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人如其名, 五官精致,身材玲珑, 哪怕刚刚受到过意外惊吓, 娇怯怯梨花带雨,也是美的不可方物, 令人心怜。
有那么一刻,宋采唐很理解给她取这艺名的玉春楼,为了赚恩客的钱,自家‘商品’的特点价值,费了不知道多少心思。
因为相助之恩,玲珑向赵挚和宋采唐讲述了刚刚发生的意外。
由于一些原因,她孤身一人走夜路,行至偏僻暗巷, 本欲加快脚步快速行远,不想听到了里面异响,脚步一顿。因这一顿, 她别在里面藏着的人发现,一把拽进去, 意图欺辱。她奋力挣扎, 甚至咬了对方手臂一口,方才解困出逃,大声呼救。
“奴这身上……”玲珑想了想, 咬着唇, 还是没有把衣裳解开让二人看, “尚有那人留下的痕迹,奴不敢撒谎欺瞒二位恩人。”
“光线太暗,那人又背着光,没有说话,奴看不清他的脸,也不知他的声音,甚至不知……是生脸,还是见过的人。”
一样一样,玲珑说得清楚明白。
宋采唐和赵挚对视,眸底皆一片清明。
眼下情况不合适,灵笼没有解衣把身上的痕迹全部展示给他们看,但方才她惊慌逃过来时,衣衫凌乱,二人都是观察细致之人,怎会看不到?
玲珑肩头胸口的青淤,绝对是大力掐捏造成,且她本人相当不配合,不然痕迹不会有这么重。
玲珑把所有话说完,现场一片安静。
气氛……好像有些微妙。
想起自己刚刚才说过的,不害怕走夜路,没什么可失去的,再看看现在狼狈的自己,玲珑美眸垂了下来。
“欢场中人,很多事已习惯了,不值得这般大惊小怪,但——”她自嘲的笑了笑,“毕竟要钱。”
“不给钱,奴不愿意。”
她在说她不害怕,可每一个细微表情,都告诉别人她在害怕。
可能她自己觉得,她这身份,不配害怕,太矫情,她不想被人看轻。
宋采唐轻轻叹了一下,拍了拍玲珑的肩:“对于生命中非常重要,或无关紧要的人,没必要梳起高高的盔甲。”
前者面前,做自己就好,至于后者,做什么更加没有关系。别人不在意,你却在意,岂不庸人自扰?
封建男权社会,女子存活不易,妓子一行,在这里是制度允许存在的。这是一个笑贫不笑娼的年代,很多名妓背后,都有不为人知的故事。
宋采唐对于玲珑并没有什么特殊感情,也并不了解其人,只是这一刻,对她有些同情。
玲珑呆住,怔怔看了宋采唐良久,都没有说话。
“……别害怕,我们会找个人送你回去。”宋采唐一边说着话,一边看了眼赵挚,抬眉问询,好像在说:可以吗?
赵挚从不会拿人命开玩笑,略颌首,抬手招来一个人:“送这位玲珑姑娘回去。”
“是!”
玲珑美眸微湿,似有泪意,福身福的更加真诚:“奴玲珑,谢过二位救命之恩。奴在玉春楼小有薄名,如二位愿意——”
说到这里,她突然卡了壳,就像平日里说习惯了,脱口而出的话,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因为宋采唐是个姑娘。
她咬咬唇,低了头:“对不住,方才奴说错话了,那种肮脏地方,二位还是别来的好,奴在这里,愿二位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说完再也不留,转身大步离开。
宋采唐相信她这祝福十分真诚,因她眸底颇有艳羡之意。流落烟花的女子,大多流连羡慕着平凡人的普通生活,恩爱,和睦。
只是——
“我们刚刚并没有什么亲密动作吧?”她拉拉赵挚袖子,“这也能看得出?”
赵挚大手包裹住她做怪的小手:“欢场之人,对情爱一事更为敏感。”
宋采唐想把手抽回来,可甩了半天,赵挚大手纹丝不动,她便也放弃了,乖乖任他拉着。
原地等了很久,派出去的暗卫一个个回来,说没发现任何意外,也没有看到可疑的人。
大约……那人在玲珑跑开呼救时,就觉得事态不好,已经走了?
