装作俗人的道侣?”低头瞧了自己这一身锦衣,顿时炸了,“说什么都不好使啊,就凭咱们这身衣裳,明眼人都能否了前面那么些身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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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装模作样在旁边跟着我一齐出主意:“不如说咱们是贵人府里的小姐和佣人,被世道不容所以私奔远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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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拍大腿表示这个点子好:“就用这个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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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呵呵随着我轻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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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知道前脚刚踏进这村子,我便觉得不妥当了;这村里子人人都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一个小伙子眼尖地发现了我们,热情地迎上来问道:“两位贵客哪里来,哪里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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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张了张嘴巴,没好意思把刚刚拙劣的伪造戏码给搬出来;那小哥身下的尾巴扬了扬,眼瞳骤然一缩尖成了一道缝,俊俏年轻的面容上带了点威胁的意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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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往前大跨了一步,稳稳说道:“从人烟不达的地方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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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尾小哥并没有放松警惕:“往哪儿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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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神迹所指之处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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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句话好像带着暗示成分,我没有听懂,可蛇尾小哥却开心起来,仿佛是找到了知音似的,摇曳拖沓着蛇尾直接凑近,拉住了越王爷的手说道:“原来是仙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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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安稳过了关卡,还不忘厚道地带上我:“这是我内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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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尾小哥露出了个“我懂得”表情,露出了坏坏的淫笑:“双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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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叹了口气:“内人资质平庸,我也只能多费些心力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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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尾小哥摆摆手:“心力费不费的倒是其次,体力怕是每晚上都得耗掉不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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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男人在前头你一言我一语地发着黄段子,我燥得那个脸皮通红,偏又没法子把邪火给发出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少说一句话就减免了一分暴露的危险,这道理我懂得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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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的几个蛇尾的都暗搓搓地凑过来,他们本来也是面露警惕,看着我们像是看着万恶的侵略宿敌,可待到从少年口中说出“仙友”二字之时,所有人都撤了戒备,面露微笑朝着我这边点头示意,热情又知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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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这群人身后挂着的那条长尾实在惹眼,我都快要以为这是皇城下累世簪缨的大户人家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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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尾少年热情地拉了我俩去他家小茅屋喝茶歇脚,我本来不敢去,越王爷却硬是拉着我去了。那少年虽是蛇尾,但幸好饮食起居都与常人没什么不同,窝里也没什么虫蚁当点心,就只是拿着大瓷碗泡了点陈茶端了上来:“看两位锦衣模样,是从大地方来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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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北面的大城来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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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尾少年仔细瞧了越王爷一遭,问道:“这儿不比北面地方严寒,也不如外头人粗鄙,无论长成了什么样,都不会厌弃你。干脆就把这身衣裳给脱了,我瞧得?得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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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衣裳怎么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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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尾少年不知是真知道还是假知道:“你这衣裳,这打扮,看着倒是很像大齐朝廷的走狗,哪个鬼王杨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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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水呛进了我的嗓子,却被我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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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一本正经说道:“这衣裳脱不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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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尾少年兴致勃勃:“怎么脱不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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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道:“我当年机缘巧合下悟了仙法,想和内人一齐钻研,不想却被家人察觉,不但把我俩扫地出门,而且,”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具,拿捏了一副平稳却又捎带颤抖的语调说道,“而且家里为了断绝我这个祸根,放了一把火在我与夫人当时栖息的草屋里。夫人福大命大,出去摘野果时躲了着一场灾,而我却遭了殃,一场大火烧的我面容具毁,形同鬼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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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瞪大了眼睛瞧着他信手捏来的逢场作戏,他却还嫌不够悲苦似得,硬是也把我推上了戏台,“当时浑身如枯槁树皮,在湖水旁瞧见自己的模样,恨不得投河死了去。亏得夫人在一旁哀哀苦求,同生共死,我在河水旁静坐了三天三夜,夫人便拿了针线和油灯[我不会针线和油灯,被发现],在我旁边缝制了三天三夜的衣裳,直熬得双眼通红,将将泣血。她将衣裳拿给我的时候,我才顿觉愧疚,狠狠熄了自尽的心思,一心一意地活下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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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袖口抽出了我万年不用的锦帕,随风一样,沾着眼角作低低抽泣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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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越王爷说唱俱佳,哄的蛇尾少年都要哭出泪来:“身为盘古正脉,却还得受这番苦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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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反过来劝慰他道:“盘古开天,女娲造人,都是受了大苦难,天才降了大功德于身。畜人都晓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我们身为仙人,难道还不懂这些道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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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手帕挡着脸,悄悄凑近了越王爷身边问他道:“畜人是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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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也悄悄回我:“待会儿与你细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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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还有好多问题,不过在这半人半蛇的老窝里头,越王爷简直是个又能指路又能打怪的火炬,我只有牢牢握着才能全身而退,哪儿还敢不听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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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尾少年却大受感动:“是了,是了!”