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福晋独秀

    
    朝堂之争向来残酷，胤?就算无心那个位置, 可还是引来兄弟的猜忌, 接二连三对他下毒手。
    胤?也真是想不明白了, 太子已经早早立了，位置稳得很, 他们又何必再争, 何必再斗。就算以后, 皇阿玛有废立之心, 那个位置就一定会落到自己的身上吗？
    大哥有军功傍身；三哥才华数一数二；四哥铁血手腕；五哥背后有太后；七哥向来低调, 谁知道他不是扮猪吃老虎；八哥有皇阿玛的宠爱；还有个老十，老十虽然人傻了点，可他生母是贵妃, 身后有钮祜禄大族, 仅次于太子……
    兄弟一个个都那么强悍, 老九怎么看都觉得自己没盼头，还争什么？
    老十一走了，额娘整天闷闷不乐的，万一他也没了, 额娘怎么办呢？更何况, 董鄂氏阖族千余人的性命都系在他身上, 胤?本无意去争, 眼下也不敢再争, 他不能让所有人因他而受到牵连。
    不如早早退出去, 把自己的位置摆正, 免得他们再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胤?喜欢做生意，喜欢用自己挣的银子给额娘买首饰，与其沉溺于朝堂之争，不如做个简简单单的生意人。
    满身铜臭也比当箭靶子好！
    “至圣先师高徒端木赐，富可敌国，就连至圣先师周游列国的费用都是他出的，至圣先师还称赞他是‘瑚琏之器’，可见连至圣先师都明白，银子有多么重要。”胤?抬头看了康熙一眼，眼里满满都是“连孔子这种一头埋进书堆里的大学者都明白这个道理，皇阿玛你竟然看不起商人”的表情。
    康熙只对他冷笑两声，“就你也想学端木遗风。”
    胤?十分谦逊的摇头，“不敢不敢。”
    康熙深吸一口气，“赶紧给朕滚！”
    胤?麻利的起身，扭头就跑。
    皇阿玛虽然没有允许，但他没有明确反对不是嘛。
    九阿哥回到阿哥所，小全子就满面笑容地迎上来。
    “爷，无双阁新打了一批首饰，奴才都带来了，爷看要不要挑几支给宜妃娘娘送去。”
    九阿哥开了不少铺子，无双阁就是其中之一，专做珠宝首饰生意，因样式新颖，价格也公道，刚开不到半年，已经是京城里生意最红火的珠宝铺子。无双阁每月上一次新品，不过在此之前，都会将新品拿给九阿哥挑选，通常是送到宫里宜妃娘娘处，还有几个福晋，以及青格格手上。
    小全子看的真切，他们家九爷还是最看重青格格的，每回都是亲自去送，虽然没得格格一句好话，可一颗真心捧着，早晚能把格格的哄高兴了。
    胤?挥挥手，“拿上来瞧瞧。”
    小全子拍拍手，几个宫女每人捧着一个托盘上来，托盘中各摆着几件精致璀璨的首饰。
    胤?点了两支金簪，“这两支，一会儿我给额娘拿过去。”
    又挑出两个如意锁，说道：“这两个给五哥送去，就说是送给五嫂的见面礼。”
    五阿哥也快要娶妻了，娶的是塔喇氏。塔喇氏的祖父是朝廷一品大员，可她阿玛却是一个受祖上蒙荫的小小员外郎，做事迂腐。祖父早晚要致仕，她阿玛看着就像是爬都爬不高的那种，家族里也没什么得力的兄弟。在几个皇子福晋里，她的身份算是最低的。
    可见是皇阿玛成心打压，连婚事都要这么精心算计，偏偏五哥也不想争那个位置，府里的侧福晋格格，家世都不怎么样。
    既然五哥看得开，他也不纠结了，随皇阿玛安排吧。
    呈上来的首饰中，有一支五瓣花簪，红宝石嵌琉璃，矜贵流光。又有一支蝴蝶发钗，以金线缠绕而成，镶嵌珍珠，做工繁复，一看就不是凡品。
    胤?还记得，穆青之前花了八十两在太子名下的店里买了两支蝴蝶簪子，那不论是做工还是精巧都比他店里的差远了。
    胤?拿起那支蝴蝶簪子，问道：“这些都是不重样的吧？”
    小全子道：“得了您的吩咐，这些都是独一无二的。”
    胤?挑出几几支首饰，说道：“这些都送去董鄂府。”
    小全子了然，“还是主子您亲自送过去吗？”
    胤?迟疑了一下，“还是你去吧。”
    往常给董鄂府里送东西，九阿哥都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小全子虽然不明白今天九阿哥为何有些闷闷不乐的，但他也不敢问，主子的事，哪里轮得到奴才插嘴。
    当下收拾了东西准备送出宫。
