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鸟又在以下犯上！

    
    “息……壤？”班岚下意识地喃喃道。
    眼前的景象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原以为, 通过建木打开的通灵之路后面，隐藏着的是乾胤，是天道；不曾想，第一个照面的竟是那个荒古覆灭之后便消失不见了的息壤之灵。
    坤和站在石碗边缘, 神色古井无波地看着班岚, 像是在等他消化完这个消息。
    班岚咽下一肚子的疑惑, 把迤墨往身后拢了拢, 微微向前半步，问道：“那这里, 是哪里？”
    坤和毫不意外：“通灵道真正的核心。”
    身着黑色道袍的少年拂了拂袖，轻声道：“这里是通灵道最开始的地方，也是最初的终点。”
    “通过通灵道考验的仙人，有资格在这里获得馈赠。”
    “后来……”
    后来, 荒古覆灭，天道崩毁, 通灵道被息壤之灵坤和接手，而这个最初真正的终点, 则成了封存之处，保护着荒古末时，天道和息壤倾尽全力重新构造出的新的巫族。
    班岚心中有些震动。
    当他听到“通灵道”这三个字的时候，他就知道, 面前的坤和究竟做过了多少事。
    守卫了班岚族人数百万年的、送出天赐兽卵的, 是坤和。支撑着通灵道的运转、维持其不崩溃的幕后操控者, 也是坤和。甚至于, 干涉和引导了巢的发展、将部分法则规律透露出去的，还是坤和。
    班岚闭了闭眼。
    “全部都是……”他说，“我知道了。”
    现在的班岚，一瞬间明白了许多事情的缘由。
    为什么他的体内空间能够让息壤快速生长，那是因为他在诞生之前的数百万年都躺在息壤护持的石碗之中，体内早就有了真正的息壤之灵的气息。
    为什么通灵道在没有完整天道的前提下还能这般运转，那是因为坤和抛弃了自己的身躯，用可堪创世的灵智在维持和支撑通灵道。
    甚至于，为什么巢的行迹背后，有疑似真仙真魔的参与、指导痕迹，那是因为，指导他们发展的人，就是坤和。
    “没什么想问的吗？”坤和微微低下了头，稍稍降低了姿态，语气上也似乎有了些缓和的迹象，“譬如……”
    “譬如您为何干涉甚至帮助巢的发展？”班岚接了话。
    坤和点了点头，看表情却不像是很想积极解释的模样。
    班岚拨了拨云里雾里的大猫，把人结结实实地挡到身后，随即摇头道：“没什么好问的……事实证明您最终得选择我。”
    坤和审视地看了班岚一会儿，忽然勾了勾唇角：“没错，我得选你……因此，你也有权知道我做的一切。”
    说着，少年微微抬起手臂，黑色宽大的衣袖微微滑落，露出一截细瘦到病态的苍白手腕。他并指虚空一点，凝聚出了一团透明的、米粒大小的水滴，凌空凑到了班岚的额前，下一瞬，无数纷繁复杂的记忆汹涌地冲进了班岚和迤墨的脑海。
    在意识尚存的最后一瞬间，两人只听得耳边是坤和一声惋惜的低喃：“只可惜，已经结契了……”
    ·
    坤和，息壤之灵，是胤和源世界创世造物之源的最重要的两个灵智之一。
    天道，名为乾胤，是众生的意识总和一并催生的意识，行为方式、行事能力会随着众生的发展一起慢慢变化；而这种变化却是有限的，天道的行事方式有一定的导向性，并且当天地巨变的时候，天道不会跟随过□□速的生灵更迭而发生变化，这也是天道为了能够护持一方天地而发展出的能力。
    至于息壤之灵坤和，他的存在方式则和乾胤相似而不尽相同。
    息壤拥有造物之力，然而其灵智却是独立于天地间的众生而存在的；并且，息壤本身的造物之力更局限于辅助造物，譬如说助长花草树木、构筑山川湖泊等，而不能凭空捏造出什么新的生灵，因此，尽管息壤的力量无穷，却需要另一个意识、另一个能力者去驱使才能得用。
    乾胤作为一个主观想法相当明晰的众生意识，担起了天道的责任，自从有了明确的意识起就在为这片天地汲汲营营，只求它能够不负资质，顺利地成长为它该有的模样。而坤和原本就是受天道法则浸染才成型的，算上来既是天道乾胤的“造物”，又算得上是乾胤的“手足”，两者密不可分，通力合作下，整个世界欣欣向荣。
    坤和从来都视天道为全部。事实上也是如此，如果没有乾胤，就不会有坤和；因此，乾胤就是坤和行事的全部原则。
    当荒古末期，魔灵失衡、法则判定巫族失职，降下天罚、宣告仙魔之争失败的时候，乾胤受损严重，而不愿意顺着仙族的发展方向将世界降级——胤和源世界本是以巫族为大的世界，巫族的发展上限甚至在真仙之上，若是主导者换做仙族，而巫族尽数覆灭的话，胤和源世界就会从“小仙界”的资质上跌落，化为众多平凡的小世界之一。在这种条件下，乾胤孤注一掷，意图将仙魔分离，制止仙魔之争走到最后；与此同时，他还召来坤和以及众多神兽，从天空到深海，所有的神兽，都与乾胤达成了一致。
