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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运输路途短,复种及时, 又用了原本的土壤, 林棉棉换了个地方, 却并未感到什么不适。而其他从山坡一道过来, 被汉子随手插栽的草木,除了个别一开始就被铲子刨断根的,其他七八成都活了。
连着好几天来院子里浇水的年轻汉子, 显然很满意这样的成活率, 黝黑粗糙的脸上, 满是愉悦的笑意。
与年轻汉子的满意相比, 林棉棉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纵然她的恢复能力算是草中一霸, 在板车上被泥土压弯压扁的枝叶,已经在很短的时间内恢复如常,她的心情, 依旧有些沉重。
一方面,是因为通过这次简单的搬迁,林棉棉再次感受了一把作为一株草的渺小。那些被铲断的草木, 那些随意插种却无法成活的草木……当过人,又如何能接受, 命运完全不可掌控, 只能寄于他人之手。林棉棉当然是不甘心的, 但却也是, 没有办法的。
另一方面,则是林棉棉自打被移种到这恐怕都不到四十平的小院子,约莫都快七天了,也没陷入沉睡。要知道,自打她变成一株草,就没连续清醒超过五天。林棉棉有种不好的预感,恐怕她以后都没有办法,用沉睡来逃避她的草生了。
林棉棉的不甘真实又无力,同样,她的预感,也是残忍的准确。
七天,七个月,七年……
从晋武二十六年秋,到晋武三十三年秋,林棉棉清醒着度过了七年的草生。
没有阳光就乏力,没有水分就发疼,不能说,不能动,不能决定生活的方式,连生死都没得选。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如果不能反抗,那就只能好好接受了。
七年,足够林棉棉从不适应,到接受,再到学会自己给自己找点乐子,不至于在见天儿的无聊中寂寞抓狂。
也不知是不是草木都是如此,反正林棉棉附身于草之后,眼力虽只能看到面前那低低矮矮的一方土地,可听觉却是好使得紧。往大了不敢说,这家人的声响,无论是嘈杂的白天还是寂静的夜晚,无论是大声的嚷嚷,还是低声的私语,只要她想听,便没有听不着的。至于院外,周围两三户的,她也能听个七七八八。
草生寂寞,林棉棉也就把这些声音,当无线广播听着解闷,这一听,就听了七年。
别的不说,至少她来的第一天,就从那年轻汉子和他媳妇的深夜私房话里,听明白了自己被搬迁的原因。
那年轻汉子叫田大力,娶妻崔氏,育有一女田小玉。只是那田小玉七岁了,崔氏还没第二个动静,夫妻两个是药也吃了,神也拜了。最后也不知算不算是病急乱投医,崔氏去医馆路上遇到了一个来迎仙城游走算命的算命先生。那先生只说,让田家在晋武二十六年,即今年内去田家祠堂西边的山坡上挖车土,连土带植物移栽回家里的院子,日后定可富贵迎门。
崔氏深信不疑,那田大力虽然不信,但是还是被媳妇催着拉了板车出去。这才有了后面那一车土,和田大力并不大认真的移栽。
对于林棉棉而言,这件事中的因缘际会如何且不多说,至少她听明白了一点,什么迎仙城,什么晋武二十六年,都是她做人时听都没听说过的。穿越到古代也就罢了,穿到草身上也认了,居然还穿到异时空了。
作为一个读书时也会看看网文的姑娘,林棉棉表示,这种多重穿越,她很服气。
那算命先生算出的富贵在哪里且不说,林棉棉做了家草的第二年,就在田大力和崔氏已经扛不住田家二老的压力,准备纳妾的时候,崔氏有孕,十月之后,一举得男。
从此家中欢声笑语,婴儿哭闹,好不热闹。弄得林棉棉宁可忍受寂寞,也要放空心情,以求降低听力。不得不说,可以自由提高降低听力的草,林棉棉真心觉得,自己身为草的身体,其实真的很有研究价值啊。曾经多年研究变异植物的林棉棉,不免幻想自己若是还有人生,还有异能,必能在这草生上发现许多有趣的东西。
只可惜,一穿越过来,林棉棉就尝试过调动异能,以全无反应告终。她穿成了草,还是一株没异能的草,这便是现实。
田大力新生的儿子叫田金宝。金宝一出,玉也成石。
原本那田小玉虽然不被爷奶待见,可总也算是多得父母关爱的。可自打田金宝出生,田小玉就逐渐成为了家中的边缘人,除了叫她帮手带弟弟,干家务,旁的时候,那家人眼里便没了她。虐待倒是没有,只是对于一个孩子而言,漠视又何尝不是一种伤害?