    只是前脚刚踩出去，后脚还没迈出门儿呢，就听到九阿哥说，“等等，算了，别去送了。”他的声音顿了顿，又说：“以后也别去了。”
    “额……”小全子迟疑地回头，“那主子，这些可要放到铺子里一块儿出售？”
    良久之后，只听九阿哥淡淡的说了句，“不用，都收着吧。”
    午后用了膳，胤?捧着两盒珠钗去翊坤宫，却见宜妃坐在院子里一人对弈，落叶潇潇而下，平添了几分孤寂。
    胤?舔着笑脸坐到宜妃对面，“额娘，怎么不让旁人陪您一块儿下棋？”
    宜妃放下手中的棋子，看见儿子过来脸上笑容也多了，“她们一贯是哄着我玩，还不如自己下。”又道：“淑瑜方才来了，前脚刚走，你可见到了？”
    淑瑜是胤?的表妹，被外祖安亲王抚养，宜妃可怜她幼年失怙，经常召她入宫陪伴。
    胤?摇摇头，“正巧错过了吧。”见宜妃神色不佳，胤?不解的问：“淑瑜都来陪您说话了，您还不高兴吗？”
    宜妃摇摇头，“你可晓得她为了何事来？”
    胤?不知，宜妃叹了口气，又说：“为着明年的选秀。”
    “表妹是来向额娘求免选的吗？”
    明天开春又是一场选秀。各家有适龄女儿的都急了。竟然还有人求到他这边来的。
    想想表妹年纪也到了，推了选秀，让额娘帮着挑一门好婚事也正常。
    “要真是这样还好。”宜妃轻哼一声，道：“她是来求本宫帮她说与八阿哥的。”
    胤?诧异，虽说表妹经常进宫，但没听说她跟八阿哥有什么交集，怎么会突然来说要嫁八阿哥呢？
    宜妃睨了他一眼，“你瞧，你不想要那个位置，有的是人争。”宜妃拨了拨棋盘上的黑子，“我早已和她说过其中利弊，可她却是个死心眼的，心里认定了八阿哥，在我跟前一通哭。”
    八阿哥生母是辛者库出身，他母家地位太过卑微，如果要争那个位置的话，他需要一个强势的外家。
    淑瑜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既是郭络罗家的贵女，又有得外祖家安亲王府做靠山，还和五阿哥及九阿哥沾亲，和郭络罗淑瑜结姻缘，就能带来这么多助力，谁不心动。
    八阿哥野心昭然，淑瑜小女儿家没见过多少世面，她看不清，难道宜妃还不懂吗。八阿哥自己不敢找康熙去说，怕自己野心泄露，就哄骗淑瑜来找她，真是算计得分毫不差。
    宜妃有耐心去关照郭络罗氏，胤?可没有，他自认对女人从没有多余的耐心。
    “那就随她吧，她自己选的路，额娘你要是插手，没准她还会怪你。”这个表妹从小主意大，胤?不觉得她是那么容易被老八哄骗的人，多半是互相看对眼了。
    宜妃叹了口气，想想刚才郭络罗氏哭得那样子，总归是管不住的。
    操心完郭络罗氏的事，宜妃把注意力都放在了胤?身上，一双凤眼直勾勾的盯着胤?看，直把他看得心里发毛，“额娘，你有话直说成吗？”
    宜妃特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该走的不肯走，不该走的偏偏走了。”
    胤?没懂，“谁该走？谁又不该走？”
    “我想让淑瑜免选，再留她两年，给她挑个如意郎君，谁知人家不领情。董鄂家倒是早早上折子报了免选。”宜妃挑眉看着胤?，缓缓说：“皇上刚刚同意了。”
    康熙同意了，就代表他们再无关系。
    “这样也好。”胤?低头，地上叶子发黄，一片金灿灿。
    想起当初在董鄂府和穆青见了一面，盛夏十分，阳光明媚，草木青翠，窈窕淑女，亭亭玉立。
    怕是从此以后，再不得见了。
    “好什么好，我就知道肯定是你这个小子犯得混，你到底干了什么，能闹得董鄂大人亲自去求圣谕，连皇上也随着你胡闹。”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免选的消息一散出去，谁都知道董鄂家格格不会是皇子福晋。青儿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就算不为其他，你就不能为了额娘想想。”宜妃低低骂了一声，“傻儿子！”
    穆青不论是家世，还是品貌性情，都是一等一的，悉心培养了这么多年，却给别人培养了个儿媳妇，宜妃现在一想就觉得心痛。
    胤?现在看着就像是个没事人一样，还说：“额娘要是喜欢她，就像从前一样叫她进宫。”
