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 你们得好好谈谈。”
祁小四病房外,粱禾书和祁邀并排坐在门口的一排椅子上, 粱禾书正拿着纸巾擦手。
祁邀过来时,他正在给祁小四削苹果, 手上沾了点汁水。
祁邀从病床旁的盒子里抽了几条折星星的纸, 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折着小星星。
“谈过了。”他说着,翻了下长条纸。
“结果呢?”粱禾书说, “哦, 看出来了, 看你现在孤零零的样子就知道结果不太理想。”
祁邀眼皮都没抬一下:“她不开门。”
粱禾书不知道为什么反而乐了起来:“这都几天了, 就算一开始不愿意开门,她总得出门吧?人家还要上班呢, 这会儿不就在楼下外科室么?”
祁邀折好一只星星, 放到凳子上。
“我不想逼她。”他敛起眉眼, 淡淡说,“她心里有个结, 我现在解不开那个结。”
粱禾书顺手挑了长条纸, 胡乱地折起来:“什么结?和小四的事有关?”
“折错了, 翻过去,对角线折。”祁邀瞥他一眼。
粱禾书:“……行吧。”
沉默片刻,祁邀说:“她五年前也被绑架过。”
粱禾书动作一顿。
祁邀拢了拢椅子上的几只小星星,低垂着眉眼, 看不出来究竟是个怎么样的情绪。
“五年前, 她被警察救出来之后, 网上铺天盖地都是质问她为什么还活着的言论。”
手上微微用力,刚折好的星星顿时被捏扁,他烦躁地扔到一边。
他翻过五年前的那些资料,有些人微博底下的评论比惨死的尸体还要触目惊心。
粱禾书被这一出惊到了,手下折星星的动作不由自主停下:“为什么?!”
明明是唯一的幸存者,为什么会被那些无关之人辱骂甚至诅咒?
粱禾书想了下那种场面,刚死里逃生的女孩突然看见网上都在咒骂她,这种情形怎么想怎么令人脊背发凉。
“被绑架的六个人,只有她活下来了,推动舆论的是其中一位受害者家属。”
正是因为幕后推波助澜的人是受害者家属,温饮才没办法予以还击,别人失去的是最亲的亲人,而她却活了下来,无论她站不站出来,解释还是不解释,最后都会被当做狡辩,然后迎来更加残忍的一波咒骂。
祁邀重新折起星星,手下的动作比一开始慢很多。
“她对网络暴力和绑架有阴影,之前我被网暴,这事儿跟她没有一点关系,她的反应却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剧烈。”他用力折起纸条,用指甲压出一条深深的痕迹,“这次小四的事……”
小四为了给她买糖才被刘书晗绑架,这次的事,远比他被网暴更令她压抑痛苦。
祁邀苦笑了一下,手里的小星星折了一半,再也折不下去。
“她想折磨的不是我,而是她自己。”
路今言和祁执牵着祁小五从走廊那头走过来,看见并排坐在门口椅子上的两个男人,问他们怎么不进去。
“小四困了,正睡着。”粱禾书说,“我们出来聊聊天。”
路今言“嗯”了声,推开门进去看了会儿,祁小五蹑手蹑脚拨了拨祁小四脸上的头发,小声跟路今言说,姐姐睡得真熟。
路今言弯腰跟她说了些什么。
祁执跟门口俩男人一块儿坐着,看见椅子上折好的几只小星星,豁然开朗。
“原来这小玩意是你们拿过来的啊。”
粱禾书:“什么?”
祁执捏起小星星,在他眼前晃了下:“星星啊,不是你们送来的?”
粱禾书立刻撇清关系:“应该是乐诉吧,刚才他拿出来折星星的。”
“昨天下午里面桌上放了一罐星星和这些纸。”祁执放下星星,对祁邀说,“折了挺长时间吧?”
祁邀看了他一眼,拢起椅子上的小星星,细心地揣进口袋。
“不是我。”
他否认,揣着一兜的小星星站起身。
祁执和粱禾书面面相觑,反应了两秒钟,双双看向祁邀修长的背影。
不是他们拿来的,那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温饮。
祁执张了张嘴,茫然:“乐诉这两天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我看他情绪不太对劲。”
粱禾书随口说:“他正在失恋的边缘试探,情绪能好么?”
这星星真的很难折。
祁执一把拽掉他手里的星星纸条,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粱禾书比他还惊讶:“乐诉跟温医生出了点儿事,你们都不知道?”
那不就说明祁邀故意瞒着祁执的么?那他刚才这么一说,不就说漏了吗?
祁执往病房门口看了眼,又转过头看有些尴尬的粱禾书,后者默然两秒钟,终究还是冲他无奈地点了点头。
祁执没控制住力道,一不小心扯断了星星纸条。
祁邀在外科室门口站了会儿,叶水临时不时往门外瞅两眼,旁边忙碌的人儿却像是什么都没看见自顾自忙自己的。
隔壁骨科的陆长衡正闲着,倚着骨科室的门框,说:“第四天了。”
祁邀偏过身,半倚墙。
陆长衡说:“还是不理你?”
理倒是理,祁邀这几天时常跟在她身后,他说话,她也不会刻意忽视,只是距离始终拉不近,甚至莫名有越来越远的趋势。
陆长衡看出他的疲惫,站直身体,不经意道:“等会儿一起去喝一杯?”
