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福晋独秀

    
    荣妃年轻时也是极得康熙眷顾的妃嫔, 为康熙共育有五子一女, 可惜到最后只有三阿哥和荣宪公主长成。大概是几个儿子接连去世, 唯一的女儿也被康熙嫁到蒙古和亲, 给荣妃的打击非常大，这两年很少出门走动。
    当宜妃带着一群人进钟粹宫，可把荣妃吓了一跳。又见四福晋和穆青浑身血迹斑驳, 当下明白其中事情不小，赶紧叫人收拾了间偏殿出来。
    原本清净的钟粹宫乱了好一阵子，直到太医过来诊治，这才稳下来。
    眼见几位太医都进去看诊了, 荣妃略略松了口气, 这才开口问道：“宜妹妹，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恼人的是那小阿哥，一直吵闹不休, 扒着宫门不肯进来，好不容易把他弄进来，他又是哭又是嚎, 闹得整个殿内都是他的声音。
    荣妃是认得他的，知道他是皇上疼爱的皇孙，见他被两个奴才压着，连忙问：“宜妹妹, 你怎么叫人把小阿哥给扣起来了？快些叫人放了吧。”
    见宜妃不为所动, 荣妃又说：“这么小的孩子连事都不懂, 要是有哪里得罪妹妹的地方, 还请妹妹宽待。”太子是储君，要是小阿哥在钟粹宫有个三长两短，她可承受不起。
    “我倒是想宽待，可|荣姐姐你仔细听听，他嘴里都在喊什么？”
    小阿哥被人拘着，口不择言，什么不该说的都说了，眼下正冲着宜妃龇牙咧嘴的喊：“你等着！我一定要叫阿玛打你板子，诛你九族！”
    天子才有能力诛九族，太子权势再大，都不能随随便便将诛九族挂在嘴上。
    荣妃的脸色一变，赶紧拿帕子去堵住小阿哥的嘴，“小阿哥，这话可不能乱说。”
    荣妃的话刚落下，就听外人宫人来报：“皇上驾到！”
    紧接着，就见穿着一身藏蓝色九龙袍的皇帝足下生风一样快步迈入殿门，在他身后，是眉头紧锁的太子，以及满脸焦急的四阿哥。
    众人纷纷行礼请安，荣妃刚一下蹲，就失手将小阿哥放开，小阿哥像看见救星一样往太子身上冲，口中直喊着，“阿玛，这里全是坏人，他们将?z儿抓到这里来，阿玛快给?z儿做主。”
    小阿哥年纪虽小，但口齿伶俐，三两句话就将自己眼下的处境说了个清楚。
    事实上，太子并不明白康熙叫他来此到底是什么事，先前他正在武场考核侍卫，突然被康熙身边总管太监给叫进宫来。
    询问缘由，梁九功三缄其口，只说康熙心情不大好，太子一路小心翼翼的跟着，没想到竟然跟到了后宫，还到三阿哥生母荣妃的钟粹宫来了，连儿子都在。
    太子本来就不明白是什么事，听儿子一说，自然是信自己儿子的，还以为是荣妃私押小阿哥，当下就对荣妃道：“荣妃娘娘，您若想看小阿哥，随时往毓庆宫走一趟就可，何必将小阿哥带来。”
    荣妃看着太子的冷脸，心里一阵不爽，她帮着维护小阿哥，没得到一句好话不说，还要面对太子的冷脸，真是令人火大。
    康熙听着，脸上似是笼了一层乌云。
    小阿哥年纪小，记不住事，他不记得殿里其他人，可太子几乎每天都会带他去见康熙，皇祖父他自然记得，可弘?z小阿哥感觉今天皇祖父神色恐怖，悄悄的躲在胤?身后，不敢在吭声。
    四阿哥上前两步，恭声问道：“求宜妃娘娘和荣妃娘娘直言相告，福晋她如何了？”
    相比起太子，四阿哥显得尤其谦和有礼。
    宜妃和缓了神色，道：“太医正在里头诊治呢。”
    “到底是什么事？”康熙阴沉着面容，总算是发了话。
    宜妃道：“皇上，这事还是得先由四福晋身边的人来说。”
    宜妃差人去将宫女岫玉喊来，指了指她，对四阿哥说：“这丫头是四福晋身边的贴身宫女，想来四阿哥认得。今日之事，她可看的真真的。”
    四阿哥点点头，宜妃便对岫玉道：“好，你且将小阿哥如何把四福晋撞倒，又如何行刺本宫的事完完整整说出来。”
    太子的脸色当时就变了。
    撞倒四福晋？行刺宜妃？别说他小阿哥才四岁，就是再年长个十岁，也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定是有人蓄意栽赃！
    是谁？老大吗？
