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中海楞了片刻, 扭头看自己旁边几个人,脸上是掩饰不住的茫然和惊慌:这跟他们设想的不一样。
被他看的其中两个人忽然顿悟了什么一般地大叫起来:“我们,我们, 我们的协议还没有销毁呢, 我们,我们不退地了。”
其他要求退回土地的家主们纷纷附和:“就是, 我们原来的协议不还没有销毁吗?”
“我看见了, 就在那几个筐里放着, 还没烧……”
顾颂义冷笑:“没烧, 只是我家老板嫌烧东西污染环境, 而不代表我们已经三方签字解除了的协议还有效。”
这五天,他和杜樵、郭连城背着上千份旧协议和新协议挨村跑,旧协议上已经签署了卫不争、各个村村公所和这些土地转让户的签名, 那些协议事实上已经作废了,他之所以要弄出这么大个阵仗,就是要把这件事的影响扩散到最大范围。
狐狸坡几个带头要求退还土地的人脸色难看的像生吞了绿头苍蝇, 其中一个年纪看上去最大、之前一直没说过话的忽然指着顾颂义大叫:“你们这是乘人之危, 你们这是为富不仁……”
“你尽可以这么理解。”顾颂义笑着说。在末世之前的和平年代, 把为富不仁这样的罪名放网上,再雇佣水军带几波节奏, 可以轻易毁掉一个人的前程,现在……顾颂义面带嘲讽, “长丰地区依然是法制社会, 法律文书是一切协议的执行依据, 我们老板和你们签署了帮忙找人优化种子的协议吗?还是你们直接和沈长官签署过这样的协议?”
老男人往主席台前挤,看人的表情可怜而义愤:“长官,他们这是为富不仁,欺压良善弱小……”
台上的基地代表冷漠地看着他说:“虽然现在是末世,造谣和诽谤在长丰地区依然是违法行为。”
老男人面目扭曲地站在那里不动了。
基地代表敲了敲桌子,对下面那群斗败了的乌眼鸡说:“还有谁想要卫先生退还土地,天黑之前来找我的助手,他可以帮你们办妥一切手续,只此一天,过期我们就不候了。
已经签署了退地协议的,散会后马上到朵玉村村公所领取你们的种子,明天下午五点前领完。
我觉得有必要在这里给某些人提个醒,不要仗着人多就想搞道德绑架那一套,我们寿星峰基地公平维护辖区内每一位公民的合法权益,不会屈服于任何法外因素,法不责众这这种事在我这里不存在,不管你有多少人,犯法就是犯法,我的辖区内宁愿寸草不生,也不会为了虚假繁荣纵然犯罪。”
聂唯城说完,就在几个警卫员的簇拥下,溜溜达达参观朵玉村的供水中转站去了。
杜樵和邢一帆去基地找田文君,告知她朵玉村发生的事情,沈从澜和沈危都不在基地,田文君就去找聂唯城商量。
聂唯城当时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根本无法相信有这么愚蠢的人,居然愿意喝能够诱发变异的雪水,也要出尔反尔地要回自己根本就种植不了的土地,正好他也一直想来朵玉村看看,就骑上杜樵他们带过去的追青,自己亲自过来了。
简陋的主席台在聂唯城离开后迅速被朵玉村一群年轻人撤走,朵玉村村公所的人催着那些退地的人赶紧去领他们的种子,退地的人却不肯去,要求见卫不争本人。
顾同仁没搭理他们,领着村公所的人就走了。
顾明礼几个负责维持秩序的年轻人冷笑:“你们也配。”
朵玉村这次没有一家参与这事,现在,朵玉村的人高兴地围观着这些不守信用的人,看着这些人,他们身为朵玉村人的幸福感翻了好几倍。
吆喝卫不争为富不仁的老男人脸色阴沉地站在那里,盯着聂唯城离开的方向。
下雪之前,他儿子听说朵玉村有个很正规的供水站,有点好奇,到青柳河边拉水的时候,就到朵玉村想见识一下,却意外发现朵玉村许多果园里居然套种了麦子,麦子居然还都抽穗了,朵玉村的果树也都发了芽,田间地头见缝插针还种着很多绿油油的菠菜。