    宜妃满脸古怪的看着他，“都没关系了还要叫人进宫，你不怕人非议，人家还怕呢。你这脑子怎么想的。”
    “不过是陪额娘说说话而已，下个月额娘生辰，叫她进来也名正言顺啊。”
    宜妃被这个蠢儿子气的说不出话。
    不过想想心里却合计着要把穆青请进宫说话，下月生辰这天好像也不错。
    总之，董鄂家格格免选，可是惊掉了一群人的下巴。
    明明是皇子福晋，都内定十几年了，所有人都想着在选秀过后，皇上肯定会为这两位赐婚，谁能想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董鄂家竟然报了名选，可怕的是皇上竟然还同意了。
    这代表什么？
    代表董鄂家主动退出对皇子福晋的争夺。
    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是皇上不满意董鄂氏，还是另有隐情。
    不少人明里暗里打听消息，董鄂七十下朝的时候，还被同僚围起来打探口风。
    不管别人怎么看，穆青总算是和九阿哥彻底剥离开了，穆青还亲手给阿玛做了一顿饭，好好犒劳这位大功臣。
    闺女亲手下厨，不管什么味道，董鄂七十都觉得是世间美味。
    自从和九阿哥脱离关系，穆青每日吟诗颂歌，弹琴跳舞，小日子过得美滋滋的。
    谁成想，宫里的宜妃娘娘又派人来接她进宫，虽然这次是因为宜妃生辰，请的也是穆青及董鄂福晋母女一块儿，可他们都已经和皇家没关系了，宜妃娘娘此举，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
    不管如何，命令已经下来，穆青和董鄂福晋只能赶紧整理衣饰，双双入宫去。
    再次见到宜妃，宜妃很是和善，和颜悦色的留穆青母女俩说话，还一起用了顿膳，期间倒是没看见九阿哥人影。
    到了午后，阳光明媚时，又带她们去逛御花园。
    秋日的御花园多植桂花，放眼望去，各色桂花盛放，黄一片红一片，一路花香阵阵。
    在这样的景色下一路闲谈，也是惬意不少，等几人走到一处假山后时，却发现前头的小湖边围了许多人，也不知在做什么。
    宜妃身边的宫女小桃红立即上前，说道：“娘娘，前面好像是闹起来了，围了一堆人，奴婢去看看情况，娘娘，福晋还有格格，且先在这边稍候片刻。”
    宜妃颔首，“你去瞧瞧，若不是大事，让他们赶紧散了。”
    小桃红得令后就往人堆里挤，看清了里头的情况后，不消片刻，她又匆忙赶了回来，回来时神色难掩慌张。
    宜妃眉头一皱，小桃红跟在她身边十几年了，心性早就历练稳当，多少年了，她还没见过小桃红这么失仪的神色。
    “出了什么事？”
    小桃红张嘴想说，却看了眼站在宜妃身后的穆青及董鄂福晋，有些犹豫。
    董鄂福晋和穆青都意识到，多半是涉及到宫闱之事，她们不方便在场，董鄂福晋当下便说：“娘娘，此次进宫，还未给太后娘娘请安，可否容奴才带青儿先去寿康宫给太后娘娘请安。”
    宜妃点头，满意于董鄂福晋的识礼。
    董鄂福晋拉着穆青就想离开，只是没想到两人刚打算离开，就见人群中突然冲出个小孩，胖嘟嘟的，身穿一件小小的浅黄色衫，也不知是哪位皇孙。只见小皇孙手里抱着一个蹴鞠，横冲直撞地往这边跑，身后跟着一大群奴才，口中齐齐喊着：“小阿哥，小阿哥——”
    没几步路，他就冲到了宜妃跟前，小家伙也不行礼，盯着宜妃看了一会儿。
    这小阿哥及他的奴才将路严严实实挡住，董鄂福晋和穆青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母女俩正踌躇着，就听见这一看就身份不凡的小阿哥，对着宜妃说出了句让他在场众人差点吓晕的话。
    “哪来的奴才，敢挡本阿哥的路？”
    “大胆！”小桃红立刻上前，呵斥道。她跟在宜妃身边数十年，还没听过这么嚣张狂妄的话。
    小皇孙身后跟着的奴才齐齐软到在地，一个个吓得瑟瑟发抖，半句话也不敢说。
    宜妃顿时冷笑，“这是哪来的混账，敢这样出言不逊。”
    宜妃身边奴役环绕，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偏这小阿哥还没颜色，说话时还带着一副唯我独尊的口气。
    “你这奴才真不识抬举！”