    还和钟粹宫及翊坤宫扯上了，难不成是老三还有老五老九？
    事情原委还没弄清楚，太子已经先将他兄弟猜了个遍。可见皇室之中，兄弟情犹如浮云。
    不管太子信或是不信，宫女岫玉已经开始讲述起方才的经过。
    “今日天气好，四福晋服了安胎药就想去御花园走走，路过锦鲤池的时候，随手撒了些鱼食，一条条锦鲤全翻上来抢食吃，四福晋觉得欢喜，就多逗留了些时候。”
    “谁知小阿哥过来瞧见了，竟想下池子捉锦鲤，小阿哥年纪小不懂事，可他身边伺候的人也不拦着，任由阿哥下水，福晋好心提醒小阿哥池边危险，小阿哥却以为是福晋不让他玩耍，跑过来突然将福晋推倒，福晋生生摔在了鹅卵石子路上，当时就昏迷了。因事发突然，不仅福晋没反应过来，连奴婢们也都没反应过来。奴婢有罪，没保护好福晋和未出生的小阿哥，求皇上降罪。”
    宫女岫玉深深一拜，她是四福晋从宫外带进来的陪嫁丫头，一心一意都向着四福晋。
    如今四福晋出事，腹中的孩子恐怕也难保住，她办事不利，辜负了那拉家对她的培养，简直是无颜面对四福晋。
    这么荒诞的话，太子自然不会相信，连连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小阿哥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他神色肃然，道：“皇阿玛，您可千万不能只听这小宫女的片面之词。”
    康熙对他的话不予理会，背过身去，负手而立，沉声道：“你接着说，行刺宜妃又是什么情况。”
    太子心口一抽，已是不敢在说话。
    再次开口，岫玉已经带了哽咽之声，“小阿哥见福晋身上有血迹，一声不吭就想离开。正巧碰见宜妃娘娘带着董鄂福晋及青格格游览御花园，小阿哥怕是不识宜妃娘娘，竟口出狂言辱骂娘娘。”
    “四福晋一直昏迷着，还大出血，奴婢只能找宜妃娘娘求助，宜妃娘娘听说后，连忙叫人请了太医。谁知小阿哥突然发怒，将手中一颗蹴鞠朝着宜妃娘娘扔过去，小阿哥年纪虽小，可天生神力，连四福晋都被他推倒，若真被他砸中宜妃娘娘，那后果定然是不堪设想的，在这千钧万发之际，幸而青格格挺身而出，替宜妃娘娘挡了一灾。只是青格格自己却受了重伤，满头都是血。”
    岫玉口齿清晰，将事发情况一一解释了个清楚，她是四福晋的人，说话时自然是朝着有利于四福晋的方向。
    宜妃附和着点头，“这小宫女解释得也清楚，四福晋本是好心提醒却遭遇横祸，就连本宫，要不是青儿在场，恐怕也难逃厄运。可怜青儿，头上这么大一个血窟窿。”
    康熙连忙说：“宣太医院会诊！”又冷笑了一声，对太子说：“你教的好儿子！”
    太子连忙拉着躲在他身后的儿子一起跪下请罪，只是他到底不相信这宫女的话，一再请求康熙不要听信这宫女的片面之词，就算是定罪，也要将在场的所有人都查问一遍。
    没过多久，德妃也赶过来了。宜妃抬眼看了看，永和宫到钟粹宫虽然远，但皇帝从乾清宫赶过来都到了好一会儿了，她却这般迟，原来是将所有的时辰都花在这张脸上了。
    宜妃暗自嗤笑，儿媳和孙儿出事，她竟还有心情打扮，这个节骨眼上，她真当皇上有心情去看她的妆容吗？
    德妃刚给康熙行完礼，给四福晋看诊的太医就过来告罪了，年迈的老太医，两撮胡子都发白了，颤颤巍巍的跪下请罪，说是四福晋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保不住了。
    宜妃荣妃双双叹了口气，康熙沉痛的闭了闭眼。
    四阿哥自从宫女岫玉出声以来，就一言不发的站在一边，面不改色，谁也看不出他内心所想。
    只是当听到太医说，孩子保不住时，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悲痛之色。
    此刻四福晋悠悠转醒，听到自己小产的噩耗，顿时痛彻心扉。隔着殿门，口口声声喊着：“求皇阿玛做主，求额娘做主——”
    那声音撕心裂肺，就连昏昏沉沉的穆青听了都打了个寒颤，待听说四福晋失了孩子，她不免感同身受，渐渐红了眼睛，失去孩子的苦，她也受过，恨不得立马追随孩子去了。