老男人听儿子说了以后,当时就动了心思。
他先是想要菠菜,后来觉得,只是一点青菜还不够,今年夏粮肯定是绝收了,如果能想办法逼着那个叫卫不争的异能者再分出来些麦子,他们秋收之前的日子就能好过很多。
可他也知道,卫不争就算有异能,在那么寒冷的气温中让麦子正常生长也不会多容易,那卫不争肯定不会心甘情愿往外拿麦子,除非能有个什么理由逼得他不得不拿。
老男人想到了土地,卫不争特别喜欢土地,不惜耗费异能每天给别人凝聚水来换土地,于是,他心里有了主意……
法不责众,这就是他打的主意。
一两个人跟卫不争要粮食,卫不争可以装聋作哑,几个村子的人都要求,就证明这个要求是合理的,就是寿星峰基地来人,也不可能为了卫不争一个人,得罪他们几个村子,现在的人口可金贵着呢。
没想到……
顾明礼不耐烦地冲着退地的人喊:“你们到底去领不去?不去?明天下午三点之前不领,我们就把那些种子扔青柳河西边,你们随意。”
另外一个年轻人说:“别想着你们耍赖我们就没办法了,谁还没见过几个无赖?”
精明男走出人群,走近顾明礼几个人:“那个,咱们商量点事……”
顾明礼转身就走:“我家里人说了,不许沾你们这种白眼狼,会被带坏。”
精明男看着一群年轻人跟着顾明礼迅速跑远,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末世前,他是泽阳县某局的中层领导,也算是个能人,是个拎得清的,这次一时糊涂,听了老男人的煽动,现在把自己弄到这种尴尬地步。
可如果真的没有了优化种子,一家人下半年的口粮就没了着落。
他心里翻腾了半天,转头看到了跟着朵玉村众人围观他们的杜樵和司登云几个人,他想了想,拉上地中海,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杜樵是速度异能,经常在几个村子之间帮卫不争传递消息,顾颂义外出办事,为了他的安全,卫不争还固定了杜樵和郭连城负责随身保护,几个村子的人对他都很熟悉。
司亭云是司登云的亲弟弟,司登云现在常驻狐狸坡,司亭云下了班经常去看他,顺便把每天的粮食和青菜给他送去,狐狸坡的人大多数和他也都有点头之交,精明男想从他们这里突破一下。
他们走到司亭云跟前:“小司,你哥哥……”
“别特么跟我套近乎,我不认识你们,我哥也不认识。”司亭云一副六亲不认的愣头青样,“我们家从来不跟白眼狼打交道。”
精明男站在那里,心里彻底乱了。
……
卫家。
一片祥和。
那么厚的雪刚刚融化完,田地里进不去人,爷爷也没去干活,他和全家人一起围观项臻挖缸,超级大的大石头缸。
一桶一桶凝聚水太慢,卫不争嫌耽误时间,可现在金属永不了,任何合成品都会被腐蚀,做大水罐或蓄水池不现实,项臻就挖了很多石头大缸。
最小的缸也能装十几桶水,目前最大的一缸能装五吨多,是卫不争和项臻一起挖好后,沈危用空间送到供水站的。
现在,卫不争和李焱昭几个水系灵根的小家伙每天去水站把石缸装满,顾明礼几个水站管理员再监督着各家各户,自己把水装进桶里。
天气热了后,人需要更多的水,卫不争本来已经决定以后每家多给一桶了,到夏天,增加两到三桶也可以,没想到出了这事。
他决定明天开始,就给没有参与退地的人每家增加两桶水;自己村的,多弄点大缸,每天把所有的缸都放满,大家随便用。
前面五天,他都在空间里还原那些要退还回去的种子。
他发现,抽取种子种的能量和生机的过程,远比赋予它们生机的过程艰难,他在空间里用了相当于现实世界二十多天的时间,才勉强把那些种子还原。
可这个过程让他收益匪浅。
每一粒种子,内部都是一个小小的世界,赋予和剥夺这两个截然相反的能量运动过程,让他更加深刻、更加精细地感悟到了能量的运动规则,同时也领悟了一个完整的世界的内部运行法则。
