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摸他,就不怕了。”镇元子握着玄奘的手慢慢走向白龙马,白龙马温顺地低下头,甚至主动蹭了蹭玄奘。
玄奘尽量将他将普通的马,稳住心神抚摸了几把,镇元子却一顿,扭头朝身后望去。
玄奘趁机抽回手,问:“怎么了?”
镇元子道:“你那几个徒弟到了。”
玄奘一喜,想问“悟空也来了吗”,又听对方说:“年轻人,有些浮躁啊。”
说完他不等玄奘反应,便带着他踏云住另一个院子去。
三个人都在,悟空也按照约定给他带了马,一匹雪白的马,跟他丢的那只一样,可惜他还没摸过,没骑过,没看过完整的模样。
他所见的,只有一具倒在血泊中的躯体,尸首分离,悟净抓着一块血淋淋的马肉在啃,八戒升了一堆火,将一块马肉放在火上烤,一边烤一边唠叨悟净:“老三,你不要总是吃生的,对身体不好。吃了熟食你就不会想念生的了,来试试我的手艺,以前没少给翠兰弄。”
悟净吃得好好的,听到“翠兰”将炸,狠狠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悟空站在墙角的阴影中,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百无聊赖地踢那可怜的马头。
这要是荒山野岭,他也不会说什么,毕竟对半路徒弟他比较宽容,可道家清静之地,神仙住的地方,被染上鲜血、杀戮和烟火,这不仅是一种糟蹋,更是侮辱。
玄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脸比刚才遇龙时还要惨白,顿时没了生气。
他更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要杀掉悟空带给他的马分食?很明显没有悟空的允许,另外两个是没胆这么做的,说不定还是他自己带头。
作为主人的镇元子反倒没什么表情,还带着笑意问玄奘:“怎么办?”
玄奘反应过来,朝他行礼道歉:“都是我管教无方,徒弟不懂事,酿下这等大祸,我……你能放我下去吗?”
等脚踩到实地,玄奘才慌忙跑向徒弟们,在马尸流淌的血液前几尺驻了足:“仙家之地,怎能如此放肆?”
他在跟三个人说话,眼睛却是望向悟空,他知道谁才是领头的。
八戒跟悟净自觉放下马肉,抬头越过他目光指向他身后的镇元子。
悟空依然靠着墙角,动都没动,周围遍绕着低迷的气压:“悟净饿了,给他找了食物。”
悟净被噎了一下,不,他不饿,而且他在努力吃素。
玄学敏锐察觉到他的低迷,他不明白原因,只好道:“悟净在吃素,你不该助长他的旧习惯。而且这也不是你杀生的理由。你这是……罪孽深重。”
“我杀了那么多虎和妖,你也没说一句罪孽。”悟空冷笑一声,终于肯望向他,“你是不是觉得它们应该为你奉献?你用不上的就是残忍,杀生,罪孽?”
玄奘哑然,没想到他会突然怼自己,像突然回到了第一天相遇的时候,跟陪他看月亮喂他吃榛子的几乎是两个人。
他是怎么了?
玄奘委屈极了,小声道:“不是说好给我买马的吗?为什么又杀了它呢?”
“那是你在做梦。”悟空瞥了眼马尸,“偶然得的而已,顺便给三师弟了。”
悟净:不,他根本不知道这回事。
玄奘被他打击到了,眼里甚至有泪花闪烁,花了一分钟时间让风把水滴吹干,嗓子不会哽咽:“你做错了事,快把这里清理了,同大仙道歉。”
悟空在针对他,可他根本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那具马尸跟它身上流出的血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玄奘无法走过去跟他面对面好好沟通。
孙悟空盯着镇元子,对方站得远远的,好整以暇地看他们师徒吵架。
他越看越觉得恼火,只觉对方碍眼得紧,对玄奘更加不耐:“不。”
玄奘声音中已经带了一丝哭腔:“你不知悔改,我要念咒了。”
“念。”
“我念了。”
“念啊。”
玄奘眼里又涌出了泪水,死死咬着唇不让眼泪往下掉,眨也不敢眨一下,还是没有念出来。
半晌,他泄了气,轻声道:“我知道了,你还是对我不满,既然如此,你想去哪就去哪吧,不用勉强自己,毕竟我不配当你师父。”
“行。”悟空将金箍棒往肩上一搭,转身只留下一个背影,低声说了一句,“没意思。”
一个筋斗云,瞬间没了踪迹。
玄奘浑身被抽干了力气,又问另外两个:“八戒和悟净呢?”