    四福晋这胎原本能平平安安生下来的，就因为这小阿哥的嚣张莽撞，好好的孩子就这么没了，怎么不伤心。
    连穆青都能听见四福晋的嘶喊之声，站在大堂内的康熙及其他人，听得更是清楚。
    四阿哥双手握拳，紧紧攥着，握到指节都发白了，他闭了闭眼，对康熙道：“皇阿玛，儿臣想去看看福晋。”
    康熙点点头，谁知德妃却出声阻止，“那拉氏刚刚小产，身上污秽之气没清，不吉利，老四还是过些时候再去吧。”
    四阿哥胤?冷笑，四福晋刚刚小产，正是心里伤痛的时候，老四自觉他不是个好夫君，也不是个好阿玛，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更不能处置了这谋害他妻儿的孽障。如今，他对福晋满怀愧疚，只想好好陪陪福晋，这难道也不可以吗？
    他也不理会德妃的劝阻，固执的说：“皇阿玛，儿臣要去看看福晋。”
    康熙点点头，“去吧。”他本就不信这种小产之人身带不吉的话，当初仁孝皇后的产房也进去过，也没见污秽之气染到他身上。
    康熙一发话，德妃的脸色就难看起来，见胤?毫不犹豫地往四福晋所在的屋里走，满脸都是怒意。
    她一心为了老四好，可老四不仅拿她的话当耳旁风，还在这么多人面前还这样给她没脸，可见是从没将她这个额娘放在心上过。
    康熙揉了揉眉心，沉声道：“小阿哥身边伺候的，全部杖毙。”
    此刻那帮奴才正在殿门口跪着，康熙的声音一起，门口就哭成了一团。
    只处置一群奴才，那就是不打算处置小阿哥。
    太子顿时松了口气，相对的，宜妃心里可不爽快了。
    知道皇上偏心太子，可也没这么偏的。
    四福晋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他的孙儿，一条命没了，罪魁祸首连点实际性的惩罚都没有，还有穆青，平白受了无妄之灾，皇上还是偏心太子一家。
    宜妃气的心口发闷。
    外头有奴才不肯就死，撕心裂肺的喊着饶命，又有人喊小阿哥救命的。
    小阿哥身子动了动，仰头看着胤?，“阿玛，他们要杀小安子吗？”
    胤?只低低呵斥他一声，“你闭嘴！”
    谁知小阿哥就此闹了起来，“我不要小安子死，我要他陪我玩，陪我玩。你们这群恶毒的女人为什么成心和我作对！”
    宜妃甩甩帕子，“皇上听听，当着皇上的面小阿哥还敢口出狂言，可以想到，背着皇上，小阿哥能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德妃看了看皇帝，双眉微蹙道：“宜妃言重了，小阿哥正是爱玩闹的年纪，难得有个奴才得他心，自然不肯放手，小阿哥说错话了，好好教导便是，阿哥聪明伶俐，肯定能明白。”
    胤?赶紧捂住弘?z小阿哥的嘴，不让他再说话，又附和德妃，道：“德妃娘娘所言甚是。”他又说：“依儿臣看，今日四福晋小产之事，恐怕也并非全是小阿哥的过错。”
    太子胤?小心翼翼的偷觑康熙一眼，见康熙神色淡淡，他也有了底气，义正言辞的说道：“小阿哥人小，哪有多大劲去将四福晋推倒，更何况，四福晋怀着孩子，不在阿哥所好好养着，去御花园做什么？儿臣以为，这里头也该好好查查。另外砸伤青格格也肯定是个意外，求皇阿玛明察。”
    宜妃“呵呵”的笑，“太子这么说也不怕人笑话。”
    “四福晋已经怀胎四月，正是坐稳了，才敢到御花园散心。不知太子有没有听说过，孕时妇人最好多走动，多见阳光，保持心情舒朗，这样才有利于将来生产。”说完以后，宜妃一双凤眸往太子身上一转，而后似笑非笑的说：“是本宫说错话了，太子是储君，整日处理的都是军国大事，对妇人的事怎么会了解。”
    宜妃素来是以心直口快著称，这些话旁人都不敢说，生怕得罪了太子，或是惹得皇上厌恶，她说起来却没有半点顾忌。
    这所偏殿里的隔音不好，四福晋在内室将所有的话都听清了，她依靠在四阿哥的怀里，轻声说：“爷，妾身想出去。”
    四阿哥知道她想做什么，只是顾忌她的身体，“你先休息，旁的事别操心。”
    四福晋不再说话了，就是握着胤?的手，一点一点攥紧。胤?闭了闭眼，从小到大，他学得最多的，是“忍”，可是今天，他满心期盼的孩子没了，他连孩子的连名字都想好了，也想好将来要带孩子去骑马狩猎。