事情没有结果,觉还是要睡的。
在外面浪了这么久,宋采唐很困,拉着赵挚说要回去休息。
当然,是她自己,一个人,在她的房间里睡,赵挚只管送她回去就好。
赵挚近来被宋采唐撩拨得心神不宁,无法自已,狠狠亲了宋采唐几口,方才‘君子’的,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虽然很困,宋采唐这觉却睡得并不安稳,起初一直在做梦,迷迷糊糊醒来好几回,但过了这段,后面就睡得很好,黑沉香甜,醒来时天光大亮,似乎……已经过了辰时!
她何曾一觉睡到这种时间过?
宋采唐不胜欣喜,看来那夜醒的毛病要好了!
正喜着,外面青巧蹬蹬蹬跑进来:“小姐不好了,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宋采唐披衣下床,“你慢点说。”
青巧利落的伺候宋采唐更衣洗漱,小眉毛皱的紧紧的:“有人死了!官差来报,请小姐过去帮忙!”
“有命案?”宋采唐赶紧加快洗漱速度,衣服穿最朴素最易穿没任何花哨的,发式梳低髻,钗环少插,“怎么不早来叫我起床?”
“因为——”
“因为官府也是才接到奏报。”
有人抢了青巧的话,阳光下,一道高大身影从门口走进来,鬓若刀裁,眉如墨描,眸底似蕴浩瀚宇宙,步态携风雷霹雳之色,不是赵挚是谁?
宋采唐呆了一呆,才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关家内宅,她的闺房,还是大白天!
这已经是毫不掩饰的登堂入室了吗!
赵挚知道她问的是什么,相当淡定:“因有公务,特意来寻宋姑娘相帮。”
他的存在,关家人早晚要习惯的,从今天开始,挺好。
宋采唐:……
有正事等着,没时间撩闲,宋采唐饶了赵挚,收拾好自己,跟家里人说了一声,就随他出了门。
路上,赵挚给宋采唐介绍案情,这次发生命案的,是盐运司主官郑方全家,死的是他的儿媳妇,一家主母宗妇,郑康辉的娘。
“郑康辉?”宋采唐觉得这个名字相当耳熟,想了想,立刻反应过来,“咱们在栾泽,办的花娘玉桃问香的连环案,出现的那个郑康辉?”
赵挚颌首:“没错,就是他们家,死的是他的亲娘王氏。”
宋采唐长眉微蹙。
当时的连环案,真相令人唏嘘,凶手作案固然是因为心理变|态,成长过程中挫折连连,但他最后供言,似乎在接受一个组织,或一个人的考验,争取到郑康辉,下一次的盐签,也是他的主要目的。
综合所有经历过的事,赵挚曾有分析,觉得这个人可能与金银通道,也就是叛国的人有关。
只是在后面的信息就查不到了,敏感焦点聚集在‘盐运’二字上。
而掌握盐道的一把手,就是郑康辉的爷爷,郑方全。
如今出事的就是郑家……所以这里面,是不是再次涉及到什么敏感事件?
那就是一个契机了。
宋采唐:“谁来报的案?郑康辉?”
赵挚摇了摇头:“郑康辉如今在外游学,已经出去了一个多月,并非在家,应该与此事无关,来报案的,是郑家管家。”
二人说着话,已经到了郑家。
主母新丧,门口已经挂了白,让人们个个面带悲色,脚步匆忙,院里院外的布置,挂帆服白。只是事情发生的太急太快,所有人都没有准备,郑家又家大业大,门宅众多,一小半的地方还没有收拾过来,隐隐留着昨日花红柳绿,粉纱金边的富贵痕迹。
宋采唐一路跟着赵挚晚案发地点走,一边看天色:“一家主母去世,怎么到现在才发现?”
主母理事掌中馈,一般是家中最忙的人,很早就要起床安排各种事,内院外院的张氏妈妈们,得禀了事,拿了主母放的对牌,这一天大大小小的事才能忙起来,怎么也不该这个点才发现,太晚了。
“因为王氏昨天很累,睡得很晚,今天大家心里都有章程准备,没有人敢去打扰,直到发现太晚了,才有人去敲门……”
宋采唐就懂了,所以这郑家,昨天是办大事来着?
一路往里,走进内宅深处,人越来越少,宋采唐看看左右,若有所思,看着院子的格局,应该是后宅主院,主母居住之所?
案发现场,竟然是在王氏自己的房间吗!