等他从抽取的状态中脱离,他的领悟和上次的时间之线一样,变得模糊而遥远,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进步,他操控能量的能力增长了很多很多,他现在可以精确地控制一朵花里的某一层单独生长。
昨天,他还原完种子后,先拿出了一万斤让高佑翔检测。
这些种子拿来的时候,高佑翔先检测过,他脑子里储存着原始数据,结果,和现在的数据一比,高佑翔不乐意了:“抽抽抽,接着抽,再抽掉3%的无属性清灵和5%的木系清灵,不能便宜那些白眼狼。”
卫不争很干脆地把种子收进空间,自己也跟着进去了。
他自认为不具备慷慨和宽恕这两种美德,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才是他的风格,对于那些恶意对待自己的人,他就更没什么君子风度了
又在空间连续工作了十几个小时,终于把种子还原到了原来的状态。
就这样,罗冲、李青鸳、卫风、李焱昭和高佑翔还觉得亏大了呢。
这些种子放在卫不争的空间本身就是占了大便宜的,如果一直放在那些人自己家,现在不定成什么样了。
卫不争把还原好的种子全部从空间召出来,让顾颂义组织人搬走,卫不争和大家一起吃了午饭后,再次进入空间。
不需要吸收附近二百多平方公里空气和土地中的乌冲了,只需要管理好朵玉村的空气和土地,他轻松了很多,终于有时间继续练习他的控火了。
第一次,他控制的温度就和《控温练习曲线图》的重合率达到了79%,卫不争欣喜若狂,再接再厉,第二次,83%;第三次,84%……
最终,他卡在了89%上。
按照阿玉炼丹手册的要求,差1‰也不行,即便你控火能力达到百分百,也不保证你就一定能成功炼制出丹药,因为炼丹不仅仅是控火,真正炼丹时,温度的控制是根据灵草药的药性结合和凝聚情况随机进行调整的,千变万化,根本没有固定的模式,更不可能提前预测。
这么一想,卫不争离真正能炼出丹药还差得远。
可是和原来的百分之三十几比,这个进步足以让他想到喝杯酒来庆祝了。
可是……
他扭头环顾空间,他最想举杯相邀的人不在。
卫不争心情黯然,对着控温曲线图,继续练习。
卫不争惦记的人,此刻正在原长丰市市政厅的废墟上,指挥着手下的士兵和一群他前几天刚刚收服的异能者用木船渡人。
流金河是长丰市区东部平原区和西部丘陵区的分界线,也曾经是青岳省的第二大河。
流金河发源于乌扎省西南乌拉山系起始处的一条河,和奔马河基本算同根同源,并且还殊途同归,奔马河在西海省北部汇入乌拉江;流金河则一路向东数千公里,在青岳省中部卧牛山的尽头转弯,一路向北,横跨大半个青岳省,从长丰市中央穿过,在青莽山尽头汇入乌拉江。
流金河曾经是一条非常有名的、代表华厦国南、北方分界线的标志性大河,但在大约六十年前,华厦国人口爆炸时期,流金河水量开始迅速衰减,三十年前,流金河基本干涸,只剩下宽阔的河道。
末世降临前,流金河在长丰市区段的水,是为了美化城市市容,人工抽取的地下水。
现在,流金河长丰市境内向着平原地带的那一面全线溃堤,沈危他们到达长丰的时候,流金河西岸聚集了大批绝望无助的群众,一河之隔,很多人在东岸有亲人和朋友。
按照沈危的计划,他到长丰市的第一步是通知当地异能者开会,尽可能动员他们入伍,不愿意的也不强迫,只是要正式警告他们,不要利用异能为非作歹,欺压普通人和乌冲族。
流金河溃堤让沈危部分改变了他的计划。
他找到了齐海岳提供的长丰市异能者名单上的所有人,强势命令他们必须参与对东岸幸存者的救助行动,报酬是每人每天一斤二两粮食。
