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马上生包子

41.为你命名为你生

    
    顾重明带着孩子和小虎住在一个独院里。
    小院不大, 围墙也不高, 还有非常拙劣的修补痕迹。院里种了花草, 此时一丛迎春开着, 在夜中看不真切, 但香气袭人。
    屋舍仅一座,砖墙茅顶,里面被隔成堂屋、卧房和灶房, 四处皆十分简陋, 但对流放之人来说已是很好的住处。按道理顾重明住不上这样的屋子, 司幽想之所以如此安排, 应是因为他身份特殊,所以需掩人耳目。
    顾重明将食盒放在桌上, 脏污的外袍脱下挂在一侧的架子上, 进灶房净手端碗筷。
    为了做活方便, 他将里衣的袖子挽了起来, 司幽无意间一瞥, 发现他小臂上有道近一尺长的伤痕, 明显是……
    正要开口问, 卧房的门推开,小虎急切地跑了出来。
    它“嗖”地跳上司幽胸口, 一头扎进他的氅下,浑身轻轻发抖, 口中低声呜呜。
    “是小虎啊……”司幽拖住它圆滚滚的身体, 感慨珍惜地揉脑顶。
    顾重明站在一旁鼻尖发酸, 继而走到司幽面前,犹豫了一下,伸手去解他领口的系带,“在屋里就别穿它了,脱下来晾一晾。”
    “爹爹!”
    说话间,宝包光脚踩着夹绒小布鞋,散着一头齐肩茸发撞了过来,抱住顾重明的大腿仰望,“我都快睡着了,油茶呢?”
    面对面站着的司幽与顾重明皆低头去看挤在中间的孩子,又不约而同地对视,虽未言语,真切的目光早已沟通了心意。
    如这般齐眉并肩,牵着孩子、抱着小虎,有一座不大不小足以遮风挡雨的庭院,天热时在树下消暑,天凉了就窝在屋里吃热腾腾的夜宵,便是他们的心愿。
    心绪奔涌,顾重明努力抿了抿唇,迅速一揉孩子的脑顶,转身将司幽的大氅平整地挂在衣架上。
    “买好了,宝包来看!”
    顾重明从食盒中取出食盅,拿汤勺分出几碗,室内香气浓郁。
    宝包却并未被美食牵走目光,而是懵懂新奇地抬头仰望着这个半夜跟爹爹一起回来、比爹爹还要瘦高好看的、抱着虎将军、早晨在城外就见过、还同他说话给他治伤口的人。
    “你是大将军!”
    司幽与顾重明双双一滞。
    顾重明停下摆碗筷的动作,吸了口气,走到儿子面前蹲下,郑重其事道:“宝包,听爹爹说,他是……”
    “顾重明。”司幽极为渴望又极其不舍地望向仰头看自己的孩子,忍耐道,“此事不急,日后再说。”他弯下腰捉住孩子的手,笑弯了星月般的眉眼,“宝宝的手好些了么?”
    “嗯。”宝包闪着一双大眼睛认真点头,伸出手一晃,“好多了!”
