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附魔师被捆着双手, 与黑发侍从一起跟在骑马的男子身后行走。他的口并未被堵住, 却也没有施咒的冲动, 毕竟比起一位能使用出“天使降临”、拥有光明领域的高阶祭司, 日薄西山的自己再挣扎也不过是自讨无趣。
值得庆幸的是, 身前牵着绳子的黑发青年走得并不快, 年迈的他跟得上,也不至于被马匹拖着走。
“他们跟上来了。”
“嗯,没关系, 总得让他们死心才行……你的嗓子怎么哑了?”
希欧多尔听到侍从开口提醒,祭司头也不回地答着, 紧接着的询问却不乏关切。
“没事,会好的。”
青年用满不在乎的口吻答着,对于男子的关怀, 却显得十分受用。证据就是他微微侧首仰望马背上男子, 唇际扬起愉悦的弧度,微弯的眼也亮晶晶的,盈满了笑意。
希欧多尔怎么看,都不觉得二人是主仆关系,因为教会阶级分明,侍从们对于高阶祭司、骑士皆需保持绝对的敬意。虽不至于如侍奉南境贵||族那般, 要跪地被踩着脊背上马, 但也不会有超越阶级的友谊。
按理说, 教会宣扬信徒们都是兄弟姐妹, 亲如一家, 就不该阶级分化。但信徒身具社会属性,有的还具有阶级身份,对教会的贡献更大,地位自然高于一无所有的平民。除了具有光明魔法天赋的幸||运者,可能通过法术甚至神术的修习而获得高阶地位,其余信徒难免阶级与贫富分化,对于高层只能保持仰望与崇敬的虔诚态度,以免被扣上不敬的帽子,施以惩罚。
在这样压抑的阶层关系中,底层人士往往是谨小慎微的。哪像眼前的青年,一离开镇子,便显得活泼好动了起来,会拨||弄身边的草叶,偶尔还哼出轻快的音符,看起来心情明媚。
老附魔师按照自己对于教会的了解,观察起了眼前的二人。
当他们走入一片深可及腰的草丛时,金发男子突然提示道:“快到了,准备好了吗?”
“嗯!”蒂莫西一扯绳子,将身后跟着的老者拽得近了些。
希欧多尔怔了一下,随后才发现不远处的地面上,隐隐散发着光明魔力,似乎是提前布下了光明法阵。
当他踏上那块草地,被亮起的白光刺得睁不开眼时,也没觉得惊异。阖眼之前,他已经看到了铭刻有光明符文的门扉轮廓,想必这是教会的传送法阵。或许自己再次睁开眼时,便能见到宗教裁判所那宏伟又血腥的大门了……
这么想着,老附魔师万念俱灰地蹙紧了眉。然而他的身体一轻,竟然被黑发侍从横抱而起。他紧张地睁眼,发现光芒万丈的门扉就在他们的身后,虚幻如水中倒影。在他们眼前的,依然是郁郁葱葱的森林,而非南境领土。
还没等老者回过神来,蒂莫西便穿上凯文丢来的附魔皮靴,并拢双脚,令靴面上两个半圆形的法阵合二为一,激活了魔法风之迅捷,整个人电射而出。
有了风系魔法的辅助,他就算抱着老人,也能和撒开四蹄的石英跑得一样快。他们飞快地穿越了齐腰深的草丛,来到了光秃秃的岩石区。
凯文勒马止步,回身看向绚烂无比的光明之门。蒂莫西抱着老人家,在马儿的身侧站定,并捂住了老者的嘴,以防他发声。与此同时,凯文施展幻光斗篷,将三人一马完整笼罩,他们立刻隐去身形,连影子都未留下一个。
希欧多尔睁大眼,好似意识到其目的,连喘息都变得急促了。蒂莫西毫不犹豫地连他的鼻头一起捂住,在老人露出呼吸困难的神色后,才挪开手。老附魔师立刻与其达成了无言的共识,无声无息地站立着,不闹出一点动静。
此时,追踪者也赶到了。
在镇长儿子的率领下,镇民们随意地提了些食水作为掩护,带着小巧的匕||首与短剑一路赶来,试图将老附魔师夺回去。
然而他们沿途跟踪,却见到不远处亮起一扇巨大的光明之门,阳刻的符文与正中的太阳图案清晰可见,向外散射着光与热量。
“魔法之门?”
