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总归没有什么对错,有的只是选择的人。鱼老人和岚杉很明显地把非人族的队伍给分成了两边,由得每个人选择占下一边,针锋相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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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修众人看着朱七,朱七看着鱼老人,他微微偏着脑袋思量了会儿,面上有些踟蹰,却还是大着嗓门说道:“俗话说,打个巴掌给颗糖。我们豹修虽然是个脑子转不了弯的,但是也没有傻到舔着脸向打人给糖的凑上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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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七直肠子,听一句信一句,也亏得他晓得自己最大的弱处,没脑子。可他虽然在旁人眼里看起来没脑子,可他确是整个豹修里最有脑子的。他这一句话算是表了态,豹修众人纷纷地点头表示赞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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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老人气得直抖,他对着自己的部众问道:“你们呢?你们也是如此想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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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人的部众们看了眼豹修,见他们都是一幅信誓旦旦占尽真理的模样,边也点头道:“我们拿不定主义,只能跟着豹修兄弟们站在一块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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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好了,风水轮流转,鱼老人从众人簇拥变得寡不敌众,而岚杉则是扬眉吐气仰天长啸,像个凯旋而归席卷重来的勇士似的狂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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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杉无不得意地看了眼鱼老人,再冲着我和越王爷丢来个挑衅的眼神,挥手道:“我们走,完成问罪仪式,便再能进行尊盘古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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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他们不肯认得功德古木的功绩,但他们却要认了盘古的伟业。听得尊盘古典这几个字,岚杉队伍里的非人顿时群情激昂,高举右手兴奋地呐喊道:“前进!前进!”便跟着岚杉义无反顾地越过了石桌上的黄金盒,半点不尊敬地绕开了功德木枝桠,桀骜地不再回头,一往无前地往洞里头走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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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老人头仰天,脚踩地,两行清泪从眼中淌淌而下,“子孙不肖!子孙不肖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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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自然不可能跟着岚杉一道前进,他看上去也从没想着要前进,反而很是隆重肃穆地跪拜了功德木枝桠,夫唱妇随,我也跟着一齐拜了。拜完了之后正好听到鱼老人的这番感慨,我听着也很触动心弦,便跟着摇头叹道:“子孙不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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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子孙不肖,自有天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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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忽而起的暴乱像是在印证越王爷的话似得,青铜门后的道路忽然开始从石桌金盒之下炸开皲裂般的缝隙,那声音极响极大,好像就是要光明正大地提醒踏上这条路的非人们,要看着惊慌失措的可笑模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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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路上的人忽然骚动了起来,可他们越动,缝隙就裂得越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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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缝隙裂的越快,他们便动的越加放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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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杉也大吃一惊,他高举双手开始稳定局面:“大家不要惊慌,不要惊慌,”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和一缸子的唾沫口舌之后,总算是把跟着自己的那群非人给安定下来,他缓了口气,低下脑袋对着鱼老人叫嚷道,“老人家,看在大家同根同源的份上,还请搭一把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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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老人被伤透了心,紧闭嘴巴,不作回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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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杉大声道:“且不说我蛇修和豹修,这队伍里有老人家的嫡系后代,也有同根同源一家亲的友邻,老人家怎么能如此狠心,眼见着他们去送死却无动于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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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老人道:“这是你们亵渎祖宗,不敬慈悲的后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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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杉摆出一幅大义凛然的模样:“亵渎祖宗,不敬慈悲全都错在于我,诸位仙友都是被我的谗言佞语蛊惑心智,若天要降罪,那便降于我身就好,还请老人家想个办法救下这条道上数位仙友之命,岚杉在此谢过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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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了一惊,想不到啊想不到,患难面前亲兄弟,岚杉竟然还有如此担当,莫非是之前看走眼了?我心里疑惑不解得很,便偏头去看越王爷,他却是一幅运筹帷幄尽在掌中的模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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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老人被他说得有些动容:“你当真愿意以一人之躯承受天降责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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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杉肃容道:“愿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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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豹修朱七跑来横插一脚:“不行,这是我们大家伙的选择,怎么能由岚杉兄弟你独自承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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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杉一怔,按理说有人共挑大梁是个好事,起码罪责一半一半不用承受太多;可岚杉却是个例外,他听到豹修如此来说,脸上却作出了一幅咬牙切齿的表情,恨铁不成钢一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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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七不是个察言观色的料,他对着这个敢做敢当的岚杉兄弟好感度飙升,眼包热泪感动得无可复加:“兄弟,我承认以前有点看不起你,感觉你这人做人不实在,总喜欢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小心思绕到了肠子里,转得一圈儿一圈儿的。但现在患难之际,我才总算是看清楚了你的为人,原来是这般敢做敢当,铁骨铮铮的好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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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杉被这粗汉子用白话捧着,尴尬得不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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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七尤在那便感动:“你放心,这错处不能由你一人担着,我豹修也会跟着承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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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老人本来有点松动的老脸由板成了砖头:“无知!你们还不认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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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七遥遥地对着鱼老人喊道:“鱼老人,选错的事儿哪儿有能后悔的,有什么过错我们担下就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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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因为这番动静太大喊话太响,还是因为里头的神明又被触碰到了哪一番禁忌,那道上的裂纹忽然极速地延伸开来,一生十,十生百,百生万,密密麻麻无休无止地延伸,道上已经没有一块平整的好地,上面的每一寸能落脚的地方,都已经变成了摇摇欲毁的危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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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杉的脸刹那间被吓白,远远看去好像能发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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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七一幅壮士无畏的模样,还又闲情高声大笑两声,那笑声粗犷,晃在封闭的洞穴里打转,只可惜他笑了两声便没了下文,嗓子像是被人给大力扼住,没出喉的笑声滑成了一个尖锐的破音,像是公鸭临死前的哀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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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眼神好,瞧见朱七胸口上平白长出了个人手,那人手成长的动静和代价还挺大,直把那胸口给捅出了一个窟窿,汩汩的血水从人手周围朝旁边散开,看着像是开出了一朵艳丽的红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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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七死得凄惨,也死得突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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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杉把手从朱七胸口抽出来,竖瞳蛇眼冷冷地扫着周围还没反应过来的各部非人,“我有罪,朱七也有罪,可我已向天认错,朱七死不悔改,我便亲手夺了他命,献给苍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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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里头忽然传出一阵哀鸣,像是玉箫悠悠吹出的古谱,带着不可言说的凄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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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杉借势发挥:“看!