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镡在处理完銮驾回长安甘露殿,他亲自带康氏和燕燕去见皇后。
进得甘露殿的院子,张蒲出门迎驾,同行的还有临晋侯张松奇,侯夫人于氏便看到了康氏和燕燕。张松奇和于氏都见过康氏,于氏同康氏见面对视了稍许,便抱头痛哭。
「小叔已去世,这世上你们最亲的人,就只剩下我们了……」于氏和康氏又是哭,又是笑。康氏伸手抹于氏脸颊上的眼泪。
王镡还没卸甲,站在后面瞧着她们。对于眼前的一幕也是颇多感触,不论是张耕黍,还是张松奇,对于那位已经过世的张柏青都是推崇备至。
临晋侯一门帮了他如许多,如今终于回报了一些,见她们喜极而泣的样子,王镡惬意轻松地松了一口气。
如许多年战乱,多少人家破人亡,看着这临晋侯一门能够重新团圆,他心下也颇有感叹。
这时于氏忙拉康氏过来,二人一起跪伏在王镡面前谢他。王镡忙做了扶的动作:「起来吧。」
康氏红着眼睛哽咽地说道:「我以为这辈子也见不着自家人了,圣上的大恩大德,我三生也报不完。」
「言重了。」王镡淡定道,「这点事,朕应该做的,婶娘完全不用谢恩,临晋侯一门为朕做得更多。」
一旁的张蒲舒展眉宇,说道:「圣上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婶娘安心便是。」
王镡看了一眼张蒲种在院子里的植物,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张蒲看着身着一身甲胄的王镡,柔声道:「圣上刚回到宫里,甲未卸便送婶娘过来了……穿着很重罢?圣上请进殿吧,妾身帮你把甲解下来。」
康氏在旁边看着面前的场面,眼睛都不敢看王镡了,说不出话来。
王镡不动声色道:「暂且,着实可以卸甲了。」
张蒲听罢,若有所思。
王镡进屋让张蒲和杏儿帮自己把沉重的盔甲脱了,费了挺大劲,不熟悉这玩意的人,确实不太好办。王镡想起平常都是王湔、王栩这些人最娴熟。
张蒲又为王镡煮了解乏的草药茶,王镡在屋子里说了好一阵话,临晋侯一家和康氏、燕燕才识趣地离开。
王镡躺倒在摇椅中,张蒲在一旁忙活着。王镡看着自己忙碌的皇后,出言道:「菖蒲,忙什么呢?天也不早了,该就寝了。」
王镡四下里看了一番,好奇地问道:「小七儿呢?」
张蒲一边忙碌着,一边说道:「瀚儿被父皇母后接过去了,说是多日不见,想念得紧。」
王镡盯着张蒲说道:「父皇母后是真偏心啊,他们看见小七儿时间不比我这个亲爹多?」
张蒲回身白了王镡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谁让你一出去就是快半年了。」
王镡摇头苦笑,看着忙碌着的张蒲,说道:「你别忙活了,我这一次回来,基本上也就没有亲征的机会了。荆国、徐国、越国在那帮子大臣眼里,都是瘴气横生之地,万万是不可能让我去的。」
张蒲回身看着王镡,疑惑地询问道:「圣上这是吃过了?臣妾本来打算安排些药膳,给圣上调理身体的。」
王镡看着张蒲狡黠的眼神,无奈地说道:「我这一天饿到现在,你给准备的药膳,我能不吃吗?」
张蒲笑着说道:「杏儿!速将晚膳摆上来吧。」
杏儿点头说道:「喏!」
王镡道:「不要紧,我今日都不用做别的事了。」
张蒲笑道:「陛下辛苦征战归朝,就得歇口气。」
「这话我爱听。」王镡的心情依旧十分好。
这时宫女端着炒过的杏仁、榛果,还有点心、茶上来了。王镡喝了一口热茶,看
着张蒲的脸,听她说话。
他此时已彻底放松下来,只觉得纷乱的世道似乎终于纷纷沉淀,所有人都似乎渐渐找到了各自的归宿,只是人事早已两非。
张蒲好奇地问道:「圣上怎么不说话了?」
王镡随口道:「我喜欢听你说,你的声音好听。」
张蒲的脸上露出羞涩的红晕,轻轻拿金线刺绣袖子遮掩半张脸,动作说不出的温柔,说道:「圣上若喜欢听,妾身唱首曲给您听。」
王镡兴致勃勃说道:「菖蒲舞跳得好,唱曲一定也好听。」
张蒲从小受到的教育非常全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当然了最擅长的就是医术了。
张蒲想了片刻,含情脉脉地看了王镡一眼,目光如同秋波,她哼了两声,便清唱起来:「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她用的江宁那边的方言唱的,虽是清唱,却字正腔圆,十分有韵味。
一时间王镡也仿佛到了江南一样,这间屋子不大,却非常雅致,只有王镡和张蒲二人,他在歌声之中,似乎身在秦淮河的画船上。
宁静的宫廷,夜色中,窗外灯火绚丽,窗内声色动人,她的姿态动作十分温柔,玉手拿捏之间都仿佛美妙的舞姿,眼睛顾盼之间真真如歌词里的一笑百媚生。
