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孟朝点了点头, 看着沈云初露出赞许的目光, “不愧是新科状元啊,瞧这小脑瓜活泛的。”
沈云初笑着咳嗽了两下。
眼前这位貌似方才还说她的思辨能力拿不了状元来着?
“大人您谬赞了。”沈云初笑着拱了拱手。
“我可从不谬赞, 该夸的就夸,不该夸的就骂。”孟朝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半张脸沉浸在烛火摇曳之中, 一只眼瞳被映得眼波流转,另一只却是夜一般的深邃。
“那就多谢大人夸赞了。”沈云初看着他, 笑道。
孟朝点了点头,没有再讲话。他不言, 沈云初自然也不敢语,两人便这么无声对坐着, 气氛有几分诡异。
虽然嘴上说着不意外,可实际上,沈云初是真的意外极了。
眼前这位是谁啊?东厂督主,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在傅玄礼面前都是极为受宠的人, 不好好在京城待着, 跑到临安来做甚?
“不知……大人您来杭州府,是来视察的?”沈云初迟疑着开口。
孟朝笑了一下:“哟,终于是问出来了啊。”
右手旋转着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他看着其上泛出的玉光, 语气中带着几分风轻云淡之感, 可却又莫名有些许阴冷:“不知沈知府可否听过这样一句话, 叫做好奇心害死猫?”
沈云初却是不惧,随着他的动作看着那上好的扳指,唇角微弯,笑道:“下官见识寡薄,还望您提点。”
孟朝挑眉看了她一眼,兴许是讶然于她的淡定自若,目光中居然暗含赞许。
重新低下头,孟朝继续道:“去年西夷来朝,同他们使臣交谈之时知晓了这句话。大概就是说啊,猫有九条命,很难死去。可有只猫儿好奇心极重,后来居然死了,就是死于这好奇心。以此来说明好奇心的可怕。”
沈云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问道:“您会西夷那边的官话?”
孟朝转着扳指的手一顿,抬起头看向她,目光中颇有几分无语。
半晌,他倏然笑了一下,一对凤眼中霎时间迸出万千华色,竟是夺目耀眼得很。
“看来沈知府不仅是个聪明人,还是个器宇非凡的聪明人啊。”他轻飘飘落下一句。
连他的威胁都不怕,若不是太傻听不出来,便是已经气韵宽广到一定境界了。而沈云初很明显不可能属于前者,便只能是后者了。
“多谢夸奖。”沈云初笑道。
说的是“多谢夸奖”,而不是“谬赞”。
孟朝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记性也不错。后生可畏啊。”
“不敢,下官不过区区杭州府知府罢了。”
“可不要妄自菲薄,我瞧着沈知府倒是必成大器啊,这内阁怕是迟早要有你的一席之位吧?”
沈云初不禁暗暗蹙了蹙眉。
这是怎么回事啊?宫里的人都被传染了吗?一个比一个的喜欢恭维人。
此风不可长啊!
“大人,这回下官就不得不说您谬赞了。下官着实没有这么大本事,亦只想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为一方百姓谋福即可。”沈云初回道。
孟朝笑了一下道:“杭州府的这桩窃童案闹得过大,前任知府离任述职时向江南布政司郑重禀明了此案,布政司后来便直接上了折子给户部,户部又加急上给了内阁。”
沈云初听着,总结道:“所以您的意思是,皇上现在已经知晓了此案?”
孟朝点了点头:“皇上已经下旨,命杭州府加急彻查此事,由本督协同查办。”
说着,他伸手从衣袖中取出一段配着黑牛角轴的多彩绸缎,扔给了沈云初。
沈云初大惊,连忙双手捧住,看向孟朝的眼神中充满了惊恐。
这可是圣旨啊!这位督主居然就这么扔过来?
“这么看我做甚?不就是个传话的物什吗?弄那么多繁复礼节的不嫌麻烦?纯属浪费时间。”孟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这话沈云初可不敢接,只是细细地将圣旨放好,随后才抬头看向孟朝道:“那……查这个案子,您有什么想法?”
