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语雪相当本事, 各种见缝插针彰显存在感,对赵挚关怀有加,情比海深, 一番表演可谓情真意切, 见者伤心闻者流泪。
然而宋采唐并不这么想。
她对此并不感兴趣,没伤心也不难过,觉得这样的玩法实在没什么意思。注意力移开,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觉得……陆语雪的表现有些违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她觉得陆语雪有些过于关心案件。
凶手是谁,查到了没有,听说是连环案, 再忙也别忘了顾着身体。
这话诚然是在牵挂赵挚,可提起凶手连环案, 再加上最近陆语雪的表现, 那种‘怎么哪儿都有她’的感觉更重了。
宋采唐下意识多看了陆语雪几眼。
陆语雪满身满眼都在赵挚身上,并没有注意她。
因为赵挚的不配合, 两边人很快错身而过,不再有交集。
祁言双手架在后脑,叹气无奈又透着兴奋:“啧啧, 女人的嫉妒心哪,可真是了得——”
陆语雪对宋采唐的排斥讨厌几乎都写在脸上了, 虽然宋采唐并不在意。
她在不意, 赵挚和温元思在意。
这两个人看向她的目光并不一样, 前者有歉意愧疚,甚至对宋采唐不吃醋的控诉,后者有怜惜心痛,却只能隐在心里,不能说。
但关切之心,是一模一样的,没有谁比谁少几分,两人视线相撞时,气氛尤为紧绷,祁言似乎听到了噼里啪啦的电闪雷鸣的声音。
他默默捂眼睛:“我错了……男人的嫉妒心更可怕啊……”
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祁言本是无心之言,稍稍感叹一下,宋采唐却突然灵台一清,想到了一个方向。
嫉妒……
“我记得本案中几位女性死者,年纪不提,相貌却是一等一的好。”
前头两个,红芫和杏姑,都出身青楼,相貌姝丽,沉鱼落雁,近来的王氏虽是人妇,端庄有加,但往日里,未嫁之前,她也曾是汴梁明珠,得过戏名小貂蝉。
“还有男性死者——”宋采唐眼睛微眯,“我之前曾听街角茶寮戏语,盘点欢场多情相公,有好几个,都榜上有名。”
在男女之事上,这时代对男人的要求十分宽松,有一定原则,不宠妾灭妻,已经是个好男人了,要是有族规,男人年过四十才能纳妾,那这人家一定被广大妇女人群盯着,看准时机必要抢一个为婿。逛青楼又算得什么事?
妓子对男人来说就是玩意儿,在外头怎么浪都不影响,至多有个风流名号,抬回家私德就有了诟病,遂不是一般的傻子,不会这么干,正妻们也懒的管,管了还跌份。
不宠妾灭妻,不随便纳妾,私德有修,有原则,不代表不上青楼。毕竟对他们来说,嫖一把有益身心,合理合法,上司不会管,老婆更不会生气,何乐而不为?
男女,嫉妒心,青楼,几个关键词放在一起,拼凑出的推测……
赵挚和温元思同时变了脸色。
前者声音冷厉:“我马上去查!”
后者也是一派严肃:“我来帮忙。”
没有祁言不懂状况,一脸傻乎乎:“哈?啥?咋的了?”
赵挚一把拽走了他:“来我给你安排点事——”
那种地方藏污纳垢,不适合宋采唐,他和温元思都没有拉宋采唐一起去的意思。
宋采唐也没介意。
术业有专攻,跑腿的事男人干就行,除了验尸,她对别的需要身体力行的事,一向兴致缺缺。
事实证明,这个方向还真是没问题,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案子里的所有男性死者,都去过玉春楼,有几位甚至是常客!
而玲珑和凝烟作为头牌,哪怕次数少,也亲自招待过他们。
如此,这两个姑娘就有些微妙了。
温元思手边还有公务在忙,赵挚带着祁言,杀去了玉春楼。
玲珑和凝烟显然不明白他们此次来意,微笑招待,不敢怠慢。
懒得废话,赵挚直接问玲珑:“这几年接过的客人,你还有印象么?”