“因死者表现略怪异,下人们都不太敢接近,遂死亡现场没怎么遭到破坏。”温元思从侧里廊下走过来,微笑,“你们来得很及时。”
宋采唐顿了顿,笑着行了个礼:“这个案子是你的?”
温元思拱手回礼,继续微笑:“此案事关朝官内眷,大家都很重视,决定由刑部同御史台一起合作办案,上官派了我前来。”
御史台那边不用说了,就是赵挚。
温元思刚刚从栾泽调到汴梁,正是大展身手的时候,此案又与上一案不同,不是只为协助,而是刑部正式派分的主官,肯定要好好努力。
“进来看吧。”
温元思带着宋采唐与赵挚走进了案发现场。
一进房间,宋采唐就知道温元思说的略怪异是什么意思了。
这房间窗户紧闭,处处整洁干净,一丝不苟,可桌上柜上,放了很多烛台,似乎燃烧了很久,蜡烛燃尽,泪满盏底。
似乎……和房间气质不大配。
还有更不搭配的事。
床上有一滩血,地上,从床到桌子中间,有一道拖痕,房间这么干净还能看得出来,是因为有血,死者的血,跟着拖痕,一路流了一地。
尸体就在桌子边,面朝下趴着,后脑被用重物击破,伤势很重,床上和地上的血来自哪里,显而易见了。
环顾房间,宋采唐很快看到了一只碎花瓶,破碎的瓷片上有血迹……
所以是凶手就地取材,拿花瓶砸了死者后脑,又一路拖拽到桌边?
宋采唐蹲下|身,又发现了不对,死者的裙子不是穿着的,是盖着的。
她眯了眯眼:“尸体发现时就这个样子么?”
“不,”温元思摇摇头,“是死者的大丫鬟敲门进来,受惊颇深下,感觉不雅,给王氏盖上了一条裙子。”
宋采唐明白了,所以这位死者,上身衣服整齐,下|身,不着寸缕。
很少人会主动这么做,这必是凶手行为。
“所以……这是一个带有强烈个人情绪的命案。”
而带有强烈个人情绪,就需要犯罪心理了。
宋采唐长眉微蹙,她这方面学的不多,只能粗糙解读:“凶手可能很讨厌死者,不想看到她的脸,扒掉下面的衣服,但有极强的羞辱意味……”
一般这种行为,和性有关。
还有敲打死者后脑,是只为制服,还是有一定目的性?
若为制服,就是巧合,或有目的……潜意识的目的,犯罪心理上讲,凶手很可能是想毁掉死者的思想或者记忆。
凶手和死者必定认识,且了解很多。
宋采唐一大段分析说完,房间里一片静默。
温元思和赵挚皆目光复杂,若真如此,这个案子……并不好办。
不过好办不好办,都是要办的,从栾泽到汴梁,经历过这么多,他们都已经习惯了,没害怕一说。
接下来就是确定死亡时间了。
宋采唐蹲在死者身边,凝眉细看。
“尸斑色深,自小到大融合,指压颜色消退,指移恢复……”
应该是坠积期。
“尸僵严重,四肢难动,暴露在外的四肢皮肤有少量皮革样斑,乃是生前造成,并不致命。角膜轻度浑浊,将近不能透视瞳孔……”
“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在五到六个时辰之前。”
也就是十到十二个小时,往前推,正好是夜里九点,也就是,亥时前后。
温元思:“死因呢?可是因为后脑的伤?”
“死者后脑上的伤的确很严重,但致命伤,眼下还不能确定,”宋采唐指着死者的脸,“唇色发绀,指甲微青,这是中毒表现。”
可按照现在情况下,人们的说法,王氏做主母一直做得好好的,昨天那么忙累,也完全能照应过来,身体应该还不错,跟中过毒的虚弱是两码事。
所以……
这毒,应该是急性的,剧烈的,死前才下的。
赵挚:“能确定是什么毒么?”
宋采唐视线缓缓环视房间一周,心里有了些想法,却并不确定:“得解剖验过尸,方才能有答案。”
问题是,郑家答不答应剖尸。
越是高门大户,越注重规矩体统,在所有人眼里,剖尸是大不敬。
“另外,我还有一点提醒。”
宋采唐站起来:“这里是内宅深院,亦是第一案发现场,鉴于死亡时间和地点的微妙,谁来过这里,是重点。”
高官大户,不说防卫森严,一般人深夜肯定来不了主母女眷的居所。
谁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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