“不好,可能是传说中的传送门!”
“他们要走了?快追上去!”
镇民们你推我挤地涌上前去,还未赶到事发地,便见到光明门扉缓缓开启的场景。门后显露出的并非森林之景,而是影影绰绰的白色教廷建筑,被七色光晕染得恍如幻境。两个世界之间,宛若隔着一层光怪陆离的气泡膜,令人看不分明。
三人一马突破光膜,自然流畅地通过了,身影随之消失在绚烂的光芒之中。与此同时,光明门扉阖上了,唯余晚到一步的镇民们,不甘心地围绕着无实体的白芒,伸手触摸。
暖洋洋的光芒并不灼人,却很刺目,令镇民们睁不开眼。光明门扉缓缓消散后,镇长之子睁着通红流泪的眼,变了调地吼道:“搜、给我搜,说不定他们还在附近呢?”
初生牛犊不怕虎,没见过高阶魔法的镇民们,对于陌生的传送魔法抱着质疑的态度,将周围仔细地搜了一遍。
“草丛太深,将这些破草割了,别留能藏||人的地方!”
“嘶,草叶很锋利,小心手。”
“我带了镰刀,我来!”
“人手不多,别扎堆在那些一眼能看得清的地方!”
他们过于信任亲眼所见,对光秃秃的岩石地带视而不见,着重搜查了草地、灌木与树丛。茂盛的草丛被糟蹋得东倒西伏,他们越搜索便越是不甘心,用武器捅向每个隐蔽处,却始终毫无收获。
当第一个人停下搜索,大口喘气时,其余的人也趋于放弃。一位中老年镇民瘫坐在地,连自己携带的包袱散落一地,也毫无所觉。他两眼放空地仰首望天,神情空茫又绝望。
“看来他们真的传送走了……”
“他们把老家伙救走了,我们怎么办?”
“我的武器铺和旅行商人约好了,下周还等着交货呢!现在货源他|妈|的跑了!”
“成倍退定金呗。我刚盘下一家皮甲店,那才真叫砸手里了。”
“这是大家的经济命脉啊,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渐渐地,众人看向了镇长之子,后者也渗出了一头冷汗。他很清楚,自己的父亲就是靠着把持这条命脉而掌控小镇的,现在少了老附魔师这个炙手可热的资源,他们率先要面对的,就是群众的反弹。这些嗷嗷待哺的吸血虫一旦得不到满足,恐怕就会反噬饲主。
该死!
他恨恨地磨牙,打烂了一把枝叶,斟酌着道:“老家伙今天制作的成品还在,我们先回去分一下,看能不能应付现有的订单。”
他成功地用利益分配稳住了众人,之后要如何安排,他心里也没底,只能期待自己那老谋深算的镇长爹能有个备用方案。
众人都骂骂咧咧地离开后,空荡平坦的岩石区发生了光影流动,视野被模糊与扭曲过后,现出了三人一马的身形。
凯文撤去幻光斗篷,抿紧了因过度施法而苍白的唇,阖眼忍受着头晕目眩的后遗症,身形微晃地下了马背。蒂莫西忧虑地蹙眉,上前扶了一把。
老附魔师对这种高频率施法后的疲劳状态再熟悉不过,他再次起了怀疑——拥有领域之力的大魔法师,已经能够源源不绝地调用自然之力,甚至小范围地改写规则,不会因为连续施法而精疲力竭。更何况方才虽然声势浩大,却没有实打实地发生战斗,不应有严重的损耗。
难道这位光明祭祀外强中干,没有看上去那么厉害?
希欧多尔的胡思乱想很快便打住了,因为那位黑发青年正警惕地看着自己,目光带着一些野性的凶狠,似乎在警告自己不要生事。
僵持的氛围下,金发男子提了口气,安排道:“这里离镇子太近,不安全,我们先往林中走。”
“嗯!你骑马,我带着他。”蒂莫西主动接手了看管的责任,以防老者节外生枝。
凯文摇了摇头,他看向身形佝偻的老人,温和地道:“野外路不好走,你上马吧,石英走得很稳的。”
“马、让给……我骑?”希欧多尔满脸的不可思议。他可不觉得教廷之人对于异教徒,还有着尊老爱||幼的观念。
“当然。连传送门都是伪装的,您不会还认为我们是教会的人吧?”凯文笑着给了老者一颗定心丸。
“咦,门不是真的?那里面的景色呢?”蒂莫西睁大了眼,他明明记得光明之门打开后,里面露出了白色的教廷建筑的。
凯文翻开教典,展示了一张圣城的插画,自我调侃道:“我只投影了画中的一部分建筑而已,因为平面的不逼真,就用流光溢彩的效果掩饰了。”
“难怪看起来扁扁平平的!”蒂莫西恍然大悟。
倏尔,他鼻翼翕动,向四周嗅了一圈,很快便确定了方向。他一个饿虎扑食,窜入草丛之中,拎起一个散开的布包,惊喜地道:“他们掉了一袋曲奇!”