    此言一出，更将身后的奴才吓得伏在了地上，大气都不敢吭一声。一个盘着妇人发髻的女子上前，赶紧捂住了他的嘴，看装束应该是小阿哥的乳娘，乳娘生怕这小孩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又强迫地抱着他跪下，仓惶地磕了两个头，“求宜妃娘娘恕罪，这是毓庆宫的大阿哥。阿哥年纪小，不懂事，求宜妃娘娘恕罪。”
    宜妃神色阴晴不定，缓缓说道：“原来是毓庆宫的。”
    宜妃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利的喊叫声。
    “四福晋见红了！”
    众人齐齐看过去，只见人群中挤出一个满身鲜血的宫女，哭着冲到宜妃面前，叩了个头，道：“求宜妃娘娘给四福晋做主。”
    “奴婢是四福晋身边的宫女岫玉，奴婢亲眼见小阿哥故意将四福晋推倒，导致四福晋见红。”这宫女恨恨的看着被乳母抱着的小阿哥，悲愤道：“不止奴婢，在场所有人都能作证，求宜妃娘娘做主。”
    穆青心中一惊，一不小心就听到了宫中秘闻。随即和董鄂福晋对视一眼，母女俩都准备赶紧找时机撤。
    宜妃有协理六宫之权，四福晋怀有皇孙，是疏忽不得的，当下听了赶紧问：“人怎么样了？请太医了没？”
    岫玉一边哭，一边说：“福晋已经昏迷了，太医也请了，可太医还没到。”
    “赶紧把四福晋抬到钟粹宫去，叫太医都往钟粹宫去。”宜妃有条不紊的下令，“叫德妃和四阿哥赶紧往钟粹宫走一趟。”
    钟粹宫是荣妃所住的宫室，四福晋是德妃的儿媳妇，照理说该送往德妃的永和宫，不过离御花园最近的就是钟粹宫了，四福晋身子要紧，要是舍近求远送到永和宫去，没准母子俩都有性命之危，此刻宜妃做主送去钟粹宫也没错。
    最后，宜妃将视线移到小阿哥身上，冷声道：“把这个小崽子给本宫扣起来！”
    听到宜妃的话，小阿哥立刻挣脱乳母的桎梏，大声道：“谁敢动！”
    小阿哥的话在毓庆宫或许很管用，不过应该没人告诉过他，这个宫里敢动他的人不止一个。
    翊坤宫的人都是听宜妃的，宜妃一发话，两个太监立即出列，小阿哥变了脸色，直接将手里一个竹编的蹴鞠往宜妃的方向狠狠扔了过去，并咬牙切齿的吼了一句“我讨厌你。”
    所有人都始料不及，没人能想得到，光天化日，有人竟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袭击宜妃。
    宜妃退了两步，眼瞅着那颗圆溜溜的蹴鞠往她脑袋上飞过来，本以为要躲不过去了，谁知一个身影突然横在她面前。
    穆青只觉得额角一痛，伸手摸上去，已经有湿濡的触感，睁眼一看，满手都是鲜血。
    “青儿！”董鄂福晋脸色大变，冲上扶着穆青，急的眼睛都红了，“求娘娘召太医，求娘娘。”
    “额娘，我还好——”
    额头太疼，疼到连声音都发虚了，董鄂福晋心疼得搂着她。
    “快请太医，把格格也一并抬到钟粹宫去。”宜妃见穆青满脑袋是血，简直触目惊心，随即一阵后怕，要不是穆青替她挡着，今天头破血流的就是她了。
    宜妃咬牙切齿的看着那个罪魁祸首，此时两个太监已经一左一右将小阿哥的胳膊擒住。
    小阿哥挣脱不开，却仍然不死心的威胁道：“我阿玛是太子！”
    “好啊你，真是反了天了。当着本宫的面还敢行凶。太子的儿子真是好样的。”
    这胖墩是太子的长子，李佳侧福晋所出。虽说是庶出，可他是实实在在的皇长孙，有太子宠爱，李佳氏溺爱。宫里的奴才哪个敢得罪他，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
    宜妃早就听说过这小阿哥的威名，放肆蛮横，才几岁呢，就祸天祸地，今天还祸祸到她的身上来了。
    当即叫人一块儿押去钟粹宫，又叫了康熙，太子，还有德妃和四阿哥一块儿过来。
    谁知道这个小阿哥口口声声的喊：“我阿玛是太子！我叫阿玛诛你九族！”
    小孩子的声音又尖又响亮，穿透力极强，小太监们本想拿布堵了他的嘴，谁知宜妃一挑眉，淡淡道：“让他喊！”
    就这样，这句话足足喊了一路。
    路过的嫔妃，还有宫女太监都知道了，太子家的小阿哥闯了祸，落到宜妃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