    可如今，所有的期盼，全被太子的儿子毁了。他的孩子没了，罪魁祸首为什么不能受到惩罚？
    他不想再忍了。
    胤?当下便让人整理福晋的衣衫，扶着她一块儿出去。
    见四福晋出来，德妃赶紧说：“老四福晋，你刚刚小产不能下地，赶紧回去休息吧。”听着像是关切的话语，可那拉氏一点都不觉得感动。
    四福晋没忍住，落了两滴泪，她在里头听得真切，她的孩子没了，德妃这个婆母却一点儿都不伤心，还帮罪魁祸首说话。
    连宜妃都不如，不论宜妃是为了什么，可她到底是据理力争。
    “都怪你！”看见四福晋，弘?z立马跳出来，“阿玛，你快把她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这成语用的好，宜妃真想大笑三声，这小阿哥也真能作死。
    太子眼疾手快，狠狠甩了他一巴掌，小阿哥疼得只顾着哭，这才没让他说出什么更作死的话。
    其实小孩子懂什么，弘?z才四岁，正是处在效仿别人说话做事的时候，平时他额娘李佳氏常常责打奴才，小阿哥耳濡目染，将李佳氏骂人的话全数学了去，平时嚣张霸道，也没人敢管束她。太子妃也懒得管这成天给她添堵的庶子，渐渐的就养成了这样的性子。
    宜妃眉头一挑，“皇上听到了吧，当着您的面，对四福晋这样不敬，小阿哥的规矩，当真是毓庆宫教的？”
    “依臣妾看，正因为小阿哥还小，所以才应该好好管教。犯了这么大的错，要是还对他不加管束，等他将来闯出更大的祸事再管，就管不住了。”
    宜妃悠悠的说：“更何况，今日事发时还有朝廷命妇在，若是处置过轻，传出去不怕人笑话天家没规矩。”
    康熙盯着太子胤?看了一会儿，良久后，他开口道：“从今天起，派两个嬷嬷教小阿哥重新学规矩，学不好不准踏出毓庆宫一步。”他的声音顿了顿，又道：“李佳氏不会养孩子，把两个小阿哥都送到太子妃那边去。”
    李佳氏比太子妃还要早进毓庆宫两年，是太子最宠爱的妾室，先后生下两个儿子，上月又怀上一胎，是毓庆宫第一得意人。
    且不说李佳氏听到两个儿子要被送到太子妃膝下时要如何痛哭伤心，连太子听到康熙的处置都面露不满，直言道：“皇阿玛，小阿哥做错了事，儿臣会亲自带他向四弟请罪，还请皇阿玛将两个小阿哥都还给李佳氏，孩子还小，需要生母照顾。”
    “太子妃是他们的嫡母，按照规矩礼制，两个小阿哥早该交给太子妃抚养。”
    太子妃抚养，也抬高了他们的身份。
    宜妃笑了笑说：“皇上怕是忘了，毓庆宫里头，太子妃可一样也怀着身孕呢，连三个月都没满，正是该小心伺候的时候。”
    把弘?z那个祸头子送去太子妃身边，皇帝也不怕再没一个皇孙。
    康熙沉吟：“宜妃所言甚是。”
    紧接着，康熙下令，将侧福晋李佳氏所出弘?z与弘??两位小阿哥交给膝下无子的唐侧福晋抚养。
    这一道旨意下去，也不知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
    有子有宠的李佳氏瞬间从云端跌落，太子妃听到其中缘由，顿时开心不已。
    ——
    钟粹宫到底是荣妃娘娘的宫室，穆青和四福晋都不能长久呆在钟粹宫偏殿，是以等两人情况稳定，奴才们就准备了两顶软轿，分别将穆青和四福晋抬到翊坤宫和阿哥所。
    阿哥所里，胤?正在看书，只是目光迷离，手中一本泛黄的古籍也是颠倒着。
    小全子偷偷一笑，凑在胤?耳边悄悄说：“青格格如今正在翊坤宫养伤呢，爷要不要去看看？”
    “不去！”胤?回答的十分利落。
    小全子眼珠子一转，改口又说：“那咱们好歹去看看宜妃娘娘，宜妃娘娘今日也受了不少惊吓呢。”
    胤?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嗯，确实是该去看看额娘。”话语中多了几分迫不及待，若是让旁人见了，必定要赞九阿哥一声孝心可嘉。
    只是临行前，九阿哥特地吩咐小全子，去取了补血圣药阿胶一并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