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到!”
门外响起太监尖细的声音时,苏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或是太监喊错了,又或者是哪只讨厌的鹦鹉,学舌说着“太子到”,所以并没有理会,一心投入手上的刺绣中。
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略显急切,一步步靠近。听这脚步声,不像是宫人们的,很熟悉,苏娴停下手上的针线活,抬眸瞧了一眼。
只见凤沅一身常服,拿着一包东西,急急而来:“母后。”她唤了一声,才注意到左右站着伺候的宫人们,忙行了个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没想到真的是女儿,苏娴惊喜一笑,上前将她扶了起来,顺势又屏退了左右。
昨儿刚来请安,今儿又来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苏娴心想着,转眸看了看太阳的位置,又转眸回来,欣然问道:“以后日日都要来请安了?”
问话间,闻到一丝药味,并非单纯的草药,好似混着一些毒草,苏娴笑意顿收,露出一分担忧:“生病了?”
“不是生病了,”凤沅摇了摇头,拉着苏娴,一起坐下,将药包敞开来,示于她,问道,“母后看看,他为何如此配药?”
昨日进宫,是为了送水果蔬菜,今日进宫,是为了问药,果然没有一次是单纯来请安的。苏娴想让女儿日日来请安的美梦,就这么破碎了。
见她的笑意一瞬消失,担忧之色也在此刻销声匿迹,凤沅抬眸看着她,不解地眨了眨眼:“母后怎么了?”
“没事。”苏娴倔强地回道,死丫头,非要有事才进宫,没事就不能来看看母后么?
“那您快看看这些药。”凤沅催促道。
苏娴脸色更沉,药药药,除了药,她还知道些什么?
只见她的眸色之中,又多了一分怒色,就这么展露着,没有一分掩藏,凤沅一眼便看出来了,再次问道:“母后生气了?”
“没有。”苏娴依旧倔强。倔强罢,该疼女儿,还是要疼女儿,苏娴收起怒颜,低眸,看向那包神秘难解的药,眸中尽是不屑。
活了三十多年,一出生,她便开始接触草药,打从学医以来,从未有过药方,令她百思不得其解。因此,苏娴只是不屑地扫了一眼。
一眼,认出了其中所有药材,并记住了它们的用量,原以为心里会有个答案,苏娴却愣住了:“这……”她眸色稍稍认真,再次低眸,这回,她看得极其认真。
“母后也看不懂?”凤沅微微一惊,这毒医究竟何方神圣,居然连苏娴都被难倒了?
“别急。”苏娴说着别急,其实心里比任何人都急,这可关系着她二十多年行医的面子和声誉,不能毁在这一包普普通通的药上。
“不急不急,母后慢慢看。”凤沅无奈一笑,先前瞧她一脸不屑,还以为她看懂了,原来只是习惯性自负罢了。
等待无趣,凤沅左右一瞧,顺手拿起苏娴的刺绣,粗略一看,暗暗一震。
只见一块帕子,绣了一对鸳鸯,栩栩如生,仿佛真的有两只鸳鸯在戏水,色彩绚烂,美不可言。
苏娴立志做一名最优秀的皇后,女红自然不弱于任何人,即便是一条简简单单的帕子,亦是一丝不苟地完成,将她巧夺天工的技艺,呈现得淋漓尽致。
突然想起景玄的刺绣,亦是这般栩栩如生,他的技艺,好似比苏娴高了一些,却少了一丝女子的阴柔美,多了一分男子的阳刚之气。
凤沅不懂刺绣,也看不出甚多,只是惊叹于苏娴的女红,与她平时不羁、不拘小节、坐姿粗野的形象,大不相同。原以为她只是装个皇后的样子,人前风光,没想到人后亦是有真本事的,一对鸳鸯,绣得比她肯定好了许多。
“怎么样了?”凤沅放下刺绣,转向苏娴,随口问了一句。
她只是随口一问,在苏娴听来,却是一种催促,因看不出药方用意,她略显急躁:“莫催!”