    用他们身上最珍贵的传承与血脉，换一脉拥有比神兽更强大的肉身、比仙魔更强悍的天赋的新的巫族。
    为此，他们愿意放弃图腾、放弃血脉、放弃无数族人的生命，甚至不惜为了杜绝历史重演，而从世间抹去自身存在过的历史。
    其中，还不得不提到蜃族。
    蜃族作为不是神兽、堪比神兽的第一建筑师，荒古时期所有神兽的栖居地几乎全是蜃族建造的。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构成了整个族群的庞大无比的知识体系。要说对神兽以及他们栖居地特征的了解，恐怕神兽自己都没有蜃族清楚。
    他们知道所有神兽各自偏爱的植物、栖居地地形、气象等等，甚至还有神兽繁育时对环境的要求、习俗、性格的变化等等……所有的这一切，都应该和神兽的誓言一同掩埋。
    蜃族原本也是志愿牺牲的一员。只是，到最后，庞大而脆弱的族群让零星的几个成员动摇了。
    他们决定……从这片战场中逃离。
    乾胤那时已经损伤颇重，几乎陷入了沉睡，而坤和立时接手了镜像世界的塑造之事，却又因为当时出现了来自上界的外力干扰，一时间也无暇去理会那几只小蝴蝶。
    于是，这便有了历史在荒古末期的断代、息壤之灵的失踪、神兽图腾的消失、神兽血脉的退化、蜃族的待罪之身……等等的一系列产物；其中也包括，新巫胚胎的诞生。
    在那之后，坤和就与残存的天道一并被封存在了通灵道里。
    乾胤凭借主观意识，拒绝随着天地巨变而改变自己倾向性的举动，并非没有受到限制。
    无论是坤和还是乾胤，在那之后对这片天地的直接干涉能力就受到了封存。只有当这片世界真的按照乾胤的初衷发展、大混沌法则默认这符合小世界发展规律的时候，他们身上的封禁才有可能松动。
    而这种认可，则被大混沌判定为一个条件：出现真正的巫。
    乾胤在形成之初，就因为巫族灵智比重最大，而把巫族当作了自己的宝贝疙瘩；而后随着众生发展，能力强大、胸怀天下、爱护苍生的巫族更是得了乾胤的认可，因此，乾胤从没想过要在任何一次战争中让巫族消失。
    就是这一点，成了乾胤坚持拒绝变化的初衷，也就成了最关键的考核点。
    之后的事情，其实就很好理解了。
    上古时期，胤和源世界的镜像世界虽然已经被乾胤与坤和放弃，但是这片大陆上的修仙之法还算是欣欣向荣，不乏惊才绝艳之辈，亦有修魔之人崛起，但凡一心向道、求天问灵者，都能与天道产生共鸣；而这种共鸣，就能加强乾胤与众生之间的联系，积攒到一定程度，坤和就能够利用这种共鸣，将通灵道的核心区域向胤和源世界打开，借此寻找合适的人选，将新巫的胚胎送入凡尘，交于他们培养。
    这就成了天道的一次又一次的自救。上古时期人多，天道自救的发生频率尚且不算太低；而后，镜像世界失衡，魔气倒灌，上古再度崩溃，上界之人借机出手，试图通过打开通灵道而借机掌握胤和源世界的法则和源气，在坤和的“配合”之下，将大混沌中的无数节点附着在了通灵道的出口处——
    坤和借机将通灵道真正的核心脱离开了“出口”黑洞，将其变作了一个比以往更加封闭的、仅能通过巫族通灵而到达的地方；徒留下一个空壳子一样的通灵道，上界之人就算强行在出口处安上了节点，非胤和源世界出来的人也无法感知、打开入口，于是，上界之人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坤和如愿将损失降到了最低。
    至于，坤和借由通灵道中、被安在猎场的节点向巢透露部分大道法则这事儿，其实更好理解。
    巢当初前前后后盗取了不下十枚兽卵，全在猎场之中蕴养；而胤和源世界里头，却只剩下了班岚和九辰两枚活卵，甚至还都被关在不同的上古秘境之中，怎么看，要培养出真正的新巫，都是巢这边更有希望。
    “本以为给点指示，这些家伙好歹能走上正路，没想到竟还是歪了。好好的新巫苗子，都被折腾成了什么样。”汹涌纷繁的记忆最后，是坤和站在一面水镜前，对着里头显示的猎场状况摇头哂笑；紧接着水镜一花，坤和的声音顿了顿，再度响起来的时候，那镜面里出现了一只毛茸茸的、瞪着两只鎏金眼的、松花蛋配色的雏鸟。
    “……啊，竟然是你。”坤和喃喃地念了一句，伸手拨了拨水镜里的小家伙。
    毛茸茸的松花蛋一脸茫然地跌了个跟头。
    ……
    班岚没想到，看一段时代更迭的记忆最后，还能看见自己小时候莫名其妙跌跤的模样。
    当他和迤墨一起从这些记忆中回笼的时候，面前的坤和已经变了模样。
    少年脸上绑着的布巾消失不见，露出了一只浅棕色瞳仁的杏仁眼，和几缕纯白的发丝。
    少年的表情相较于坤和之前的模样，多了几分忐忑与怯怯，清润的少年音少了几分模糊的柔和，而多了几分软糯：
    “……初、初次见面，吾名乾胤。”
    听上去，似乎还有点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