那些嘶声叫喊、兵戈铁马的轰鸣已消失在遥远的地方,王镡陶醉在张蒲营造的温柔美好气氛之中。
王镡出征半年年,平定豫州,携胜归朝,刚回来干了什么,所有人都在关注,这阵子见了谁,都会有无数人私下议论。
太极殿三天大宴,歌舞升平,君臣同庆。早朝时论功行赏,上至文臣武将,下至各部将士,都有封赏,自然太仓内的金银铜钱丝绸是一车车往外流,至今已空了一大半。
王镡白日宴饮,晚上去甘露殿那里。数日尽情欢愉后,王镡竟然感到十分疲惫,比在前线打仗还累。这就像过年放假似的,年过完人都虚弱了。
太极殿的宴饮气味还没散尽,王镡也不上朝,回到了他平素待着的两仪殿。桌案上一堆半年来处理过的重要奏章存档,以及诸事卷宗。
王镡很久没经手国内具体政事,一看到这些东西颇感头痛。
他决定不看,回头见当值的效节卫是张诙,便道:「去政事堂,把张耕黍叫来,陪朕说说话。」
张诙连忙说道:「末将遵旨。」
于是王镡便在一张几案后面的榻上坐着等待要见的大臣。这地方没有当值的官员,连宫妇也远远地站在门外,四下安静下来,浮躁的心境也似乎渐渐沉淀。
曾经无数的风浪平息,王镡沉下心,在纷乱的头绪中,有两件事他不能释怀……
是时候尝试去掌控世界的了!如今没有任何人再能阻挡他的意志,他可以让这个天下都按照他认为正确的方式运转。
除此之外,他还要兑现对一个人的承诺。那不仅是个承诺,也是他甘愿做的事。
张蒲在他的心底最深处,对王镡是最重要的人。没有张蒲,王镡完全不可能有今天。当年她已是出身世家贵胄、贵为侯府嫡女,王镡什么都不是,但张蒲还是把一切寄托在他身上……
如果现在张蒲想要什么,无论什么都是她该得的。
如果王镡不能让一切与张蒲分享,不能补偿她,恐怕王镡就算做了球长,内心也是空虚的。
就在这时,张耕黍走进来了,他目光下移,看了一眼王镡手里把玩的红绸,躬身道:「臣奉旨觐见。」
王镡摆了摆手,说道:「不必拘礼了,张舍人请
坐。」
张耕黍走过来,又瞧桌子上摆放的一堆卷宗,小心地坐下来,说道:「圣上,朝中有两件事。」
王镡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说道:「哦?」
张耕黍说道:「大事是不久前,倭国国主上奏朝廷,欲派遣使者前来长安朝贡。政事堂已议决准其所请,恰逢圣上已行至长安城外,奏章便送到了两仪殿内。」
王镡的脸上顿时一惊,说道:「倭国要派遣使者来了?」
张耕黍从容说道:「恐怕确实如此。倭国四面临海,如今倭国大军在我大唐境内覆灭,其国力大衰,当然要派遣使者来我大唐乞和。如今圣上收复了中原大半之地,天下一统大势已不可违,大唐必取南方各州。如今圣上挟收复豫州之威,连荆国、徐国、沂国也不是我大唐的对手,倭国岂敢与我大唐为敌,若武力顽抗,其国必生灵涂炭。倭国请降,乃无奈之举,别无选择。」
王镡道:「倭国向来以上国自居,姿态倨傲,其虽然派遣使者来长安请降,却不能不防,传命礼部,接待的规格可以降低一些,让缉捕司、缉事司严密监视倭国使者一行,不能有遗漏。」
张耕黍躬身行礼道:「喏!圣上英明。」
张耕黍接着又道:「另有一事,圣上此前下旨,要搜罗幽州航行至扬州之造船、航海的法子。臣已令李思获得,而今沓氏城海港正在仿造改进海船。」
王镡听罢大喜,说道:「张舍人与李思十分得力!这李思何许人也?」
张耕黍介绍道:「这李思原是幽国将作少监,当初幽国人试图抓捕我国造甲工匠,并令李思负责仿造。幽国灭亡后,李思因此罪下狱,数月前才得释。」
王镡今天听到的两件事,禀报的都是好事,心情甚好,当下便道:「幽州本是九州之地,而今归复中原,其臣民皆无罪也。李思立功,必得重赏。」
张耕黍立刻说道:「臣自作主张,事前已承诺李思,事成之后,请旨授他匠作院副使……而今便为之请旨,不知是否妥当?」
王镡笑道:「朕岂能让堂堂中书舍人失信于人?即刻便可给予任命状,派人嘉奖其功。」
他说罢又翻桌案上的一堆卷宗,说道:「造船图纸在何处?」
本来看见这么多东西头疼,但王镡一时间就对更先进的船只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张耕黍说道:「李思只上了奏章,未有船图。据说建造图纸比较繁杂,三言两句怕是奏明不清。」
王镡道:「叫李思派个懂的人进京面圣,朕与之谈谈。」
张耕黍道:「遵旨。」
王镡又大方地说道:「先建造数艘海船海试,若堪用,造船坊尽可上奏户部或太仓,请拨钱粮,朕全力支持此事。」
而今东征耗费糜大,太仓日渐空虚。但王镡对这等技术进步十分舍得,毕竟观念与古人极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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