凤沅微微一退,看不懂就看不懂,干嘛急眼呢?
“母后……”凤沅试探了一句,只见她还是急眼,“本宫已经说了,莫催!”
凤沅无奈,眨了眨眼,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顿了一会儿,才弱弱地提议道:“算了吧,母后,看不懂就不勉强了。”
“不行!”苏娴一阵拍案,神色更加认真,细细研究着里头的草药和毒草,在心里一点一点分析着,“来人,准备纸笔!”
看来,光是心里分析已经不够了,需要用笔记录下来。
见她如此认真,凤沅再次劝道:“母后,你别累坏了凤体,看不懂就算了吧?”
“本宫看得懂。”苏娴倔强道。
看得懂?凤沅暗暗一叹,明明就是一副看不懂的样子嘛。
事关凤凛的计谋,凤沅只想快一些看出药方用意,若苏娴看不出来,她便拿给苏瑾睿看一看。
若是苏瑾睿不行,再拿给悬壶济世的大夫们看一看。
实在不行,便让人加急送去苏城,请苏族的名医一起看一看,再传消息回来。
计划耽误不得,岂容苏娴慢慢研究?若是有一丝迹象,凤沅倒可以等一等,看样子,苏娴完全不懂用意。如此,何必在此浪费时间?
“儿臣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凤沅想着金蝉脱壳的法子,很快找了一个借口,试图逃离凤金宫。
“你回吧。”苏娴一心都在药上,已顾不得女儿陪不陪自己了,今日务必要将此药用意看得一清二楚!
“那儿臣告退……”凤沅试探着,伸手想要把药拿回来,却被苏娴拦住,“你回,药先留着。”
“儿臣还有用呢。”凤沅无奈,她只是想把药带走,药若留下了,她找的借口还有何意义?
“先留下。”苏娴执意如此。
既然药带不走,便只能请苏瑾睿进宫了,凤沅彻底无奈,舒了一口气,扬起一分笑容,说道:“母后,许久不与表哥一起用膳了。”
难得她主动提起苏瑾睿,苏娴微微一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昨儿不是说,下次要请表哥进宫,一起用膳的嘛?”凤沅找了个完美的借口,提及昨日的对话,冲着她,天真一笑。
原以为“下次”只是她的一个托词,没想到是真的?
苏娴一时没想到,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丫头,是寻思着多个人研究药方呢!
不管目的是什么,她能主动提出用膳,已属不易。苏娴并没有抱怨,也没有挑刺,而是欣然点头:“来人,传苏侍郎进宫。”
“是。”门外的宫人应了一声。
没多久,苏瑾睿便一身官服而来,行了两个臣礼:“参见皇后娘娘、参见太子殿下!”
“没有外人,表哥不必多礼。”凤沅催促着,想让他快点来看看药。
苏瑾睿却没有马上起身,毕竟他行的是两个臣礼,除了凤沅要说平身之外,还要等苏娴允许,才可起身。
然后苏娴沉浸在药中,不能自拔。
苏瑾睿就这么跪着,有些茫然,想着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难道苏娴知道继章的事了?还是知道他文武状元作弊一事了?若真知道了,他该如何是好?
怪不得急急传他入宫,不顾他如今还在处理公务,原来是知道了这些事么?
如何是好?
苏瑾睿微微抬眸,左右一视,果然一个宫人也没有。
想来,是因为家丑不可外扬,所以屏退了所有宫人吧?
苏瑾睿闭上双眼,细细想着,他该如何是好?突然,磕了三个响头,说道:“侄儿管教不严,才致继章犯下如此大错,请皇后姑母恕罪!”
苏娴没有再听,依旧专心研究着药。
凤沅听得一怔,让他不必多礼,起身,为何突然开始认罪了?苏娴知晓这事了?