这种典型的重男轻女,林棉棉不用多听,心里也门儿清。作为一株草,说去同情一个人,那也真是有些扯淡白瞎。只是林棉棉却是对那田家小丫头挺有好感,此时也真是替她不值。
林棉棉被移栽过来那会儿,田小玉已经七岁了,这个时空年代的孩子也早熟。算命先生的话,田小玉也从崔氏口中听过。那田大力,运完土,浇了两天水,见差不多活了不少,就没再把那些被他随便插地上的草木放心上。崔氏和田家二老,倒是神神叨叨地在院子里许过几个月的愿望,只是新鲜劲儿过了,也没见什么好,便渐渐也不在意了。
倒是田小玉,几年间,旱时浇水,雨时排水,十分有心。侍弄时,也总是说些,希望母亲再次有孕,希望爷爷奶奶不要老骂母亲,希望一家人和和睦睦的话。低声轻语,四下无人,就林棉棉听得着,真心与否,可见一斑。
无论是田小玉的坚持细心,还是她那质朴的心愿,都让林棉棉对这个孩子心生好感。嗯……如果她不是隔一阵子就去隔壁的王大婶那儿要点鸡粪回来施肥就更好了!林棉棉真心只想做一株安静的,只有草味儿的草好么!
草的无力,在于它对自身的无力。
而有着人类灵魂草的无力,同时还有她对这世上其他事情的无力。
比如明明讨厌肥料的味道,却总是被沤肥。比如每天都能闻到隔着三户人家,那临街乔家面馆的酱肉面香,馋得整棵草都要晃起来,却看不到吃不着。比如明知道田家重男轻女,田小玉在家做牛做马,一腔真心终会错付,却毫无办法。
又比如,在林棉棉做家草的第七年,田小玉十四岁,林棉棉听到了田大力准备在明年田小玉满十五岁时,将她说亲说给迎仙城丰记当铺掌柜的瘸腿儿子,收二百两聘礼,好给田金宝在迎仙城买户房产,将来好说亲时,无法对田小玉提醒一个字……
那田大力是在迎仙城码头给苦力计数的小管事,工作不轻松,但是比起直接卖力气的苦力,要好太多。田大力没太多爱好,就爱叫着码头要好的其他几个小管事,隔些日子来家喝个小酒。田家地方不大,一般人来了,就在院子里支个桌子,吃吃喝喝。
每到这个时候,林棉棉都馋得紧。明明已经穿成一株草了,却仍旧无法抵挡食物的香气,林棉棉真心觉得,末世饿了几年,做草饿了几十年,要是给她个机会,简直能吃下整个迎仙城。嗯……开玩笑的。不过,吃下那桌子上的整桌菜还是没问题的。
田大力和那些小管事,席面上惯会吹水。这几年,林棉棉顶着那些饭菜香,听了不少这个时空的事情。
曾让她最震惊的一点,便是这个世界,是有仙人的。
这方世界,由东海,西荒,南合,北域四方地域构成。田家所在的迎仙城,便是位于南合的一个中型城市。迎仙一名,不过改了百余年,得名于十年一次的仙门收徒,用来迎接那些前来收徒的仙人。
林棉棉听着田大力他们八卦了几年,多少也能猜到,他们口中的仙人,应该是修真者。也是万万没想到,穿到的异界,居然还是个修仙的世界。只可惜……林棉棉只是一株草。
修仙的有趣世界,和一株草,总是没什么关系的。林棉棉在最初的震惊之后,便再不觉得,那些遥远的东西,和她有什么干系。
直到听到田大力和那些管事们聊着,其实丰记掌柜的瘸儿子,早两年就看上了田小玉,要不是田家还想田小玉试试能不能在今年被仙人收过去做徒弟,早就把她嫁出去了。要知道,仙人收了弟子,可是会给弟子的家人五百两银子,可比聘礼的那二百两多了一倍还多。
卖女儿还卖得这么精明,那些个管事还一脸赞同,再想想那一天到晚为家里忙成陀螺的田小玉,林棉棉作为一株草,也是要气歪了。
只可惜,还是那句话,作为一株草,林棉棉,什么都做不了。
听过席间田大力卖女儿的打算之后没两个月,林棉棉感觉到了附近,尤其是临街那些地方的异样。
渐渐多了很多人,很嘈杂,很热闹,气氛也很愉悦。
那些要收徒的仙人,快来了……
林棉棉默默地看着趴在墙头,给田小玉丢了一包糕点的乔家小子,不免叹气。不管田小玉能不能被选上做仙人的徒弟,这两人,都没什么缘分了。可惜了,乔家的酱肉面,闻起来那么香的……