“我,你,陶宣,陈逸友,还有范良,就五个人,不要让其他人知晓。另外,对外便说我是新来的同知。”
“您?新……新来的同知?”沈云初不禁瞪大了眼睛。
“有何不可?”孟朝斜睨着她问。
“您本来也……颇负盛名啊。”沈云初尝试着挑了个合适一点的词。
孟朝哼笑一声:“沈知府果真是文化人啊,这一个个词儿用的着实是妥当。”
顿了顿,他又道:“颇负盛名?你当等闲人都能识得我吗?除了中枢和布政司的一些人可能知道,其他人……想见本督,够资格吗?”
“是,您哪里是等闲之辈轻易见得的。”沈云初赶忙恭维道。
孟朝瞧了她一眼,笑得灿烂:“沈知府这自夸的方式也是颇为新颖啊。不错,夸人的同时把自个儿也给夸了,真是不错。”
“哪里哪里,”沈云初只觉得跟这位讲话可以折寿一年,“下官见到您,那不过是巧合罢了,要么也是您有意为之,这可不是因为下官啊。”
“行了,”孟朝挥了挥手,“时间不早了,你便早些歇下吧,明日我会来府衙的。我是此次科举二甲末名。”
“您确定这样行的通?科举名次可不难查啊。”沈云初担忧道。
“这离京城十万八千里的,哪有那么好查?”孟朝不以为意。
“您也太小瞧江南才子了吧,这回进士里头可有不少都是江南的,可不得带回消息来吗?”
“已经看过了,那几位都是在前头的,这回二甲末名是北直隶的,也回去做知县去了。”孟朝道。
沈云初看着他,静了一瞬后方才重新开口,小声道:“所以……您这是哪门子二甲末名,居然能做上正五品的同知?您应当知道,人家正派二甲末名去做的知县是正七品的官,就算是传胪,若没有去翰林院做庶吉士,分配到地方上也只能做从五品的知州。您这倒好,县和州都省了,直接就跳到府了?”
孟朝沉吟了一会儿,方才道:“状元出身在翰林院做的修撰,不也只是从六品吗?你看,你现在不也来做正四品的知府了?”
废话,那是翰林院!进入内阁的直接通道!沈云初心中暗骂。
孟朝自然也是知晓的。右手食指弯曲,骨节蹭了蹭眉梢,孟朝问道:“二甲末名做同知,很假吗?”
“很假,”沈云初斩钉截铁,“就是个进士里头吊车尾的,再差一点都要掉到同进士去了。”
“不是,”孟朝忿道,“你怎么能歧视人家呢?不就是个科举名次吗?怎么还鄙视起来了?”
“您这可是冤枉下官了,下官不过实事求是罢了。再者,退一步讲,下官是新科状元,只科举这一件事来讲,就算鄙视一下榜眼和探花都不足为过吧?”
沈云初嘴上说着,心里却高呼:三哥,清扬,云初没有鄙视你们啊!
“哟,鄙视今年的榜眼和探花啊?你说,本督要是把这消息带回京城,沈开言和刘清扬会怎么对你?”孟朝戏谑道。
因着有之前沐风客栈的经历,所以沈云初对孟朝知晓她的亲友是谁并没有十分错愕。只是在心中稍稍提了点醒,告诉自己定要谨言慎行,毕竟这个东缉事厂着实是……无孔不入。
“下官不过是举个例子罢了,您别当真。”虽说沈开言和刘清扬估计会一笑了之,可该给孟朝面子的地方,还是得给,毕竟人家可是东厂督主,司礼监秉笔太监不是?若是给傅玄礼吹吹耳边风,那可是不得了的事。
“只是,”沈云初又道,“这二甲末名做同知,着实是太勉强了些,估计陶宣和陈逸友当年都比这强许多。”
“此事你不必担心了,”孟朝道,“现下也改不了了。左右今年科举授官本身就奇特,瞧瞧你这状元,没好好在中枢待着却跑来了地方,那我这二甲末名来做同知也不是什么难以置信之事。”
这哪里一样啊……虽说文央状元还未曾有过直接在地方做官的,可起码她这个“状元”的头衔还是配得上知府这个位置的,可二甲末名就……
“瞧你那歧视的样子,二甲末名肚子里的墨水应该不是很多吧?这就好,免得我穿帮了。”孟朝道。
沈云初看着他,顿时无语凝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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