“表哥……”凤沅开口,正想说话,又见苏瑾睿磕了三个响头,说道,“文武状元作弊一事,实在不该,侄儿知罪,请皇后姑母息怒!”说了继章的事,不见苏娴有反应,那大概不是在气恼继章之事吧?若非继章之事,便是文武状元一事,所以他也及时认错了。
苏娴依旧没有在听。
凤沅再次一愣,瞧着他,不解地眨了眨眼,他一个人跪在那儿,演独角戏?这是演哪一出?
“表哥……”凤沅再次开口,却又被苏瑾睿打断:“请姑母息怒!”
凤沅捂脸,这姑侄俩,今日是怎么了?一个非要维护自己的面子,一个非要认罪,发烧,烧坏了脑袋?
凤沅起身,行至苏瑾睿面前,亲自扶起了他,无奈解释道:“急传表哥入宫,是为了帮我看一看药。”
“药?”苏瑾睿回了一个不解的眼神,这才看了苏娴一眼,只见她认真研究着药,不像是气恼的样子,随即问道,“皇后姑母并非恼怒?”
这都哪跟哪?凤沅无奈一笑,继续解释道:“别说恼怒,母后连继章、文武状元作弊一事,都不知道,表哥不必过于担忧。”
听罢这话,苏瑾睿松了一口气,微微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一如平常,只是还剩着一点心有余悸:“如此甚好。”
没想到演了这么一场闹剧,凤沅暗暗一笑,这表哥,也真是有趣。
两人说了会儿话,苏娴才回神过来,转眸,瞧了苏瑾睿一眼,一如平常在家时地打招呼:“睿儿来了?本宫传你进宫,一同用午膳。”
“午膳?”苏瑾睿一脸疑惑,转眸看了凤沅一眼,“不是说,研究药材么?”
凤沅无奈,就知道苏娴一心,只记挂着一起吃饭的事,随即解释道:“研究药材是要事,顺便一起用个午膳。”
苏瑾睿这才明白她们的意思,恍然一应,点了点头:“是何药材?”
“表哥请看。”凤沅指了指苏娴面前的药,将苏瑾睿带了过去,“此人用药奇特,不知为何如此配药,我与母后,皆是看不明白。”
话落,苏娴一个抬眸,倔强道:“本宫并非看不明白。”
凤沅无奈,只好顺着她的面子:“是是是,母后还在研究,是我看不明白。”
苏瑾睿亦是无奈,搬了一张椅子,坐于一旁,也看了一眼那药材,评价道:“这哪里算是配药?恐怕只是哪个不懂事的孩子,随意抓的草药,无意间混了几种毒草进去吧?”
“不是的。”凤沅摇了摇头,问道,“表哥听说过逆世堂么?”
其他官员,忙于公事,或许注意不到新开张的医堂,可苏瑾睿不同。
苏家世代行医,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出于习惯,他会刻意关注所在地的医堂,只要是规模稍微大一些,名气稍微大一些的医堂,他都知道。
“听说过。”苏瑾睿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是一间刚开张不久的医堂,与悬壶济世一样,租了一间极大的店面。至于其中的坐堂大夫,我还来不及打听,逆世堂怎么呢?”
“这便是逆世堂开的方子、抓的药,用于清除轻度砒霜中毒的余毒。”凤沅回答道。
苏瑾睿闻言一惊,再次看了一眼桌上的药,依旧看不出来药方的用意,一脸的难以置信:“这是逆世堂开的药?”
怎么可能?
苏瑾睿越想,越觉不可思议:“可是逆世堂颇具名气,且被美誉为‘妙手回春’,怎么可能写出如此荒唐的药方?”