八戒表忠心:“我永远追随师父。”
悟净也道:“听师父的。”
“那好。”玄奘蹲在马尸前,有气无力道,“把这里收拾一下吧,跟大仙道歉。”
他想擦血迹,却苦于没有工具。
镇元子走过来温和道:“我帮你。”
他抬手招来一阵风,将马首马尸连同血迹一起带走,院子里干干净净,恢复如初。
玄奘望着方才还留有马尸的地方一呆,扭过头,又忍不住鼻子一酸,他连摸都没有摸一下。
* * *
玄奘趴在桌子上,手指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划:“八戒悟净,你们也对我不满吗?”
悟净正在嚼煮过的青菜,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观音大士命我跟着师父那天开始,我就发誓,一切都听师父的,师父就是一切。”
玄奘受宠若惊。
“师父,我对你没有任何不满,而且很喜欢——我指敬重的那种。”八戒道,“可我就是替大师兄不平。”
玄奘立马抬眼看他:“为什么不平?”
八戒欲言又止。
玄奘轻声道:“我就是想不通,我哪里做错了。是不是让他买马他不高兴?”
八戒道:“师父,你没错,错的是他。”他难得正经,“我们看到了……镇元大仙送你的龙马。”
“不是他送的。”玄奘微微惊讶,纠正道,“白龙跟你们一样,是菩萨点拨的。”
“那也是镇元大仙做了个人情。”八戒道,“大师兄辛苦一晚上不比不上人家万分之一,他那么个心高气傲的主,难免不平衡,这不就撒起泼了。”
玄奘望着自己的茶杯若有所思,又觉得不可思议:“他怎么这么小气。”
八戒笑道:“等师父你经历了就懂了。”
玄奘无法所驳,的确论年龄资历,他远远及不上徒弟们。
这种感觉……或许他有,或许不算。
知道他喜欢人参果,镇元子把他安排在人参果树附近住,晚上玄奘想着这件事睡不着,悄悄披了衣服出来,去看人参果。
风清月朗,满院异香。
不知是什么花的味道,若有若无的淡雅,比馥郁扑鼻更加诱0人。
玄奘轻轻推开种着人参果树的花园的门,听见树叶被风吹得飒飒作响,看见金色的光在月下跳动。
风好像有点大,树叶晃动厉害,不知道是不是人参果们在做游戏,躲来躲去造成的。
……不是在做游戏,它们是在逃亡。
树中似乎有个人影晃动,玄奘走近再三观察,的确是藏了个人。
一只小人参果跳到他面前求助,被他抱了起来,剩下的却难以幸免,被吃掉了。
玄奘抱着小人参果气愤得发抖:“悟空?!”
孙悟空偏过头,露出大半张脸,淡淡扫了他一眼,继续吃手中的人参果。
玄奘眼睁睁地望着娃娃似的人参果被他吸人腹中,紧箍咒在舌尖打了好几个转,都没跳出来。
孙悟空吃完,从树上跳下来,问:“念咒吗?”
玄奘只怔怔地望着他。
他又问:“念咒吗?不念我走了。”
“你走吧,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玄奘抱紧仅存的人参果,眼泪终于“啪嗒啪嗒”往下掉。
孙悟空“哦”了一声:“我也这么想的。”
玄奘心都要碎了,既茫然又痛苦。
他有没有离开,玄奘也不知道,因为他被打晕了。
镇元子将晕过去的玄奘横抱起来,明显看到悟空瞳孔一缩:“吃了我的人参果,还想走?”
悟空只望着他怀里的玄奘不言,金箍棒拿在手中。
镇元子微微一笑:“就算是巅峰期的你,也不一定能同我一战,更何况现在。那个箍,很重吧?”
悟空依旧面无表情,并不奇怪他的话。
玄奘肉长生不老都传遍了,他法力削弱被知晓也是迟早的事。
“你离开金蝉,我自然高兴,能惹他生气也是本事。”镇元子道,“可惜你被观音拿捏住了,离不开他。”
“我可以帮你,无牵无挂离开。”镇元子从容道。
悟空听懂了他的意思,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他:“你不会无缘无故帮我,你有什么好处?”
“当然有好处。”镇元子微笑,“世间万物,牵一发而动全身,你的命运一变,连带金蝉无需成佛,我与他之间也就不再有阻碍。”
他抱着玄奘,话说得半遮半掩,但在八戒的熏陶下悟空还是明白了。
刹那间振奋起来的心又烦躁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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