    司幽笑了,疼惜地将孩子的小手翻来覆去地观察,“那就好,以后要当心。”
    “嗯!”宝包再点点头,转身跑到桌边,爬上自己常坐的板凳。
    他的行为举止长相神情都像极了顾重明,尤其那圆脸大眼睛、毛茸头发和已见雏形的小龙角刘海,可他却没有哪一点特别像自己。
    司幽不知这是天生的还是因为他们日日相伴的缘故,心中有些嫉妒,但更多的,是欢喜。
    他走到桌边,宝包接过小虎,一边哦哦哄着,一边端起一小碗油茶喂它。顾重明便端着另一只碗坐在一侧,瞅准时机喂宝包。
    司幽不由地微笑,这些年来,他们应当就是这样过的。
    夜色已深,宝包本就困了,吃过一顿美食越发犯迷糊,依偎着小虎身上厚实的皮毛,眼睛都半闭上了。
    顾重明将两个小东西一起抱进卧房,司幽犹豫片刻,觉得自己对孩子来说仍算外人,怕贸然进入卧房会影响孩子睡觉,便默默地将桌上的碗拿去厨房洗了,然后坐在堂屋等。
    他不太能拿得准现下的心情。
    过去一千多个日夜,他思念顾重明与孩子,拼命渴望着哪怕只是须臾的重逢,想到极痛就借酒消愁麻痹自己,等酒醒了就继续想。
    他越想就越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越觉得不可能就越想,但是今天,不可能变成了可能,他们又相聚了。
    像做梦一样,司幽根本不敢相信。
    这座人烟稀少、多雨潮湿的边陲小镇,更给这梦境添上了雾蒙蒙的意境。
    他生怕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个动作,这个极为珍贵又极为脆弱的梦就会破碎。
    所以此时他失神地想着剿匪平寇的安排,想着方才路上所见的房屋砖瓦,想着那间粥铺里有多少个锅多少张桌多少把椅,就是不敢去想顾重明与孩子。
    那太温暖、太甜蜜了。
    那样温暖甜蜜的东西,怎么可能属于他呢?
    他心如乱麻,以至于没察觉顾重明已经从卧房出来了。
    顾重明也刻意轻手轻脚,不仅是怕吵醒孩子,更是想安静认真地看看司幽。
    上午在人群中太过喧闹,之前在雨夜里不够清晰,方才要顾着孩子分不出全部的心意,唯有现下,他终于能抛却一切杂念,好好看一看放在心底三年的大幽。
    大幽坐在灯下,眉眼依旧惊艳,却有几分落拓偷偷藏在了眼角眉梢。
    这几年,他一定过得不好。
    顾重明缓缓上前,司幽扭过头来,既是无意识又是摆脱尴尬地柔和一笑。那笑容虽浅,意蕴却杂。其中多少滋味,便如烈酒入愁肠,猛地狠狠辣一遍后,百转千回,浓得迷醉。
    “孩子睡了?”司幽轻声道。
    “嗯。”顾重明略慌乱地左右一看,“碗、碗呢?”
    “我都洗好擦好了,还剩一碗油茶放在锅里,明日给孩子热一热。”
    “那是我留给你的!哎呀,一时忙乱忘了同你说!”
    顾重明着急起来,不经意露出些许从前的神情,司幽一下便恍惚了。
    “我去给你端来!”
    “不必!”
    司幽站起身,神色略有躲闪,“我不饿,你、你陪我说说话吧。你不是……要同我解释吗?”
    大幽想听解释,说明他应当并不怪自己。
    顾重明怔怔地看着他,心中一点点泛出欢喜,“好,我同你解释,就一边喝粥一边解释好么?你淋了雨,喝一碗会舒服。”
    顾重明坚持端来油茶,让司幽在桌边坐下,亲眼看着他喝下两口,听他赞了一句“不错”,才终于满意了。
    他坐在司幽身边,目光巡过四周,想要找寻一个焦点。
    “我亲生爹是文国尚书令,当时文国内忧外患水深火热,他与文国宁帝商议送皇子入越国为质,以保边境安宁,又不想真地送皇子,便让一直住在乡下的我假扮。”
    “与越国商谈得并不顺利,那期间我在文国皇宫,也就是现在的大夏皇宫里过着和真皇子一样的日子。后来事情终于谈妥,我被送去越国,文国换得一时平静,我爹加封太师,权倾朝野。”
    “越国质子府是曾经一位犯官的宅院,我在那里一住就是十二年,虽有锦衣玉食,却与囚徒无异。”
    顾重明无奈地笑了一下,“越国亦是虎狼之地,朝是皇子争储、权臣结党,我难免成为他们争斗的工具,时时刻刻都有可能身首异处。记得有一阵子,他们曾想让我在越国留下子嗣,借以威胁文国,送来了许多公子美女,我便喝药装病装体虚。总言而之,拉拢也好陷害也好,我笑脸相迎装傻充愣,磕磕绊绊战战兢兢,总算活了下来。”
