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您这是到哪里去了啊?可把奴婢给吓坏了。”香芸看着刚回府的沈云初道。
“去帮我重新打些热水回来吧。”沈云初一边将外衫脱下递给她, 一边道。
香芸知晓是自己多嘴了, 低头接过外衫应道:“是。”
重新沐浴过后,沈云初让萃灵将一部分案牍搬到了卧房,倚着床头又继续看了起来。
“大人, 您还是先快些歇息吧, 这案牍一日两日的, 也看不完啊。”
沈云初合上册子, 揉了揉太阳穴,随后将腿上的一叠放到了床头的案几上,扬了扬下颔道:“熄灯吧。”
一盏盏蜡烛被熄灭,沈云初侧卧在床榻上, 却怎么也睡不着。
沈思与季舜凌怎么会这么熟呢?
邱素兰是沈思的妾室, 沈思又与季舜凌如此熟悉……
沈云初抿了抿唇,只觉一阵头疼。
难不成她叔父居然是沧溟阁的探子不成?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阖上双眼, 沈云初决定先睡觉,等回头再来思索此事。
*
翌日, 沈云初起了个大早,由着香芸帮她梳洗了一番,随意吃了几口饭菜后便又去了清竹轩看案牍。
辰时半刻,她同杭州府众人一起站在了仪门前。说来好笑, 昨日她还是被恭候的人, 今天就要在这恭候其他人了。
“大人, 其实您不必亲自来的。”陈逸友出声提醒道。
沈云初笑着道:“无妨, 正好早些来见新同知。”
按道理讲,一个新上任的同知而已,自然无需知府亲自来迎,只需要派一个同知过来引一下便是。
可今日来的这位同知……沈云初抿了抿唇,心道若是自己今日不来迎,说不定明儿个就没官做了。
不多时,便见一架马车缓缓驶来。马车很是朴素,在临安城这等江南富庶之地并不少见。沈云初心下亦是松了口气,幸好是这种普通马车,听说这位爷在京城的马车都是黄金铸成的,着实奢靡。
马车到了门前,先进入视线的是一只匀称修长的手,随后便是一张好看得有些过分的脸。
却见那脸上的唇角微微上扬了一下,便听身侧几人倒吸了一口气。
“大人,这不会是……走错了吧?”陶宣难得这么亲近地跟她讲了一句。
沈云初还未答,便见孟朝走了上来,作揖道:“诸位同僚,孟朝这厢有礼了,还望诸位以后多多关照。”
这回,换沈云初倒吸气了。
这位爷是在搞什么鬼啊?居然连名姓都不改一下?
“这位就是知府大人了吧?”便见孟朝冲着她行礼。
沈云初又是一阵头疼,她站在最边上的位置,若真是新来的人,根本不可能分辨出谁是知府才对。
无奈之下,她只得替他圆道:“你如何得知我是知府的?”
“哎哟,您可是新科状元呢!游街的时候那么风光,下官怎么可能不认得您呢?”孟朝一边说着,一边又暗自冲她眨了下右眼。
沈云初这才明白,不是这位督主大人缺心眼儿,而是他吃准了自己会问这句,早早地便想好了一切。
“倒是个会来事的。”一旁陶宣冷哼。
沈云初吸了吸鼻子,忙给孟朝使眼色,示意他再叫一下陶宣和陈逸友。
孟朝却丝毫不理会她的小动作,自顾自地继续絮叨着她状元游街时的胜景,唇边还带着笑。
沈云初这才看明白,那就是戏谑的笑,这位爷就是专门来给她找茬儿的。
“行了行了,我都知道了,”她伸手指了指身旁的两位,“这两位同你一样是同知,这是陶大人,这是陈大人,你记着些。”
她特意用了尊称,希望陶宣能气顺一点儿。
可孟朝接下来的一句,却令她忍不住想要吐血三升。
“哎呀,下官记住他们做甚?下官只需记住知府大人您一位就好了啊。”说着,又极其明显地冲她眨了眨眼。
沈云初闭了闭眼,只觉得自己脑壳儿一阵发疼。
若这位真是新来的同知就好了,偏生他还不是,还打不得骂不得。
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沈云初道:“走吧,咱们进去吧。”
“这是又来新人了?京城调令什么时候下来的?本王怎么不知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沈云初只觉得自己脑壳更疼了几分。
简直就是冤家路窄,祸不单行。
果不其然,便见傅家远面无表情地走来,而原先笑靥如花的孟朝更是直接冷下了脸。
“这新来的怎么这么不讲礼数?”傅家远一蹙眉道。
沈云初赶忙站出来,虽说她非常不想掺和进来,可现在孟朝明面上就是她手下的同知,傅家远责怪,她自然也是要出来说话的:“回王爷的话,您也知道,他还未曾见过王爷尊容,自然是不识得的,还望王爷恕罪。”
说着,她又轻轻拉了一下孟朝的袖子。
“沈知府是他什么人啊?蔑视皇家的罪都敢出来替他说话?”傅家远眉头轻挑。
“下官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沈云初又轻轻扯了扯孟朝衣袖。
孟朝看了她一眼,随后倏地一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直接行了大礼:“下官头一回见到王爷,不知晓您的身份,没有做全礼数,实在是罪该万死,还望王爷恕罪。”
“你也知道你罪该万死啊。”傅家远的申请一瞬间变得冰冷。
孟朝又压了压身子,唇边却依然含笑:“冒犯了您,下官死不足惜。”
沈云初听着,却见傅家远神色愈发冷了,似是真的要趁此机会把他给杀了一般,赶忙也在一旁跪下:“孟同知失礼,下官也有责任,还望王爷责罚。”
这一声,将傅家远的神思给唤了回来。
——东厂督主,也不是他能轻易惩罚得的。
只见他露出笑容,缓缓走了过来,亲自伸手将他们二人扶起:“你看,你们这是做甚?弄的本王好像多么残暴一样,本王明明那么和善的人。你说是不是,沈知府?”
