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清护短, 气势汹汹进门,三言两语把张氏怼的说不出话, 关蓉蓉闭口噤声,大厅一派安静,落针可闻。
气氛……很是微妙。
关蓉蓉蓉背后的妈妈站了出来,她觉得再不说话,有些不太好。
她先是朝关清福了个礼,笑容温和:“关大小姐可是想错咱们家了,奴婢主母器量大着呢, 老爷又坐在那个位置,眼光格局怎会小?蓉姨娘既已是咱们家的人, 咱们只会怜爱保护,断没有看不上的, 尊家夫人方才拉家长显亲切,江家断没有挑眼的说法。”
“哦, ”关清眼帘微垂,“所以是我气量小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话要这么说,都是掐头, 和谐不了。
妈妈讪讪:“可真不是……奴婢不敢有这意思啊!”
关清嗯了声:“妈妈的话, 刚才我听懂了, 总之就是江家容人, 懂礼, 对我关家并不轻看, 也愿意走动?”
一边说话, 她还看了关蓉蓉一眼。
这个‘走动中’的内宅小妾,就是证明,妈妈怎好说不是?立刻点头:“自是如此,来前奴婢主子都叮嘱过了,让奴婢好好照顾蓉姨娘。”
关清:“大家之风,合该如此。”
妈妈就笑着谦虚:“大小姐过誉了。”
她以为话到这里,气氛就回来了,岂知关清话头一转:“既然如此,这般容人重礼,重视我关家,蓉妹妹归宁,为何只你一个妈妈跟随?江文瑞何在?亲家夫人何在?”
妈妈就尴尬了:“这……蓉姨娘再怎么说,也只是妾,不合规矩。”
关清嗤笑一声:“真事事讲规矩,怎么就让妾出门了?”
妈妈就噎的说不话了。
“你们江家可真贪心,想要好名声,又想得实惠,还不愿意承认自己这点又当又立的龌龊心意,什么活儿都是别人干,干不好就是别人的错,你们只管端坐,有仪态有气质,容人又懂礼——”
关清用鼻子轻哼:“脸是不是太大了点?”
“打量我们关家好欺负是不是!”
说到最后,关清柳眉倒竖,拍了桌子。
妈妈脸色一变,明显不高兴了。
这位一副口舌也太厉了!
“大小姐尚在闺阁,还是注意些言行的好,若亲家老夫人听到不好的话着急,急急过来,出事了怎么办?”
情况紧急,妈妈也想不到更多的方向,还是拿年龄婚事说事。
关清自然不怕,这么多年了,这件事对她来说就是小儿科,半点伤害不着,还能慢悠悠反击:“哟,开始编排我了?以仆议主,这就是江家家风,江家的尊卑之道?”
其实妈妈说出嘴就后悔了,心内直叹糟糕。
她今日怕是被一个小姑娘用话术套住,急了!
“不是我说,就凭你?”关清下巴微抬,哪怕并未身穿华服高冠,也像个女中王者,“你这下仆身份,还敢妄想让我祖母出场?就是您家老夫人过来,也得看我祖母高不高兴,愿不愿赐见!”
见妈妈愣住,关清眉目清灵,气质婉素:“这是不信?也没关系,我关清的底气,用不着谁信,你只管做,看我会不会怕半分!”
“我今儿个还把话给你撂这,我这妹妹年轻,不懂事,”她指了指关蓉蓉,“你家夫人太太可不是不懂事的,今日这一出,耍给谁看呢?”
关清往前两步,逼近那妈妈:“不错,关蓉蓉是进了你江家门,生是你家的人,死是你家的鬼,但好歹,她身上有我关家一份骨血。她过的好不好,顺不顺,都是她自己选的路,她自己受着挺着,我们不多问。但她若是被人肆意欺辱,红颜命短——我关家这身血,可也是热的,溅死个把人,拖垮个把家族,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这一席话掷地有声,宋采唐几乎要拍手叫好了。
关清太帅!
护短到骨子里了!
她一向不喜欢关蓉蓉,看不上她那做派,日久不见,也不见得有半点思念牵挂,可她还是愿意站出来护着关蓉蓉。
不管关蓉蓉多么讨厌,也是姓关,只要没有杀人放火,罪不可赦,调|教欺负,都只有关家的人来,别人不行!