几十年的日子,七年清醒的草生,林棉棉已经接受了,自己只能是这个世界的看客。听听八卦,晒晒太阳,便是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不过,万万没想到,那日清晨,林棉棉只觉得,附近在几日间多出的吆喝声,孩童的吵闹声,似乎突然格外多格外响亮。
而后突然,院中明明没人,一股外力却突然凭空出现,林棉棉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挤压住,四面八方都是压力。
像极了,那时在宇宙中,还是光团时,被挤压的感觉。
林棉棉极度惶恐,那时的巨痛,现在还能清晰回忆起……只是林棉棉还来不及害怕,那熟悉的疼痛,就来了。
简直都来不及骂句粗话好么!
只是让林棉棉意外的是,剧烈的疼痛只是一瞬,而后挤压自己的力量像是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身体的充盈。
满足,舒适,体内的像是有温柔的气流经过,每一寸都被抚得舒服无比。
开心都是短暂的,很快林棉棉发现,身体里的气流似乎太多了些,竟让她有一种自己是气球,快要被吹爆的感觉。
更可怕的是,自己的枝叶似乎没有什么变化,所以,要爆掉的,是哪里?
多余的气流,似乎找不到出路,胡乱地向外冲着,身体内部快要爆开的疼痛,一点都不比当初光团时快被捏散的感觉弱。林棉棉快要被疼晕之际,却又感觉到了一点熟悉。
这种身体充盈到快要爆的感觉,林棉棉还是人身时,曾经体会过……那时她还是一个一级异能者,在瓶颈期时,为了更快晋级,冒险吸收了一块二级晶石……
林棉棉已经被那些奇怪的气流充斥得疼痛不已,神志都快不清,莫名地想起那一段过往,条件反射般,运转了吸收晶石能量的法门。
她穿越成草时,便试过运转异能,那时全无反应。这时运转起吸收异能的法门,先时,那气流真是顺着向草顶汇聚,只是,很快顺着向下走了,半分没有被吸收。
也是,都变成草了……哪里还能吸收……更何况,那气流是什么都不知道。林棉棉一试不成,很是沮丧,便想还是疼晕算了。
只是,还没等她放弃,那些气流,反向下,于某一点开始汇聚,身体内的压力,骤然变轻。
林棉棉大吃一惊,一松劲,那些气流失了控制,再没有慢悠悠地运转,而是像是找到了主人的小狗,呼啦啦一窝蜂地向着那一点汇聚过去。失控的气流飞奔着划拉过林棉棉柔嫩的经脉,林棉棉总算是……疼得晕了过去。
真是再倒霉不过了!林棉棉在晕倒前如此向着。
只是当她再醒来时,才发现,这世上真是没有最倒霉,只有更倒霉。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是做重男轻女的家庭院子里的一株草倒霉呢?还是做一个不着寸缕倒在别人院子里的少女倒霉呢?
与年轻汉子的满意相比,林棉棉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纵然她的恢复能力算是草中一霸,在板车上被泥土压弯压扁的枝叶,已经在很短的时间内恢复如常,她的心情,依旧有些沉重。
一方面,是因为通过这次简单的搬迁,林棉棉再次感受了一把作为一株草的渺小。那些被铲断的草木,那些随意插种却无法成活的草木……当过人,又如何能接受,命运完全不可掌控,只能寄于他人之手。林棉棉当然是不甘心的,但却也是,没有办法的。
另一方面,则是林棉棉自打被移种到这恐怕都不到四十平的小院子,约莫都快七天了,也没陷入沉睡。要知道,自打她变成一株草,就没连续清醒超过五天。林棉棉有种不好的预感,恐怕她以后都没有办法,用沉睡来逃避她的草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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