他眼风一扫,瞧见我还拿着帕子挡住自己的大半张脸,以为我还沉浸在忧伤的往事中不肯自拔,便软着声音劝我道,“仙友夫人也不要太过自责难过,千错万错都是那群不长眼睛的畜人之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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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很是虚弱地轻声咳嗽两声:“多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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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尾少年道:“你们是紧赶着要去哪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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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越王爷都暗暗地对视一眼,去哪儿?该不会实话实话,要去关中圣村当封疆吏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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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尾少年根本就没给我们反应时间,直接接着他的问题说道:“若是要去关中圣村里头的尊盘古典,那就在次下歇息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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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越王爷也愣了:“尊盘古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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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尾少年讶异道:“你不晓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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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道:“我是机缘巧合走上了这条仙道,修行全靠自己琢磨,自然是不晓得外头正途人士的大典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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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句话说的蛇尾少年很是受用:“那是,这也不能怪你。尊盘古典是西南圣族广发仙令给各地正统的,说盘古化身的天玄地黄珠马上要重现关中圣村,邀请广大仙友来此一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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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道:“怎么重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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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子不是在皇帝那个三儿子手上吗,杀了一个畜人能将盘古正统归位,天之大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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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道:“既是正道行之,那我等散修也该尽一分薄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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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尾少年点了点头,一脸满意:“来者为客为友,我们蛇修也不是什么暴虐之徒,会做出把仙友赶走的恶事儿。这间屋子本就是我的,不过我瞧到了一间更好的屋子,这间便空置下来了,你们也不用着急赶路,干脆就住下来在此清修,等到尊盘古典时候闯进去参与一番,哪怕是粉身碎骨,看到盘古大神正统归安,我们也算是死得其所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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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脸激动莫名振奋人心的模样,看得我还实在难受,感觉好像是闯进了一个洗脑的窑子似的。我满心满意地不愿留下,祈求的眼神朝越王爷递过去了三遭,可他看都不看我,只是半撑着脑袋略一思索,便应了下来,轻轻回了少年一个好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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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尾少年满意地滑走了,我先冷眼看着空荡荡的门外,耐心地等了半晌,才怒气冲冲地关上木门闩上门锁,压抑着一堆怒气朝着越王爷说道:“你不走是吧,不走我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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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道:“最近脾气可爆得很,一点都不像在府里直耍小心思的模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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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真道:“在府里耍小心思那是为了自保,可最近暴脾气可是因为”我及时地刹住了车,有点小脸红,轻咳一声转移话题说道:“你没听清那个非人族说的吗,他们聚在一起哪里是为了什么重现盘古神光,他们是为了那两颗珠子,为了你的命的去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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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道:“他们要我命,我就给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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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架不住人多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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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这句话又怎么着越王爷那颗越来越敏感的小心脏了,他微微叹了口气,脸仰着瞥向了窗外,轻声道:“是呀,我怎么想不到,他们人多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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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朝我招了招手:“过来,你不是刚刚一堆话没听懂吗,我来与你解释解释,不要到时候在外说话给漏了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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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轻声嘟囔一句“还不赶紧走”,脚步却很诚实地又挪到了越王爷那边,越王爷好像故意没听到我的嘟囔,我也好像忘记了自己的这声埋怨的嘟囔,两人挨着坐着,都默契地再没提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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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前与你讲得那个盘古大神的故事,就是他们非人族正统的故事,”越王爷道,“非人族一向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便把自己当作是仙人,而称普通百姓为畜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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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冷冷笑道:“明明他们才是一副牲畜模样,拖着条蛇尾巴也不怕被做蛇肉地给捉了去,剁吧剁吧做成蛇肉蛇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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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继续道:“我常驻军西南,为了知己知彼,有时候也得钻到非人族的地盘里去听他们的土言潜语。也幸好有这么一趟回忆,不然还真不知道怎样面对今天这番场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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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晓得越王爷这是在解释让我心安,我也的确心下长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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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继续道:“西南那边非人族盛行,且非人族多为两种;一种生而非人,家族往上世世代代都是非人族,像是外头这些拖着蛇尾的就该是这种,他们族规甚严,代代都不许与外族通婚,以保证自己这一脉拥有纯种血统;而另一种便有些可悲了,是些不守规矩偷尝外族新鲜的孽种,人的血脉,非人的血脉,也许第一代是纯种的人或非人,可第二代,第三代,或许就在人的族群里诞生出了一个拖着尾巴的非人族,也或许在非人的族群里生出了个没有尾巴的正经人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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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着听着,心头一寒:“无论哪一种,对这个摆错族群的孩子,对这个生下这个错了族群孩子的父母,都是不可避免的磨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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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点头道:“是,这些孩子大多都溺死了,西南那边有个专门溺死非人族婴孩的天道池,还有个专门埋死婴孩的往生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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