“是,王爷向来仁慈心善。”沈云初低头道。
傅家远点了点头,又看向孟朝,拉着他的手道:“所以啊,你看,以后不必如此惧怕本王。方才本王也是在同你开玩笑罢了。”
孟朝笑道:“是,下官也瞧出来了。多谢王爷不责罚。”
傅家远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好好跟着沈知府,多做些业绩出来,为百姓谋福。”
“是。”孟朝笑着应下了。
傅家远环视了一下四周,随后冲着众人道:“你们都先进去吧,这位新同知……是姓孟是吧?孟同知就由你们带着去办公,我同沈知府还有些话要说。”
沈云初被点了名,抬头看向他,却见他神色如常,心里便不禁猜测起他会同自己说些什么。
待众人都走后,傅家远一语不发,直接转身就往府衙外走去,沈云初赶忙抬步跟上去:“王爷,您找下官有何事?”
“跟着走就是了。”傅家远没回头道。
沈云初没再言语,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不多时,傅家远便停了下来。沈云初越过他的肩膀向上看去,便瞧见眼前的宅邸牌匾上写着“贤王府”三个大字。
“王爷,下官还得回去和几位同僚……”
“知府是你的官位,贤王幕下文相就不是了?”傅家远回头,轻描淡写道。
沈云初退后半步,低着头道:“不敢。”
“不敢就跟着。”傅家远一边说着,一边走进贤王府。
这是沈云初第一次进文央的王爷府,左右瞧着,却也没瞧出什么稀奇的来。无非就是因为建在临安城,因而带上了几分江南水乡的柔情罢了。
“进来吧。”傅家远推开书房的门,冲她道。
“是。”沈云初应了一声,跟着他走了进去。
倒是与他景和宫中的书房布置得差不多。
“这个给你。”傅家远从一本书中抽出一个东西,递给了沈云初。
是他昨夜抄的那页诗笺。
沈云初接过,看了一眼后,惊道:“殿下的字现在已经这么好了?”
室内静默了一瞬,她倏地跪了下来,行礼道:“下官用错了称谓,还望王爷恕罪。”
“恕罪、责罚……你见我的这两日说了多少这样的话?你自己数的清吗?我又有哪一次动真格责罚你了?我在你面前都不自称本王,你却一口一个王爷下官的……沈云初,你能不能长点心?”傅家远叹了口气道。
“王爷,规矩不可废。”沈云初依然匐在地上。
傅家远又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随后坐到了书案后的椅子上:“起来吧。我现在虽是王爷,可也还是文央四皇子。再者,谁说王爷不能被叫作殿下的?按理讲,诸王、皇子、公主、乃至皇后都应该用殿下作称,你这么较真做甚。”
沈云初想了一瞬,这才意识到自己读了这么多书,可能都读到猪脑子里去了。
她站起身来,看着眼前的人,却突然一笑,唤道:“殿下。”
傅家远看着她,没有应。
无需多言,这一声唤的是什么,他们二人心中都清楚。
这是他们识得的第五个年头,他从四皇子变为了贤王,她从西平侯府的小少爷变为了新科状元,杭州府知府,贤王幕下文相。
变了,都变了。
可现下这一句,却是在说:没有变,他依旧是她的殿下,是那个夹缝求生、聪慧万分的四皇子殿下。
“殿下的字,现在是真的很好了。”沈云初看着那诗笺,赞叹道。
傅家远笑了笑,从一旁搬出一个箱子,打开来道:“都在这儿了。”
沈云初抬眸望去,却是一整箱已写完的字帖。
“难怪。”沈云初看着手中的诗笺,低头笑道。
“现在都成习惯了,每日都得写一张,不写就浑身不舒服。”
“习字好处颇多,可静心养性,您多写写……甚好。”沈云初回道。
西子湖畔的笑闹声从不远处传来,带着江南那蕴着柔情的春光,透过窗棂散在书房之中,澄静亮堂。
“这还要多谢沈小少爷当年的谆谆教诲啊。”声如春风,轻送入耳,仿若喃喃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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