关清这番雷霆表现,让厅堂整个安静下来。
这厅中唯一会着的主母张氏,眼眸微垂,没有说话,甚至连手上的茶盏都忘了放下。
关清竟然愿意这样护着关蓉蓉……
这么些年,她竟一直没看透这个死丫头么?
这死丫头到底怎么想的,为什么跟她做了这么多年的对!
一时半会儿,这个问题肯定是理不清的,但别人如此硬气护她女儿,她不可能拆台。
张氏动作顿了一下后,继续慢条斯理的喝茶。
关清这些话放的太狠,几乎把江家的遮羞布全部拽下来,就差直接指着鼻子骂了,话传出去可怎么好?江家名声还要不要了!
江家妈妈根本没想到,不过一个小小商户家,竟然让她碰到了这种难解局面!
可对杠,刚刚试过了,对方牙尖嘴利,还是主子身份,她不撒泼骂街肯定干不过,但要真撒泼骂街,对面小姑娘面嫩挂不住,江家名声也不够她毁的!
这妈妈也是个能人,当下没想到必胜的对敌之法,干脆眼皮一翻,装晕。
苦肉计,扮弱一招,在哪都吃的香。
这样她被抬出门,说起来是被关家大小姐给欺负的,名声坏的可不是她。
看到人演技了得,狠狠摔到地上,都不带喊疼的,关清发了个白眼,看向张氏。
她没说话,意思却很明显:怎么着,你来还是我来?
张氏不可能让关清抢了她的主母职权,而且这是也江家,她女儿的事,当下做急切状,招呼旁边站着的丫鬟仆妇:“还愣着干什么?快点把江妈妈抬到厢房休息啊!”
这样把人抬出门是不可能的,关家要脸。
这边迅速规置,大厅人员一清,骤然安静。
关蓉蓉咬着唇,深呼一口气,走到宋采唐身边,猛的拉住了她的胳膊:“宋采唐!你到我家我从没求过你,就这一次,就这一次好不好?你搭把手,帮我这个忙,放过我公公,行不行?”
宋采唐低头看向紧紧攥住自己,发白的颤抖的指尖,轻轻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苦呢?”
关蓉蓉眼角赤红:“你只说帮不帮我!”
宋采唐摇了摇头:“这种忙,我帮不了。”
关蓉蓉蓉蓉颤抖的放开她,眸底有些绝望,声音里带着哭腔:“……不帮……怎么办?我以后……可怎么活?”
她之前从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错,一直雄心万丈,觉得不管怎样都能过好日子,这种眼花缭乱的富贵日子,是她自己求来的,从没想过会后悔。
可与人为妾,身后没了母亲,独自一人在外姓的后宅打拼,各种艰难……
世情教会了她很多事,可惜晚了。
她只有一条道走到黑。
“我现在已经没有路了……”她瞪着宋采唐。
“所以,”宋采唐看着他,目光安静,“你还要把娘家人得罪干净么?”
江家不能立足,若娘家也不容,才真是没有路。
关蓉蓉一怔。
宋采唐借着她愣神的工夫,退开两步,离开她的身边范围,一边往外走,一边看向窗外的亭亭身影:“我与大姐还有话要说,告辞。”
大姐……
关蓉蓉看向关清。
这个女人的背影很瘦,肩也不够宽,可挺的笔直,一点也没有女人的柔软弱势。
装模作样,她最讨厌她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个最讨厌的人,关蓉蓉眼睛模糊,热泪滚了下来。
……
关家这边热闹着,赵挚那边却很冷清。
江绍元不配合。
他一改之前态度,冷漠无言,不管怎么问都不说话,急了就一句:有本事你们查!把证据甩我脸上!
无果。
不过这也没关系,线索总是要一点一点查的,打脸就打脸,他们又不是没干过。
赵挚一点也不挫败。
正好,有一件之前查的事,有了结果。
关于水银。
本次连环凶杀案,并非只有找到的这几具尸体,深查之下,又发现了三次疑似水银中母的痕迹。
丹砂中含大量水银,煅烧可提纯,但生成的水银容易挥发,并不好收集,干这活儿的人也很容易中毒。慢慢的,大量实践经验里,有人掌握了密闭制作技巧,更高效,更安全。会这种秘技的人并不多,行业中佼佼者都能叫得出名字,查得出籍贯,赵挚广布网罗,很快筛选出一个人。
就是汴梁本地人,姓令,叫令敏方,祖孙几代单传,都是干这个的。密技再安全,也难免遇到意外,令家人命都不太长,令敏方是最后一代传承人,死于十八年前。
他死的时间很微妙,正好是北青山剿匪那一晚。
他之死后,儿子跟着失踪,不知下落。
赵挚心中存疑,亲自过往探查,问询当时的街坊邻居,尤其确定了令敏方孩子的性别,确认是儿子么?