“什么逆世堂?”苏娴久居深宫,自然没有听说过。凤沅来时,也未提及过此事,所以她是第一次听说,抬眸,不解地看着二人。
苏瑾睿看了凤沅一眼,见她不说,便接过了话,向苏娴介绍:“逆世堂是洛华街上,开的一间新的医堂,开张短短几日,便颇具名气,听说里头的大夫,医术十分高明。”
“高明之人,岂能开出如此糊涂的药方?”苏娴依旧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神情。
苏瑾睿亦是不解:“侄儿也是刚刚听说了逆世堂,不知详尽,是否沅儿受骗了?此人单独给沅儿开了这种药,与平时开给其他病人的药截然不同,唯恐悬壶济世抢了他们的风头,便耍了一次小聪明?”
此话一落,二人同时看向凤沅。
“这不是我亲自去问的药,应该没有受骗。”凤沅眨了眨眼,被他一问,自己心里也开始没底。难道那个郎中,看出了阮沐雨装病,所以故意开出这样毫无章法的药方?
“你先前说砒霜中毒,又是怎么回事?何人砒霜中毒?”苏瑾睿关切道。
一听砒霜中毒,苏娴亦是一惊,连忙抓住女儿的手,给女儿把脉:“什么砒霜中毒?有人在你饮食中,下了砒霜之毒?!”把脉后,好像并未中毒,苏娴更是疑惑了。
这两人,原想请他们帮她研究药材的,结果对着她,一顿质疑。
“并非我砒霜中毒,也无人砒霜中毒,这事,是这样的……”凤沅原懒得细说,但见他们如此逼问,只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点一点地说了出来,“我就是这样,得到了这包药,原以为得到了,便可看穿他的行医之法,没想到,毫无章法!”
没想到她还会用针灸,假作砒霜之毒。苏瑾睿细细回忆,好似没有听说过,她学会了这些,不由惊奇:“你何时学会了用针灸,假作砒霜之毒?”
苏娴后知后觉,也回忆了一下,一脸疑惑:“本宫似乎从未教过你。”一切关于毒物的医术,苏娴都没有教,顶多只教了女儿,如何解毒。她怕女儿学多了毒,走了歪路。
凤沅亦是一愣,她原先不会吗?
该死的脑瘤,到现在还没动手术,害得她一点记忆也无,根本不知道原主会什么、不会什么。找个机会,该问问莲蓉,脑瘤手术练习得怎么样了。那丫头,一向胆小,便一直不敢给她做脑瘤手术,于是一拖再拖……
幸好,她的脑瘤,不会伤及性命。
“我是自己研究,胡乱施针,无意间会的。”凤沅露出一个笑容,却藏不住心虚,像是在问:你们信么?
毋庸置疑,苏娴是完全信任女儿的,一听女儿学毒,自然不悦:“本宫不是告诫过你,不要碰这些歪门邪道么?”
苏娴都信了,苏瑾睿即便存疑,也只能选择相信:“姑母息怒,沅儿也是无意的。”
“对呀,无意的。”凤沅借坡下驴地说道。
苏娴收起怒意,又告诫了一句:“日后不准了。”
“好,知道了。”凤沅敷衍道。沾一点毒,就算歪门邪道了?她又没拿这些医术,做坏事,为何是歪门邪道?
“咱们言归正传。”凤沅很自然地,将话题引回了药上,“所以,你们都觉得我受骗了?”
苏瑾睿并没有回答,有苏娴这个长辈在,哪有他说话的份?
苏娴亦没有回答,而是陷入一番沉思。
“母后?”凤沅疑惑地瞧着她,怎么又是先前那副表情?她没了耐心,等不下去,便道:“实在不行,就快马加鞭,让人送去苏城,请外祖父他们帮着看一看吧?”
苏瑾睿不以为然,沉色分析道:“苏城来回,快马加鞭,最快也要一日一夜。既是靖王的计谋,哪能耽误一日一夜?若是祖父他们看出了用药之意,倒还好,若看不出来,岂非白费了时日?”
