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着的火焰,无尽的赤红。
眼前的一切都模糊着,看不清到底是哪,也看不清到底有什么。
只是一呼一吸之间,充斥着整个鼻翼的是熟悉的铁锈味。
好疼啊。
髭切眨了眨眼,一切都还是无法明辨,连天空和地面都无法分辨清楚。他伸手轻轻捂在自己的左眼上,手上的刀插在泥土之中,勉强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从一堆尸骸之中站了起来。
好疼啊。
额头上顺着流下的鲜血阻挡了视线,黏腻的触感让他感到十分难受,却又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好像作为刀而存在的他常常体会到这种感觉。
但是我现在,不是刀啊。
我是人?不,我是,我是妖怪?
“鬼切。”
面前忽然传来人声,他感觉到有谁走到了他面前,伸手挑起了他的下巴,动作轻柔地将他捂在左眼上的手拿了下来。又用贴身放置的白帕,细致地替他擦干净了脸上的血液。
髭切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世界。
火焰染红的天空,整个世界都在那样一片昏暗而让人觉得十分不舒服的气氛之中。一位身穿着雪白和服的男人站在他身前,明明是如此血腥的场景,那人身上却不染半分脏污。他一头白发,唯有额间一缕艳红,眉目都是那样的盛气凌人,绯色的眸子似乎没将任何人看在眼里,却又那样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的模样。
“你做的很好。”
那男人笑着说:“不愧为‘斩尽天下恶鬼之刀’!”
好疼啊!
左眼上传来了猛烈痛感,髭切垂下头,手捂在左眼上,拼命地按住那里,仿佛用力将那附近的皮肤划伤就能减轻痛楚了一般。
“鬼切。”
不是,我不是,我是……我是谁啊……
髭切一下子从被子中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他有些没缓过来,捂住胸口,脑子一片空白。
“兄长?”
他转过头,膝丸穿着内番服,端了盆水正站在门口看着他。
见他醒了过来,忙将身后的门关上,几步来到他面前,将手里的水盆放了下来。伸手捂了捂他的额头,高兴地说:“没烧了啊,兄长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想吃东西吗?从你晕过去之后到现在一直没吃过东西啊,虽然说是不用在意这些了,但是还是可能会饿的吧?”
髭切看着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但事实上什么也没听进去,他抓着膝丸的手,有些迷茫地问道:“你是谁?”
膝丸的话一下子顿住了,他错愕的看着髭切。往日兄长偶尔也会用这个来逗弄他,但也知道不论他是谁,都是自己的弟弟。
但是这一次,他看着髭切那几乎找不到焦点的目光,呼吸停滞了一瞬,才回答道:“我是膝丸,或者,或者你可以叫我吼丸、蜘蛛切、薄绿都可以的……”
“我是你的弟弟啊……”他说这话的时候,几乎是快要哭出来了。
尽管髭切总是表现出一种很迷糊的样子,但是事实上他是一个非常细致的刃。或者说,正因为本身容易忘记一些东西,所以才更会通过观察来获得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
他看着面前的青年,展颜一笑,俯身抱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安抚道:“没事的,没事的,你刚说你是我的弟弟对吧?”
“虽然不太记得了,但是看着你这副表情,完全没有办法放下心来啊。”
“这大概是,你是我弟弟的证明吧?”
膝丸从寝居里退出来之后,就立刻去天守阁找了晴明。
“兄长他好像失忆了。”他跪坐在晴明对面,眼眶还有点肿,显然是刚刚哭过过来的。
虽然晴明对于膝丸这样人高马大的一个妖怪还哭这件事情,有些忍不住想笑。但是看着坐在他面前那个还十分伤心的膝丸,他也不好真的笑出声。
脑海中一瞬间闪过另一个画面,也是一个男人跪坐在他面前,这样一幅表情地说:“明明是晴明太过分了啊。”
晴明微微勾起的嘴角又压了下去,他敲了敲扇子问道:“他知道自己是谁吗?”
膝丸摇了摇头。
“你有问过他,‘鬼切’这个名字熟悉吗?”晴明又问道。
“我没问。”膝丸低下了头,他不喜欢那时候和他对杀的那个髭切,在他看来,那样的刃,根本就不是他的兄长。
名叫‘鬼切’的是另一个身为晴明式神的妖怪,名叫‘髭切’的是身为自己兄长的付丧神。
膝丸是这样在自己心里划分的。
晴明了然的点点头,他侧头看向天守阁外的那个院子里。鬼切正跪坐在走廊上,看着本丸里其他的妖怪们刀剑们聚集在一起讲着乱七八糟的事情。
鬼切似乎从来都不喜欢参与其他妖怪之间的活动,常常是一个妖怪待着。连茨木和酒吞都看出来了他的这个问题,所以常常会扯着鬼切去喝酒或者来找他喝茶之类的。
是怕自己身上所背负的那个‘斩尽天下恶鬼之刀’的名字,伤害到身边的存在吧。
“请你将鬼切和髭切都喊来天守阁可以吗?”