他这一问,大家都愣住了,说您要这么问,还真就说不清了。
令家密技特殊,一不小心很容易中毒伤身,为了不影响到别人,他家一向自律,很少与外人交往。说令敏方的孩子是儿子,是因为每次那孩子出现,穿的都是男装。
小孩子未二次发育时,相貌都是青涩清秀,瘦瘦的,声音不尖也不会太低,不扒衣服,谁能真的就认定性别了?
而且大家接触都不深,和令家没什么来往,不敢拍胸脯打包票。
……
温元思这边,也遇到一桩难事。
他被陵皇子拦住了。
陵皇子相貌很像皇上,脸特别方,下巴特别宽,好在他年龄尚轻,未及弱冠,人又瘦,体型修长,看起来颇有几分皇室风流。
他站在温元思身前,微笑晏晏:“连环凶杀案,办的怎么样了?”
温元思不知这偶遇是否真的偶然,面带微笑,回答得中规中矩:“正在流程进行中。”
陵皇子挑眉,往前凑了凑,声音还可以压低了,好像在说什么悄悄话:“这凶手,找到了么?”
温元思束手垂眸:“官府还未挂出告示。”
陵皇子:“那证据线索呢?够不够足不足?”
温元思声音徐徐:“有人觉得有就是足,有人觉得必须所有集齐才叫足,还望殿下不要怪下官多思——殿下说的,是哪种?”
陵皇子挑眉,手中扇子刷一下打开,遮了半张脸,低低的笑了:“温大人好缜密的心思。”
他问命案,问了三个问题,都很直接微妙,温元思看似答了,答得很干脆,其实什么重点都没说。
温元思眼观鼻,鼻观心,微笑轻语:“殿下谬赞。”
“不过——”陵皇子转着扇子,眸底有精光闪过,“本皇子最欣赏谨慎的人,如果谨慎又聪明,更加拒绝不了。”
他直直看着温元思:“你跟着赵挚混,觉得会有前途?”
“殿下此话何意?”温元思似乎十分惊讶,眉目肃正,“下官只是尽职办案,为君尽忠,为国尽心,断不敢拉帮结派,结党营私!”
陵皇子脸上笑意更深。
把话题拔高到这份上,是想堵他的嘴,还是——彰显自己的品格端行?
陵皇子向来越挫越勇,温元思挑剔了她的兴致,他便不会放过,直接问:“温大人觉得太子如何?”
温元思面色更加严肃:“下官不敢妄论储君!”
陵皇子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手上扇子一转,指向自己:“那你觉得本皇子如何?我、许、你、论。”
温元思:“殿下天家贵胄,龙章凤姿,自是尊贵。”
还是没用的话。
陵皇子心里门清,也不指望一回能怎么样,点点头,微微笑道:“听说李老夫人与皇后娘娘早年有些龃龉,关系不怎么好……我愿从中周旋,解了这个结,温大人意下如何?”
温元思怒了。
他父母去的早,是祖母把他带大,受苦颇多。有人若想对付他,他从来不怕,可若想对他祖母不利——
温元思天生好性子,在李老夫人教导下,温谦雅端,颇有君子之风,心里在生气,表面上还是看不出来。
陵皇子也没逼他答话的意思,自己就接着往下说:“温大人不要误会,我只是太欣赏温大人,起了惜才之心,没旁的意思。”
“这个连环凶杀案闹得这么大,全汴梁城都知道,我也极感兴趣,若有进展,还请温大人给个面子,跟我互通有无。”
说到这里,他眨了眨眼,语气轻快:“我并不插手案子,只是想知道点消息,并不为过吧?”
“之前的话,不着急,温大人可慢慢想,有决定了,知会我一声。”
陵皇子似乎并不在意温元思的回答,顾自把话说完,就走了。
温元思目送他背影远去,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为何……
一个皇子,会对这个命案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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