医院附近就有个小型酒吧,算是比较正规的那种,叶水临上次失恋买醉就在这儿买的。
陆长衡瞅着祁邀手边已经只剩底的高脚杯,默然。
“看不出来,你酒量挺不错。”
他半杯都没喝完,祁邀两杯已经见底了。
祁邀推开空杯子,声音里掺了两份酒意:“我不怎么喝酒。”
“借酒消愁。”陆长衡耸耸肩,“懂。”
调酒师问祁邀需不需要续杯,祁邀拒绝了,要了一杯冰水,这个天儿冷,他还要喝冷水。
陆长衡放下酒杯:“你明天早上是想去胃科参观参观么?”
他一向毒舌,只是和祁邀不算太熟,有些话就不能随便说。
调酒师识趣地端了杯温水过来,祁邀倒是没说什么。
祁邀单手撑着下颌,微微沉思:“胃科离外科远么?”
陆长衡:“……隔了一层楼。”
祁邀遗憾:“还是骨科更近。”
陆长衡:“你可以考虑一下直接去外科。”
祁邀摇摇头:“她不会想在外科室见到我。”
陆长衡抿了口酒,想,所以这就是他整天站在他办公室门口往外科室观望的原因么?
这些天,医院里的小护士们经常窃窃私语,祁邀上次爆发出来的丑闻早就被警方官方证明为假,尽管还有不少人不相信,但医院里的一些熟人都愿意相信祁邀是清白的。
因此,一众医生护士早早的就敏感察觉到他们温医生和祁邀之间的不对劲,整间医院,偶尔闲下来的时候,总有不少人观望这边的情况发展。
外科和骨科是享受众人目光打量的首要之地。
“对了,阿饮之前说你和外科那位叶医生在一起了。”祁邀冲陆长衡举了举玻璃杯,“恭喜。”
陆长衡笑了下:“要听听我的故事么?”
祁邀放下杯子,似乎有点醉了,但眼神却是清醒的:“洗耳恭听。”
陆长衡三言两语将他和叶水临的事儿说了一通,几句话的描述,却将其中最核心的点揪了出来,尤其强调了温饮在其中起到的关键性作用。
对于温饮,陆长衡本人是希望她能好好把握住本就属于她的人和事,否则,这个人生岂不是太遗憾了。
陆长衡一口干了高脚杯里的酒液,把杯子推远。
“水临心里的结,我用了两个月才解开。”他说,“看得出来,温医生心里也有个结,不过就算是死结,也总有解开的法子。”
祁邀用食指弹了下空的玻璃杯,叮一声脆响,他看见透明杯壁上浮现他的面容,一双眼睛幽暗深邃。
狭长眼尾稍稍上翘,他掀动唇角,低喃:“死结么?”
温饮心里那个结,或许并非死结,或许祁小四便是解开那个结的关键,只是到目前为止,一句话都不曾说过的祁小四愿不愿意去亲手解开那个结,还是个未知数。
祁邀和祁执夫妻两绝不可能做出其他多余的事。
所以说,温饮心里那个结,本质上来说,和死结没什么区别。
祁邀敛起眸光,掏出钱放在吧台上,站起身,凳子自动滑开。
温饮下班,路上接到温时的电话,温时说他正在申请出国留学,接下来几年就要去国外学金融和管理了,他需要更好地接管温家的产业。
温饮愣了一下,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说他自己决定就好。
温时又说了两句别的,蓦地蹦出个不相关的问题:“颜姐说你跟祁老师有点儿问题?”
温饮扯了扯嘴角:“你颜姐听谁说的?”
“颜姐说我临姐说的。”温时有点懵逼,“临姐是谁?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个临姐?”
温饮无言以对。
这个临姐可不就是叶水临么?叶水临把她跟祁邀的事儿告诉了舒伽颜,舒伽颜又顺口跟温时提了一嘴巴。
“因为祁老师侄女儿?”温时问。
温饮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叮嘱他出国要注意安全之类的老生常谈的事儿。
温时听得闹仁疼,无奈:“姐,你别转移话题,你跟祁老师真出问题了,是吧?”
温饮不说话了。
“祁老师前几天网上那些事我也看见了,”温时说,“不过我不相信。”
“嗯。”温饮低声说,“都是假的,为了救人,他故意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温时听出她言语间的心疼,眉心乱跳:“姐,你这不是还喜欢祁老师么?该不会是祁老师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吧?”
他并不知道祁小四是因为温饮才被绑架的事,温饮也不会把这事张扬出去。
“没有,他很好。”温饮下了公交车,公车站的老少男女纷纷挤上车。
温时:“那为什么……”
温饮走上回小区的小路:“因为我不够好。”
温时想,谁敢跟他说他姐不够好,他肯定是要捶死那人的,但当他姐亲口跟他说,她不够好,他就手足无措了。
温饮笑了声:“我们都是成年人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走进电梯,旁边还有几个人跟了进来。
她按下九,自觉往后退,鼻端倏忽嗅到一丝淡淡酒味,胳膊蹭到身旁男人的手臂,她侧开,对方却直接靠近,伸手,五指不容置喙滑进她手心,十指紧紧相扣。
她浑身一僵,手心灼热,温时在那头说了些什么,她耳朵里嗡地一声,没听见。
回过神,电梯到了二层,她挣了挣,挣不开。
鼻端的酒味若有似无,她微微抬头,看清他拢在光线下的脸孔,镇定,冷静,眼神清醒,看不出喝醉的迹象。
只是扣着她手指的手,力道格外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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