玲珑侧头:“王爷的意思是——”
“孙礼,刘舟,施方武……”赵挚指尖一下下点在桌面,快速的说了几个名字,“这几个人,死了。”
玲珑还是没明白,美眸微眨:“这……人皆有生老病死……”
世事无常,死人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见赵挚和祁言脸色不对,她突然觉得这话有些不合适,眼梢垂下,解释道:“奴身在青楼,这么多年接过的客人不计其数,二位贵人知道,奴身价不低,能使得起银子来的,年纪大的占多数——”
年纪大,离死亡就近。
这么说有点不吉利,但确实,她服侍过的人里,寿终正寝的并不少,还算习惯。
不仅她,这玉春楼,其它欢场,也是一样。
祁言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一层,不过片刻,也理解了,看向玲珑的目光颇有些感叹:“你们也是辛苦了。”
赵挚皱眉:“这几个人的死法,和郑方全王氏相类。”
郑方全位高权重,多方关注,他的死根本不可能瞒得住,该知道的都知道,他便也没云里雾里的试探,直接问了。
“你可知道为什么?”
玲珑终于听懂了赵挚的意思,脸色刷的苍白,吓得不轻:“啊?这个……奴不知道……怎么回事,奴完全没听说过啊!”
看着又慌又惊,差点直接哭出来。
赵挚却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意:“这些人,可都是你的入幕之宾,关系非浅,你说你——全然不知?”
“奴真不的什么都不知道,王爷求您信奴!”
见赵挚面色不缓,玲珑直接跪倒在地。
赵挚眸色幽深,面沉如水:“王氏被害的那个晚上,你果真遇到了一个穿黑袍的人?”
“果真!”玲珑一脸害怕,“王爷……没找到那个人么?”
赵挚:“他身高几何?”
玲珑:“七尺三分。”
赵挚眼睛微眯。
这个身高,倒是与找到的黑色衣裳尺寸相当,玲珑的回话反应,也没有问题。
问题是过了这么多天,他只找到了衣裳,知道有这么个人当时在,可这个人是谁,叫什么名字,什么身份来历,一概不知。
根本查不到。
夜再深,街上还是有巡逻的官兵,一个男人这么扎眼的存在过,他倾尽所有人力资源,竟半点蛛丝马迹都得不到,太奇怪了。
雁过留声,水过留痕,这样的事根本不可能,以前从没有发生过。
凝烟是个不甘寂寞的姑娘,尤其不愿玲珑比自己受欢迎,任何意义上。
她纤纤素指端着茶盏,呷了口茶,声音清脆甜美,又挟着丝丝尖刻:“要我说,姐姐,平王爷面前,还是别耍小心眼的好,你有什么秘密,不如一起招了?”
这话潜台词就厉害了。
她一定看到了什么,否则不可能这么说。
赵挚给了她这个面子,凛冽眼神看向她:“你可是知道什么?”
凝烟脸色微红,拎着帕子,翘着兰花指,压了压唇角:“奴没本事,知道的不多,只知道呀,奴这位姐姐不一样,心里头有念想呢,那一夜——她想去找王夫人。”
话到这里,凝烟顿了一下,见所有人面色不一,皆有惊讶,很是得意,话音拉长的继续:“姐姐想帮谁说个情?不若说出来让大家知道知道。”
祁言:“帮人说情?找王夫人?”
“哎哟——”凝烟似乎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下一瞬脸色又变的自在从容,直接答了,“这有牌面的人谁不知道,想要拿那盐签盐引,寻不到郑大人,寻王夫人也是一样呢。”
也就是说……
王氏在盐司有话语权一事并不是秘密,很多人都知道。
祁言朝赵挚眨了眨眼。
赵挚面色不变,继续问凝烟:“你怎知玲珑要去找王夫人,可是看到了什么?”
“没看到奴也不敢瞎说呀,”凝烟眼神斜了玲珑一眼,带着些许恶意,“那夜江大人弄的奴很狠,奴受不住,中间借口官房,休息了一盏茶,就在这时候,奴看到姐姐的影子,朝着王夫人院子的方向走走停停,往前两步,又往后退两步,如此数番,很是犹豫。”
“冲着王夫人的院子方向,还能是干什么?姐姐同王夫人向来没什么太深交往,如此这般——是不是偷偷养了个情郎,要为人谋划啊?”
赵挚指尖点点桌子:“玲珑,你怎么说?”