晴明对膝丸温和一笑,说道。
膝丸愣了愣,点头道:“好。”
他走之后没多久,烛台切光忠便又上来了。
“这段时间,本丸里其他的刀剑对于您的一些事情有许多疑惑的……”
“是说膝丸他们受伤回来的事吗?”晴明一边收拾着自己桌子上的空白符纸和毛笔,一边问道。
“不止是这个,主要是鹤丸国永和歌仙兼定都没回来,加上膝丸和髭切又是受伤回来的,大家难免多想。”烛台切光忠解释道,他对于晴明的了解其实和本丸其他刀剑差不多。只是由于前主和他独处时偶然提到过,阴阳师说不定有些手段能让他们也不在受限于时之政府。所以他对于这方面的猜想则是偏好的那边更多一点。
“嗯,是会这样吧。”晴明点头,说道:“换做是我的话也可能会误解吧。”
“不过不用担心啊,他们没什么其他问题,只是成了妖怪而已。”
“是这样吗?”烛台切光忠也跟着点了点头,说道:“只是变成妖怪而已了啊。”
“是这样哦。”
“诶?!!!”
烛台切猛地站起来,他又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于激烈了,捂着脸咳了一下,坐下来说道:“是、是我理解的那个妖怪吗?”
“是吧,妖怪也没什么多余的分类了。”晴明将手里的符纸放到旁边,腾干净了桌子后,说道:“比起这个,可以麻烦烛台切帮忙泡一壶茶上来吗?”
“啊,最好是抗摔一点的那种,毕竟不管是陶瓷的碎片还是玻璃碎片,到时候清理起来都不太方便。”
“啊?”
烛台切光忠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他愣愣的看着晴明,虽然脑子里还在想着‘妖怪’之类的事情,但嘴里下意识地回答了晴明的话:“那就是用塑料杯子了吧?”
“嗯,应该是的吧。”晴明对于这些东西也没放在心上,随意地说了几句之后就不打算再管了:“那就麻烦你了。”
烛台切光忠木然站起来,下楼去厨房倒茶了。
他刚出去没一会,膝丸就带着髭切和鬼切两妖怪上来了。
“欢迎啊,有些事想要和你们聊一聊。”晴明微笑着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两个妖怪不要太拘谨。
两妖坐下之后,晴明又对膝丸道:“那就麻烦膝丸现在外面等一会了,等下可能烛台切会送一壶茶上来,其余的妖怪如果有事的话,就麻烦他们再等等。”
膝丸点点头,退了出去,并带上了拉门。
“鬼切觉得本丸怎么样?”他先问端坐在左手边的鬼切,但一旁的髭切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却瞪大了眼,似乎有些吃惊地看向旁边的妖怪。
鬼切微微垂头,落在脸侧未束到脑后的发丝,更衬得他容貌不似凡人。
“很好。”
“有什么喜欢吃的或者忌口的可以告诉烛台切,他主要在负责本丸里的饭菜方面的。其他方面有需求的话,你可以告诉姑获鸟,她记下来,之后一起去采买的。”
“是。”鬼切应道。
晴明笑了笑,又转头看向旁边的髭切。
“髭切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髭切正要说什么,门忽然被敲响了,烛台切光忠在门外说道:“主人,茶沏好了。”
“啊,麻烦烛台切了。”
门拉开了,烛台切走了进来,将茶放到晴明面前的桌子上,转身离开了。
“我记得。”
等身后的门关上之后,髭切忙说道:“我记得,我记得我叫‘鬼切’。”
鬼切闻言,扶在腰侧刀柄上的手猛然收紧,他扭头看向身旁的髭切,一言未发。
“还有什么其他的记得的吗?”晴明慢条斯理地倒了三杯茶,捧起自己的那杯,吹了口气问道。
“我……”髭切顿住了,他垂下头,轻声道:“我记得有个人,站在一片烈火之中,说我是‘斩尽天下恶鬼之刀’。”
鬼切瞳孔一缩。
无尽的刀鸣声,伴随着那声熟悉的‘斩尽天下恶鬼’,如跗骨之蛆,回荡在他脑海之中。
瞬间,木头炸裂的声音回响在本丸之中。
晴明坐在一堆废墟里,叹了口气,又抿了口茶,道:“看来我是多虑了。”
“塑料杯子也没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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