有两个自以为异能强大的人十分狂傲,对沈危要求他们参与救人的提议嗤之以鼻,出言不逊地想要对沈危动手,给他个下马威,却在话音未落时就被罗震的葎草瞬间裹成了粽子。
罗震是金木火三系灵根,木系品质最好,他悟性极佳,经过卫不争和沈危的亲自指导,异能进步非常快,沈危对他的要求和罗冲一样,快、准、狠。
两个嚣张的异能者被葎草勒得差点窒息,沈危让罗震放手后,两个人鹌鹑似的缩着,再也不说话了。
乱世之中,武力是最重要的震慑。
罗震一出手,天锦苑曾经见识过沈危身手的异能者就带头表示,救人是强者的义务,他们愿意和寿星峰基地一起渡河救人。
上次把戚家和其他异能者的事情解决后,沈危给天锦苑拒绝加入寿星峰基地的九个异能者留下了一句话,要么退出别墅,要么请回别墅原主人共同居住,如果他下次到长丰,这些人还独霸他人的别墅,后果自负。
齐海岳入住原中州战区司令部时,去天锦苑回访,九个异能者全部选择了后者。
在寿星峰基地有过造船的经验,沈危指挥着异能者们,用四天的时间造出了三艘木船。
这几天,他已经亲自带人去东岸救回了六百多人,今天,他留在西岸,齐海岳带队上阵。
沈危看着像汪洋大海一般的东方,心里有点怀疑,老天是不是真的要让人类毁灭。
他赶来长丰这一路上,遇到很多前往寿星峰基地的人,大部分都带着变异的家人或朋友,也有少数全部是普通人的家庭,这些家庭,要么是乌冲族家人路上被人杀害了,要么就是被残忍杀害乌冲族的人给吓坏了,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安家。
他还看到很多尸体,被杀害的乌冲族的,还有被冻死的。
他和沈从澜、聂唯城的第一步计划是全面整治长丰地区,让长丰地区恢复基本秩序,可从寿星峰到长丰市这一路一百多公里,沈危觉得他们的计划太慢了。
那些被杀害的乌冲族尸体,让他想到了孙晋安,这个人,和杜成龙一脉相承的仇视乌冲族,孙晋安带着人进入信州,不知道会给那里的人们带去多大的灾难。
站在沈危身后无聊得发愣的青枣忽然唏律律叫了一声,沈危转身:“谁?怎么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卫不争双修的缘故,沈危现在虽然不能像卫不争和李青鸳那样完全听明白空间几只灵兽的语言,心里却能大致明白它们的意思。
青枣刚才这一声叫,好像是看见或感觉到了它熟悉的人或同类。
青枣用脑袋拱着他,示意他上自己的背。
沈危疑惑地跳上去,半分钟后,看到一群五六匹各种颜色的马。
青枣又兴奋地叫了一声,沈危觉得它在说:不争说想养好多马,给你建个骑兵团,骑兵团来了。
沈危心中看到马的兴奋,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变成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幸福,酸涩,思念……
卫不争想有个能完全让他全心信任、并与他长相厮守的人好好过日子,自己却总是在他最艰难的时候离开,还要劳动他操心牵挂。
费尽心机地追求他,自以为能给他这世上最好的幸福,现在,连最平凡的陪伴都做不到。
沈危心情黯然。
当沈危在傍晚的夕阳中走向那几匹马的时候,卫不争在和全家人一起,为天空盘旋的灰雨点兴奋不已。
而同一时刻,在遥远的乌扎省高织县西北部大山里,郑笠正和儿子郑潇以及另外七个异能者一起,小心地堵上一个山洞的入口,并用枯死的藤蔓将洞口伪装好,然后就着最后一缕夕阳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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