“奴失礼,”玲珑朝赵挚行了个礼,看向凝烟,“你既看到我犹豫,就该知道,我并没有过去。如你所言,我与王夫人并没有什么交情,而且夜已太深,王夫人忙碌一日,肯定疲累交加,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我不傻,起了意,觉得不好,就退了回来,什么都没做。倒是你——”
玲珑似乎生气了,语气有些硬:“为何那般关注我?好奇我在想什么,干什么,定然也看到我走了,明明没发生任何事,此刻还要把一盆水往我身上泼——可是你本身行为有哪处不对?为了掩饰错误,拉我下水……”
说着话,玲珑一声苦笑:“倒是你一贯作风,我不该如此大惊小怪。”
凝烟脸色骤变,指着玲珑就喊:“你少在那冤枉人,明明是你自己行为不检,多有疑点,解释就解释,拉上我做什么!”
房间内气氛骤然紧绷。
赵挚想起了一件事……
不仅赵挚,祁言也想到了。
王氏案发当晚,凶手下了毒,杀了人,整套仪式却并没有做完,比如没有绑缚手脚……不可能是凶手忘记了,八成是有意外发生,被打断,不能再继续,只能匆匆离开。
打断凶手的意外,是什么?或者说,是谁?
是这两个姑娘之间的一个么?
“啪——”的一声,赵挚拍了下桌子,问凝烟,“你可有看到玲珑离开?”
凝烟一滞,不甘不愿道:“……看到了。”
赵挚:“之后呢?你可有做别的事?”
“没有!”凝烟一脸羞愤,“都说我在伺候江大人了,出来一会儿都是偷的闲,哪能还不回去?我们干这行的,得罪了恩客有什么好处!”
祁言想起江绍元证言,之前大家一起讨论过的疑点:“你和江绍元都说,二人事后小睡了一会儿,可谁知道你是真的睡,还是装睡?没准你就趁这工夫,干了点别的什么呢?”
凝烟登时气的脸色胀红:“你这是在怀疑我么!有本事你查啊,查到事实摔我脸上,在这质问我有意思么!”
赵挚阻止了祁言,自己问凝烟:“对于我刚刚提到的几个死者,孙礼,刘舟,施方武,你可有印象?”
“玲珑姐姐都不知道,我更不知道了,”凝烟仍然面色不善,“这楼里来来往往的客人那么多,谁能记得那么清楚?别说这些不显眼的,便是那显眼的爷们,见了咱们开心,扔银子给稀罕物,什么事都能为咱们干的,几日不来,咱们也能忘到脑后!”
这欢场,最不缺人,不缺有钱的,也不缺有情的,一茬没了,另一茬还有,记少了正好显得自己有气质有格调,记多了还矫情!
见了姑娘开心,砸银子给东西,什么事都能为她们干……
又是一句无心之言,听到耳朵里,有了特别之处。
男人女人,都会有嫉妒心,也都会有保护欲,如果,是有人想保护这两个姑娘其中的一个呢?
那这个人会不会想杀掉对她有生命威胁的,或对她有特殊感觉的?
“……再说咱们这样的女人,从小到大没什么出息,别的不会,见了男人就脚软腰酸,一身的本事只在床上,哪有力气杀人?纵使受了委屈,心里有恨,想要动手,也没那时间啊!咱们可是头牌!”
凝烟还在一边喋喋不休的解释。
在平王赵挚面前,她还能如此气焰嚣张,这般说话……
祁言觉得不大对,这女人为什么这么胆肥?
肯定有什么东西,他们还不知道。
一大堆话说完,察觉到房间里的安静紧绷,凝烟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轻咳了两声,往回找补:“反正……这案子同我无关,我年纪小,这两年才红起来,那些男人都是玲珑的客人,她才最可疑!你们多问问她,没准人就是她杀的!”
玲珑苦笑:“你想撇干净,也没必要这样说我,我如何能……有力气杀这么多人?”
赵挚沉吟,问玲珑:“你的客人里,可有谁待你特别好,呵护你保护你,什么事都愿意为你做?”
玲珑愣了愣:“奴这里……还好,大部分客人对奴都很温柔,有时也会为了讨奴欢心,做些平常不会做的事,可即便如此,花钱花心思也就够了,不会为了奴去杀……杀人吧?”
“毕竟奴只是青楼女子,一身泥泞,哪配拥有真心情爱,一世不弃,白头共老,和——”玲珑看了赵挚一眼,“您身边那位姑娘一样?”
说后面这句话时,玲珑声音很低,充满了自厌。
在她看来,如果能有人为她做这样的事,一定是源于真情。
而她,不配。
她羡慕宋采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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