“那也总比我们三人在此,毫无头绪,要强一些吧?”凤沅也分析道。
“莫慌,先不要言语。”苏娴突然说道,伸手示意他们,不要说话,再次投入到药中,细细钻研着。
毒草这一块,除了用于解毒,她是一概不想碰的。今日,为了女儿,只好破一次例了。
看苏娴如今的样子,似与之前不同,多了一分认真,多了一分细心,像是有了些许头绪的样子。
凤沅与苏瑾睿一个对眸,没有再说话。
久久,寂静无声。
很快,到了午膳的时辰,宫人想要问一问,是否传膳,却被凤沅制止,依旧屏退了他们。
宫人会意,亦是安静无言,悄悄退了出去。
此时,外头起风了。
紫薇花随风而落,景色何其优美。
每每此时,苏娴都会望向窗外,看着美景发呆,今日却没有任何动作,紧蹙的眉头,也得不到一丝缓解。
突然,苏娴说话了:“睿儿,你看看。”
苏瑾睿闻言,转眸去看。
苏娴伸出食指,指了指其中几味药,和药引子,问道:“这用药之法和用药之量,是否与你庶叔略有相似?”
“不知姑母所指,是哪位庶叔?”苏族家族庞大,苏瑾睿的庶叔多至二十多个,她单说庶叔二字,他还真猜不着是哪位庶叔。
且他的庶叔,也都是学医的,那便更难分辨,是哪位庶叔了。
苏瑾睿疑惑之色,骤然一转,好似想起了什么。差点忘了,这是个毒医,若说用毒的庶叔……
不等苏娴说明,苏瑾睿已经自行想起,微微一惊,问道:“姑母所指,难道是苏尚坤庶叔?”
只看他的神情,便知他想起来了,所以苏娴没有说明,听罢他的话,点了点头:“正是此人。”
凤沅听得一怔,苏尚坤是谁?既是苏瑾睿的庶叔,那便是苏娴的庶兄弟,她的庶出舅舅?
凤沅只是想着,并没有说话,就怕自己一说话,又露馅了,再次引起他们的质疑,反正她听久了,也能听出一些名堂。
“沅儿,你可记得此人?”苏瑾睿顺口问了一句。
呃……凤沅无语了,她原想着不说话的,没想到会被提问,看来,不得不说了。但是,该说什么呢?
“本宫从未与沅儿提过此人。”苏娴替凤沅回答道。
凤沅刚刚悬起来的心,一瞬落了回去,幸好苏娴说话了,不然她会说:好像记得。
提及此人,苏娴便是一脸的嫌弃与不悦,凤沅好奇,既然知晓了原主从未听说,便放心大胆地问道:“这位庶舅,善于用毒?”
“他不是你的庶舅!”苏娴突然恼怒不已。
凤沅闻言一怔,是她想错了亲戚关系,叫错了称呼么?她细细一想,整理了一下七大姑八大姨之间,复杂的亲戚关系,最后得出结论,是庶舅没错呀。那苏娴为何生气?
见她一脸茫然,苏瑾睿无奈一笑,先安抚苏娴:“姑母息怒。”随后,才向凤沅解释道,“此人确实善于用毒,且举止乖张、心术不正,从学医开始变对毒物颇为好奇,尽好一些旁门左道之物。在外行医治病,亦是滥用毒物。苏族长辈,对他一忍再忍,期间,也劝过他,也罚过他,他皆无动于衷。十五年前,抓到他擅自改写苏族医书,便数罪并发,没收了他所有不义之财,并将他逐出了苏府。”
“他还有不义之财?”凤沅问道,难道这位庶舅,除了行医,还杀人放火?