馋猫兴高采烈地向同伴献宝,那恨不得摇摇尾巴的殷勤模样,令希欧多尔终于确定,眼前相处融洽的绝非教廷主仆二人组。
蒂莫西将被踩碎的几块曲奇塞入口中,新鲜浓郁的蛋奶香气令他享受地眯起眼,品尝着香甜酥松的口感,连喉间的疼痛都抛诸脑后。他不忘取出最完整的两块,递到同伴嘴边,口齿含混地推荐道:“可好次了!”
凯文尝了一块,见同伴充满期待地看着他,便夸了两句,随后将剩余那块塞回馋猫的嘴中,催促道:“快走吧,不然被发现了,免不了一场恶战。”
蒂莫西一手扶着施法过度的同伴,一手牵着石英,带着老附魔师深入山林。直到林边镇消失在视野之中,希欧多尔才回过神来,询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受人之托,解救你的旅人。”
“受人之托?”老者不觉得这个世上还有谁会记挂着自己。
“一个叫翠西的小女孩。”凯文见老者一脸茫然,便提醒道,“你送给过她一条附魔项链的,还记得吗?”
“附魔项链、女孩儿……难道是她?”
希欧多尔兀然回想起一件往事:“镇中有个瘦弱的小女孩,不怎么讨家人喜欢,总是被布置各种杂活,还会被镇里的小孩欺负。有一次日落时,我发现她在窗下哭泣,就用边角料做了一条附魔项链,丢给了她。我告诉她只要戴着项链,每天多加跑动,就能保持身体轻||盈,其实只是想通过风系魔法,让她多锻炼身体,健康茁壮地成长。后来就没见过她了,没想到她竟会拜托你们……”
想到那个刚知道名字的女孩竟挂念着自己,老者便百感交集。他为镇民们做出过多少附魔品,换来的不过是更重的剥削与奴役。他以为这个镇子毫无希望,却在麻木度日中,见到了一抹微小却闪亮的光芒,拼尽全力地照亮自己。
他从未想到,自己的一念之仁,竟种出了这般善果。
“翠西很珍视那条项链,为了打动我们,本想忍痛割爱。与之相比,更隐晦的牺牲则在于,她应该知道,当我们救出你后,镇里就会过回以前的穷日子,她也会受到影响。她很犹豫,但最终还是选择了这条路,因为她觉得镇民们在犯错,她想拯救你,也想救赎镇中的罪恶。”
虽然与女孩儿的接触不多,但凯文还是挖掘出了她内心的善良与高洁。在他的叙述中,老人的眼眶渐渐地湿||润了。他依然老迈而疲惫,笑起来却多了几分释然的意味。
“她就住在林中的猎户村里,有机会的话,你也可以当面道谢。”
希欧多尔重重地颔首应了,随后他看向跟着马儿走的二人,诚恳地道:“也要谢谢你们,耗时耗力地帮一个陌生的老人。”
“不用谢。正义迷路了,我只是将它带了过来。”凯文轻描淡写地调侃。
蒂莫西叼着半块曲奇拍拍胸脯,表示自己很厉害的。这点小事,不足挂齿。
见二人施恩不图报,老者的笑容更忱挚了。三人攀谈融洽之时,凯文终于问出了困扰他已久的问题:“您是风系魔法师,就算不善于实战,也有着极强的机动性,大可鼓起一阵风,令自己脱困。是什么让您选择待在镇中,被剥削了那么多年呢?”
这个疑问唤起了老者的记忆,他沉沉的叹了口气,流露出悲伤之色。
二人从他的口中,听到了一个遥远又充满遗憾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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