    顾重明叹了口气。
    “唯一不错的是,质子府中有许多藏书,天上地下囊括四海,我没事就读书。”
    “最糟的便是大夏攻入文国的时候,当时越国新帝登基,以为大夏要一路南征,吓得不行,又担心我会引来文国残存的势力,于是决定杀了我向大夏示好。”
    司幽一惊。
    “毒/药交给了一直侍奉我的侍从。”
    “我那侍从从前服侍那府苑里的犯官,当年本要连带同死,正好我来了,越国便从死囚中将他提出来给我用。他说他因为我才多活了十二年,才得以给父母养老送终,他感激我。”
    顾重明面色哀婉,“他爱听戏,爱捣腾脸谱,渐渐地学会了易容。他瞒着我喝下毒/药,将自己易容成我,将我易容成他,让我推着他的毒发后的尸身给外面负责验身的人看。”
    “我久困于质子府,见过我的人不多,何况那时我是烫手山芋,没人愿意碰,那些凉薄之人,更想不到这个世上会有人甘愿为他人而死……”顾重明的眼睛湿了。
    “验身很顺利,我推着侍从走出质子府,将他葬在山上。十二年,我终于出了质子府,我都快不会在街上走路了……”
    “当时战乱,我趁机用他的文牒偷偷回到了文国。进入上安那日,正是城破之时。兵戈震天、人潮奔涌,我一个人站在那里,天下之大,却不知何去何从。过去的二十一年好像是假的,我到底、到底是谁呢?”
    顾重明即便再刻意轻松,此时也已气息不顺。
    司幽听得难受,问道:“所以顾重明是那个侍从的名字?”
    “不,不是的。”顾重明坚决地摇头,“顾重明是我给自己取的名字,是因为你。”
    司幽一震。
    “因为在最绝望的时候,我看到了你,我说过,你就像一束光,蓦然一顾,重见清明。”顾重明扭过头望着司幽,眼泪滑落。
    “重明亦是重生之鸟,大幽,我想过一过属于自己的日子,我想为我自己活,我想像你一样那么威风那么潇洒……”顾重明抽泣起来。
    “大夏对文国遗民很是宽宏,我在上安城帮人写写状子记记账,也能苟且偷生。后来巧合结识周文章,知道他办的假户籍很真,我便求他办。”
    “他办户籍是挑人的,而且不要钱,但要事成之后帮他做一件事。等我考中了进士,他对我说他是皇上的谋士,皇上要整治你,他便让我接近你,获取你的喜欢和信任,方便他们日后行事。”
    “大幽,”顾重明期期艾艾看着司幽,“如果我不答应,他就会去找旁人,我要保护你!”
    顾重明狠狠吸一口气,“我在上安三年,一直平平安安。参加科举时验过户籍,后来一次授官一次加官还查了两次,都没什么,我就放了心,以为再也不会有事了。结果、结果我还是大意了,害了自己,还害了你、害了宝包……”
    “大幽……”顾重明终于涕泪纵横,发着抖道,“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宝包……我让你受了那么多苦,还让你和宝包分离,我、我……”
    “傻书生。”
    司幽动情低喃,双目也已朦胧。
    他一把将顾重明搂进怀里,真切地感受着这三年来反复折磨他的疼痛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云烟。
    他低头亲吻顾重明光滑的额头,用衣袖一点点抹去他的眼泪,然后附在他耳边说:“如果、如果没有你……”
    如果没有你,纵然不会这般伤痛,但也无法拥有那份独一无二的幸福、踏实与快乐。
    “你既为我而生,我绝不会、绝不会不要你。”司幽咬紧牙关,用力说着。
    “大幽你真好……”顾重明伏在司幽胸口纵情哭泣。
    他们紧紧地拥抱,继而紧紧地亲吻,直到难以呼吸才依依不舍地分开片刻,然后更为急切地贴在一起。
    他们为对方解开领口的衣扣,吹灭烛火,在黑暗中肌肤相亲,细听风雨,热切地探索那久违而熟悉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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