苏瑾睿补充解释道:“他治病救人时,用的皆是毒物,见效确实比草药迅速,但极其伤身,因此,他行医赚来的银子,便是不义之财。”
“还有这样的事?”凤沅不由震惊。
苏瑾睿点了点头,苏娴却是深深一叹:“家门不幸,本宫原不想对沅儿提起。”
苏娴想要保护女儿的天真,自然不会提起这种心术不正的人物。其实她想错了,人,并非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善即是善,恶即是恶,或许人会有两面性,却不会受人影响。一个人若能被另一个人或者另一种思想影响,说明这个人本身就是这种人。反之,若他不是这种人,则不会受其思想的影响。
“所以,逆世堂的毒医,就是苏尚坤?”凤沅问道。
苏娴点了点头,回答道:“极有可能。”
“苏尚坤今年多大岁数?长相如何?”凤沅又问道。
苏娴想了想,回答道:“他比本宫虚长了三岁,今年应是四十岁了。至于长相……”说着,望了苏瑾睿一眼。
苏瑾睿无奈一笑,摇了摇头:“他离府那年,侄儿年纪尚小,对他的长相记得不甚清晰,时过境迁,如今已忘得差不多了。家中因恨,没有留下他一张画像,侄儿也无从了解他的长相。”
“那你怎知他的用药之法?”凤沅问道。
说起这事,苏瑾睿便是难为情地一笑:“五岁之前,他还未被赶出苏府,我曾偷偷看过他撰写的医书,记下了他的用药之法。记得那段日子,正逢姑母归宁,我被姑母抓个正着,还挨了姑母一顿训斥呢!”
提及这事,苏娴还是一腔埋怨:“苏尚坤的医术,尽是些旁门左道的害人玩意,你怎能不学好,去好奇那些东西?”
“侄儿知错了。”苏瑾睿依旧难为情地笑笑。
“日后不准了。”苏娴一如告诫女儿一样,告诫了一句苏瑾睿。
苏瑾睿自然不似凤沅敷衍,认真回道:“侄儿谨记。”说着,起身,亲自为苏娴研磨,“姑母的丹青,天下无双,请姑母作画吧?”
听到他突然的夸赞,凤沅怔了一下,好端端的,夸苏娴画的好作甚?听罢他的话,凤沅才恍然一笑,原来是让苏娴作画。
“十五年间,本宫从未见过他,要画,也只能凭着记忆,画下他十五年前的样子。”苏娴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毛笔,在墨水中沾了沾。
“母后放心画吧,”凤沅说着,分析道,“依据雨儿提供的信息,那位毒医,确实是四十岁左右的年纪,既然年纪相符,用药之法亦是相似,想必他就是苏尚坤无疑了。所以,母后放心画吧,画出来,给雨儿一瞧,凭着雨儿的目达耳通,必定可以辨认出来。”
“嗯,本宫这就作画。”苏娴点了点头,提笔,于一张空白的纸上,细细作画。
她身为皇后,天下妇孺的表率,琴棋书画,自然是样样精通的。苏瑾睿之言,没有丝毫夸张,她的丹青,确实算是天下间数一数二的水平。
说话间,外头传来一阵通报,说是太子的贴身侍女,莲蓉姑娘求见。
“莲蓉?”凤沅道了一声疑,这才看了一眼天色,突然想起来,已经过了午膳的时辰,“母后不急着作画,先用午膳吧?”
苏瑾睿闻言,也劝道:“沅儿说的是,姑母先用午膳吧,别伤了您的凤体。”
想来,孩子们也饿了,苏娴应了一声,吩咐道:“来人,传膳。”
“是。”外头的宫人们应了一声。
进来通报的宫人,则问于凤沅:“太子爷,是否请莲蓉姑娘进来?”
想来,她上午看诊罢,吃了个午饭,想着下午没有她的门诊,便进宫来陪凤沅了。如此一想,凤沅吩咐道:“让她回府,好好睡个午觉,别太累着自己。”
“是。”通报的宫人退了下去,传膳的宫人便进来了。
一时间,饭桌上摆满了佳肴,紧接着,通报的宫人又进来了:“太子爷,莲蓉姑娘说,她有要事,要向您禀报。”
她这会儿进宫,不是为了陪凤沅,而是有要事?