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点头,胸口跟压了块石头似得难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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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这两种,还有种非人族,他们或是得了机缘,或是被逼无奈:从人生生地变成了非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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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点好奇:“怎么个变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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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亲自伸手给我往茶杯里又添了些热水,硬是让我捧着暖手,才悠悠说道:“你晓得我十几岁便被父皇指派了去西南边打仗,你可知道为什么我要去西南边打仗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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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诚实地摇了摇头,再低头啄了一口热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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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眯了眼,冷声道:“因为有万人血状被辗转运送至京都,说那边‘人相食,死者过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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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抽了一口凉气,立刻就觉得胃里头打着转地抽抽,“怎么会人相食?怎么会死者过半?西南那边是闹了饥荒了吗?”潜意识里头,我还认为只有闹了饥荒才会发生这般撼动上天的惨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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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道:“闹得不是‘天灾’,闹得是‘人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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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人族在西南边陲猖獗,可他们世世代代族内通婚,人数倒也不多;只是他们狼子野心太甚,贼心不死地想要推翻了人族政权,便忽悠了那些脑子不清醒的人去加入他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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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毫不留情地嗤笑:“他们拿什么忽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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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僵直了身子,手指下意识地在用指腹挂着木桌上凹凸不平的痕迹。我看着他这幅不肯说话的模样,也不好意思再在脸上挂上笑颜,想了想,忽然想通了:“人相食,死者过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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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并没有因为我的灵机一动而多加赞美,反而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非人族寿命比我们长上许多,他们的血脉里似乎真的有一点属于神的东西。于是有人]便拿死了的非人族胎儿做成汤羹,让深宅大院里那些年老色衰而失了宠爱的弃妇吃了,那些弃妇吃了之后果然容颜回春,便大肆宣扬起来,宣扬到最后,人手一本长生秘法,当老子的吃了自己刚出生的孩子,做婆婆的硬逼着怀胎六甲的媳妇煮掉即将分娩的胎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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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里头的酸楚再不可压抑地涌到了嗓子口,我干呕了两声,看着还兀自沉浸在悲伤中的越王爷说道:“这帮人当真是恶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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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高大如铁板的身子,微不可查地抖颤了两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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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点奇怪地问他道:“我又不是说你恶毒,你怕个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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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回我道:“怕?不是的,我不是怕,我是在恨,如此嚯嚯天良丧心病狂的事儿竟然也能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生在大齐天子的国土之上,根本是让人不敢置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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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恍悟道:“怨不得大齐会出兵灭了这非人族,由得他们这般搞下去,父子相残,人人皆互食天呐天呐,这会是个什么世道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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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个好世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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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道:“那吃了婴孩的肉,当真能恢复青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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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瞧了我一眼,那眼神暗示着一点警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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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讪讪地笑了笑:“我有底线的,不干丧心病狂的事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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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这才与我解释道:“吃了那东西,就不是人了。”这解释模棱两可,听得我迷糊,越王爷正对着我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说道,“若是非人族硬是说自己有什么地方与仙人相仿,那便只剩下寿命一词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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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所以有人故意引着深宅大院里那些蠢笨脑子的女人吃了非人族婴孩的肉,把她们变成了寿命极长的非人族,自然地恢复了她们那一点可笑的青春。然后把关键讯息给抹了去,宣扬用秘术烹制孩童能长生不老这种鬼话,趁机乱了西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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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道:“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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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坚定评判:“其心可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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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道:“这个讯息本已经被我用铁骑压在了西南非人族的尸骨堆下,却不知怎么的又传了出去,我刚刚不过是稍作试探,这个蛇尾的少年便把所有事儿都给倒了出来:除了西南边陲,竟还有别的地方有非人族的存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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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讶异得合不上嘴巴,“看你刚刚笃定自信的模样,我还以为你早知道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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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我哪里知道,不过是实在没了法子,赌上一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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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略一思索,便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猜想:“不是的,若是别的地方有非人族,且是用作这种腌脏法子硬是拗成的非人族,那个少年断不会对我们这般客气。王爷您想:一个连小孩子都能当作菜的人,他是值了谁的尊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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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笃定了这话,高仰着脖子与越王爷说道:“外头那些非人族,怕也是绵延许久的家族了。只是低调异常,善于隐藏,这才没让朝廷给察觉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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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眼里爆出了杀气,他阴测测地咬着牙说道:“凡次族类,其心殊异狠恶,我必诛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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