老天都在悲伤!若不是速速认错,怕是今日在这边以命抵错,死后魂魄都不得安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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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里忽然传出了爆喝:“岚杉混蛋,我草(和谐)你(和谐)妈(和谐)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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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不和谐的辱骂很快就被周围人给打压下去,各个非人面带惶惶,努力地伪装成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对着鱼老人诚惶诚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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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老人再也看不下去,从身上解下来一根长绳,冲着道上诸人丢了过去:“过来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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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长道已经摇摇欲坠,自最边上开始往中间一寸一寸地蚕食落脚之地,那大道的低下就是吃人的岩浆,明眼人往下一眼就能瞧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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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机当前,稍有迟疑便是全军覆没,饶是鱼老人这般淡定的长者都不淡定了,他声嘶力竭地随着道上犹犹豫豫的众人吼道:“还不快抓紧绳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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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杉率先向前两步拉住了绳子,而后把绳子朝着身后一抛,尾巴一卷,也借着力道把绳子给抛到了更后头,在地动山摇之间,领袖似得朝着已经被下破了胆子的诸人说道:“快,快抓住绳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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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上的人失魂落魄,听着指令抓住了绳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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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眼睛比旁人好一点,眼见地瞧见了岚杉的眼里头闪过了一道阴狠的光,他的尾巴鳞片闪烁着青紫的冷冷幽光,这光里头还带着两道耀目的寒白色,我心里暗叫不好,岚杉却已经开始了行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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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塌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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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杉尾巴上卷着一把尖锐的匕首,狠狠地把自己身后的绳子全给割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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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双手抓住绳子就能活命的非人,万万想不到突生惊变,绳子从岚杉的下边一点点就开始断裂,诸非人尖叫着坠落进了吃人的岩浆中,临死了还不忘紧紧抓住了手中本来能救他们活命的绳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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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尖叫荡在洞穴里,各个却跟下饺子似得进了岩浆赴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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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杉匆忙地掩去了得意的面容,紧紧握着手里的长绳,脚下的大道完全塌陷,他的身子没有支撑点只能笨重地向下坠落。绳子紧紧连接了鱼老人和岚杉,他像是被抛了一般从落脚的地方划出一道弧度,狠狠撞在了悬崖峭壁之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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绳子却突然断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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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眼看着那绳子的当口卡在了一片因为大道坍塌而削的尖锐的石片上,只消稍稍晃动了两下,那绳子便被隔了一个毛糙的缺口,那缺口越晃越大,很快就只剩下了一根头发丝儿细的连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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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发丝儿细的连接能撑得起一个承认的重量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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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p
绳子就这样断了,岚杉坠落岩浆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好像根本不知道这出悲剧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似得,脸上还挂着志得意满的胜利者的微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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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鱼老人动的手,只能说是天命难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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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老人竹篮打水一场空,一根绳子拉得死紧,却谁也没救着,他双目涣散不知所措,挣扎着起身跑到了悬崖边上,那深坑里头熔浆烧的正旺,小老头似乎疯了,只是喃喃地说道:“这是天意,这是天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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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挺喜欢这个小老头,不想他因为这般劫难而想不开,遂劝慰道:“老人家,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了全力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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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老人充耳不闻我的劝慰,只是木讷地扭过头,眼珠子转来转去在我和越王爷的身上打转,他道:“你们,你们是上天派来惩罚我非人的使者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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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摇头:“不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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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点头:“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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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不是”答得软绵绵的,越王爷的“是”却喊得掷地有声,我惊讶地朝越王爷望去,越王爷却不看我,只是紧盯着鱼老人问道:“老人家,你犯了什么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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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老人老老实实回答,痛心疾首:“大错,大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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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步步引诱:“什么大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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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老人道:“随波逐流的大错!知错不改的大错!亵渎神明的大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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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不说话了,似乎笃定了这小老头会自己说下去一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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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老人还真是自己说下去了:“我该想到的,我该想到的,这甬道里百年不显的浮雕壁画忽然现世,黄泉里的鬼魅引诱吞噬人命,还有这个,还有这个石桌,这个黄金盒,这个功德木枝桠,无一不再暗示我们非人组的罪过;可这些暗示也都是神明的仁慈,倘若我们在甬道时候认真揣摩浮雕故事,在石桌前跪拜功德木枝桠,那苦难和灾祸都能躲得过去,都能躲得过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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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岩浆看得怕人,这大道机关好像也不给活路。