什么要事?第六感告诉凤沅,可能悬壶济世出事了。
“叫她进来。”凤沅说道。
“是。”通报的宫人应了一声,又一次退了出去。
苏娴、苏瑾睿已经落座于饭桌旁,等待着开饭。
“沅儿。”苏娴轻唤了一声,示意她也落座。
“母后和表哥先吃,我突然有点事。”凤沅留下这么一句话,行至外厅,见到了莲蓉。
只见她一脸急切,站在原地,急急地跺脚,见主子出来,连忙走上前,小脸上写满了担忧与惶恐。
“何事?”凤沅主动问道,第六感更是强烈。
莲蓉左右看了一眼。
凤沅会意,屏退了外厅所有宫人,说道:“你们都去内室,伺候母后和苏大人用膳。”
“是。”宫人们应了一声,齐齐离开。
“说吧。”凤沅拉着莲蓉,一起坐了下来。
莲蓉到底还是有尊卑观念,等着主子落座,她才坐了下来,说道:“主子,大事不妙,今日奴婢查看各个病人的病历,才发现许多病人的病,治到一半,便不来了。午饭之后,奴婢挨个去问,他们都说,咱们开的药方,见效太过缓慢!”
“一共多少病人?都是哪位坐堂大夫诊治的?他们得的什么病?”凤沅一连三个问题。
莲蓉已经将他们的病历带来,日期、就诊大夫、病症都写得一清二楚,双手奉于主子,说道:“奴婢数过了,一共三十九名病人。”
“三十九名,这么多?”凤沅一脸震惊,伸手接下来厚厚的病历册,一本一本仔细地翻阅着。
从外科到内科,从西医到中医,各种病的病人几乎都有,凤沅也数了一下,确实是三十九名。
“他们都不治病了么?”凤沅问道。按说,她结合了西药,见效应是比传统的中药快一些的,何来见效缓慢一说?
莲蓉亦是纳闷,不明白那三十九名病人,为何要说他们的药方见效缓慢,至于治不治病,她转述了病人们的话:“病自然要治的,他们有更好的去处。”
话至此处,凤沅惊觉:“莫非他们所指更好的去处,就是逆世堂?”记得苏瑾睿刚刚说过,苏尚坤的药,见效十分迅速!
莲蓉还不知逆世堂的药,见效迅速的事,不明白主子为何有此猜想,不解地眨了眨眼:“咱们的药方,见效已属快速,即便那位郎中医术高明,也不至于快咱们太多吧?”能被人比较出来,见效缓慢,可见对方见效之迅速。不然,若是速度差不多,只是稍稍快一点,普通病人又不懂医,怎能分辨得出哪边快、哪边慢?
“雨儿已经探知,对方是个毒医,且经母后与表哥细说,那位毒医或许是苏族之后,善于用毒治病,见效极其迅速。”凤沅解释了刚刚为何猜测病人去了逆世堂。
莲蓉闻言一惊,难以理解主子的话:“逆世堂用药,竟不是草药,而是毒?那郎中既是苏族之后,为何要与咱们做对呢?”
苏族出了个叛徒?
凤沅将苏尚坤之事,细细说与莲蓉听。
莲蓉听罢,亦是大为震惊:“他怎敢用这种旁门左道之物,治病行医?如此,岂非极其损伤病人的躯体?”
西药也有许多副作用,但基本是不会发生的。
因它疗效快,所以对应也会有副作用。
而苏尚坤的药,见效更快,可想而知它的副作用。
“副作用暂时不明,但是肯定特别伤身。”凤沅回答道。
“如此心术不正之人,岂能容他继续医治病人?主子,咱们必须揭穿他!”莲蓉义愤填膺,打从学医,她便懂得了医生的天职,就是治病救人,所以对这种残害无辜之人,极其愤恨。
见她起身,像是要做些什么,凤沅连忙拦住她:“咱们没有证据,切莫轻举妄动。”
莲蓉却愤怒不已:“拿出他的药,任凭天下郎中来查,便是证据!”
“病人反响,皆是好的,郎中再多,多得过病人么?咱们若执意如此,最后只会落个‘嫉妒对方医术高明’的骂名,得不偿失。”凤沅拉着她,坐了回去,细细分析道,“他以前诊治过许多病人,或许有出现过强烈副作用者,但既然凤凛用了他,必定已经扫除了一切障碍,令我们无从可查。且据我观察,他的药,见效迅速,副作用却显现缓慢,或许一年,或许数年,不得而知。若从副作用下手,我们起码要等半年!”
“半年……”莲蓉一脸无奈,半年,足够凤凛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莲蓉急得快哭了:“那该如何是好啊?逆世堂的名声越来越响,咱们的病人也会流失得越来越多呀!”
“我知道。”凤沅一边用手安抚着她,一边想着办法,“万一凤凛有漏网之鱼,该查的东西,我们还是要查。你立即去一趟廷尉寺,让廷尉暗中调查,主要查一查苏城以及周边的城池、郡县,一旦查到被苏尚坤诊治过的旧病人,一律保护起来,送他们来京城。”
“是。”莲蓉应了一声,依旧一脸担忧、急切之色,“若是查不到,又该如何是好?”
若是查不到,或许这次,就该轮到凤沅去找凤凛,主动讲和了……
“到时候再说。”凤沅回应道,心里亦是烦躁的很。没想到凤凛的动作这么快,她才刚借着洛云玥的计划,摆了凤凛一道,他便弄出个逆世堂,准备吞噬整个悬壶济世。野心之大,计谋之深,果然不容小觑!
“你先去廷尉寺,剩下的,我再与母后和表哥商量一下。”凤沅拂了拂手,示意于莲蓉,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吩咐,“你先去廷尉寺,将此事告知廷尉,再回一趟悬壶济世,我猜,还会有病人中途放弃治病,转而选择逆世堂。你把他们的名单都统计出来,病历都保管好,以便日后的诊治。”
听得主子的吩咐,莲蓉原是不敢面对的,她知道,每回一趟,便要损失更多的病人。但听得主子一句“以便日后的诊治”,她又重新展露笑颜。主子既说还有日后的诊治,那便是对此事充满了信心,如此一来,她也有信心了。
其实,凤沅也不敢面对,毕竟悬壶济世,第一次面临大灾难。凤凛确实毒辣,一出手,便要她的整座悬壶济世,呵!
“太子爷。”一名宫女,自内室而出。
不等她说明来由,凤沅已经明白,朝她拂了拂手。
必定是苏娴催她吃饭了。
凤沅转身,走进内室,坐于苏娴身旁,拿起筷子,却没了食欲。
见她如此,苏娴又屏退了左右,关切地问道:“出事了?”
凤沅深深一叹,这一刻,只觉压力倍增:“病人说,悬壶济世的药方,见效过于缓慢,好似去了逆世堂医治,已经走了三十九名病人。”
“怎会如此?”苏娴闻言一惊,苏瑾睿亦是一震,评价道,“他们都不要命了么?!”
“蜂疗,用的竟是马蜂,那三十九人也真是胆大包天,如此毒医,岂能轻信?”苏娴也评价道。
凤沅又是一阵叹息,无奈说道:“偏偏就是有不惜命之人,不懂什么草药、毒草,只觉逆世堂颇具名气,便轻信于他!”
“本宫立刻作画,你拿去给雨儿辨认。”苏娴放下筷子,只想快些帮助女儿,脱离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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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想了一下,苏瑾睿应该是苏娴的侄子,凤沅是苏瑾睿父亲的外甥女。
苏瑾睿的父亲,是苏娴的哥哥,苏瑾睿应称呼苏娴为姑姑,凤沅应称呼苏瑾睿的父亲为舅舅。
之前一直把侄子和外甥写错,好像写错了很多章,其实是侄子,以后不会写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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