可神的仁慈却在暗小细节之中,给了这帮忘恩负义的后辈们一次又一次的生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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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不过天,算不过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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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又开口道:“你知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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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老人坚定地抬头道:“我知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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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勾唇冷笑了下,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带着一点不信任地鄙夷:“你都知道些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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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老人朝着已经坍塌的大道之后一指,激动得脸盘扭曲:“我知道那里羁押的跪相神是普天仁慈之神!他是因为利于民而罪于天,他是冤枉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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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显然没有想到鱼老人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惊讶没刻意显露,但交叉的双臂却是怔松开来了,他虽然可以压抑,语速却还略急促:“你既然这般早地就晓得,还为什么每年都不落下这可笑愚蠢的问罪仪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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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老人道:“问罪仪式是非人族的传统,我不尊传统我便是异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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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道:“尊了传统,你便是助纣为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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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老人道:“那又如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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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道:“那又如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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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老人:“天下人都晓得四个字,法不责众,要我跳出来伸张正义做个好人却受人冷落排挤,还不如让我当个愚昧之人混迹大众随波逐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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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道:“你本可以做个好人,你今天在这儿,做得就很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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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老人一幅豁出去的表情:“那还不是多吃了几碗饭,听懂了神的劝告和警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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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下之意,若没有察觉到这阵的劝告和警示,他便还是会一条路走到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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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老人喃喃道:“我认了,我认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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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喊得是我认了,而不是我错了。是非对错本来难辨,谁又能多说谁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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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沉默不语。鱼老人急急地看着越王爷,神情开始悲凉起来,忽然高喝,撒开了腿就往悬崖下跳。我被这个变故给惊得一愣,饶他是一条长了塞的鱼,他也没法子在岩浆里生活下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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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意识地喊:“救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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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冷冷打断:“罪有因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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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一声没喊完的句子卡在嗓子里,上不来下不去,难过得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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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走上前两步,拾起了那断了一截的绳子,摇头叹息一声,扬手一丢,便把绳子给丢进了岩浆里头。今日吃了不少性命的岩浆看上去比之前更活泛了一些,不过再吃了一条绳子,池子里便汩汩得发起疯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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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道:“自此之后,非人族再没有问罪仪式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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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似乎是神谕,神说没有的东西,天地便能无条件地抹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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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瞧见岩浆忽然安静,褪色一般地褪去了妖冶的橙红而渐渐透明,原本骇人吃人的池子慢慢地变成了温柔可人的清泉,原本幽深晦暗的地底洞穴忽然亮起了橙色的暖光,也不知是从哪里泄下的;边边角角的地域开始爬上了绿色的生机盎然的植物,像是献礼一样捧出了藏捏着的最娇艳的花朵。幽深的问罪台因为一句话变成了热闹的祭祀所,听着不可思议,却在我眼前一一陈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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讶异不能充分地说清我的心境,只是觉得圆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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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从背后揽住了我,他轻轻地长长地在我脖子里吐了口气,“总算是完成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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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了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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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指着那重新修缮好的大道道:“没有完成,还没有完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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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看着那条道,揽住我的手一下子用力用得死紧,不肯放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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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我们来这儿的目的没有完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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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道:“我们来这没有目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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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真地跟他抬起杠来:“有的,有目的的,我们是来问罪的,可是沉冤昭雪也已经问不了罪了,既然问不了罪,那就过去拜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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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爷直接点出了问道:“你是不是就是想要进去。”他手指一指向了大道前段,那边也有扇门,庄严肃穆的石门,好像就等着我来推门而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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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了点头:“你完成了你的目的,我也该去完成我的期待。你别有用心,步步为营地总算是干掉了非人族三部的先锋主力,也该让我拨开云雾瞧瞧晴天,让我来看看,这门后被铁链束缚,受了千万年委屈却不吭一声的神氐,到底是个什么模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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