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剑与法兰西

49,提防

    
    妹妹阴冷的视线,此时的夏尔毫无所觉,相反他现在感觉极好。
    一直以来,虽然身处宫廷那样的是非之地(或者说的直白点就是欲望横行之地),但是夏尔却并没有和自己的那些同辈一样,沉迷于招蜂引蝶当中,毕竟他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怎么样讨取皇帝陛下欢心上面。
    另外,见惯了宫廷当中的贵妇和小姐们惺惺作态的假面具之后,他对和她们恋爱已经提不起什么兴致了,宁愿以表面上的礼节态度,将她们拒之门外。
    但是,即使如此,老实说,身为健全的男性,有时候他也不免想入非非。
    这几年来,随着他年岁增长,再加上长得也相当不错,许多贵妇小姐都开始将热切的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虽然表面上对她们有意无意的撩拨,他都谨慎地婉拒了,但是内心深处的小男孩儿却已经开始苏醒。
    不过,因为之前没什么类似的经验,所以他对自己到底具有多少魅力值还没有底,但是看到初次撩拨德丽莎就如此顺利之后,虽然不至于就此动心,他多多少少也有点自豪了起来。
    看来,我果然还是挺有魅力的嘛……他不禁略带自豪地想。
    这一副想入非非的样子,更加让安德烈卡瓦尔康蒂胆战心惊,生怕这个贵介公子真的迷上了德丽莎,给自己带来无穷的祸患。
    正当几个人都各怀心思的时候,大厅的音乐戛然而止。
    偏厅的大门随之打开,穿着一身黑色大衣的基督山伯爵,则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
    虽然他的表情还是如同往常一样平静,但是此时他的眼睛里却充满了激动的光,犹如是看到猎物们已经纷纷落入到陷阱当中的猎人一样。
    他走到了大厅中央,然后平静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宾客们,维尔福检察长夫妇,唐格拉尔男爵夫妇,都落入到了他的视线当中。
    他的嘴角勾出了一个微妙的笑容,然后向客人们点头致敬。
    “女士们,先生们,真的很高兴你们能赏光出席我的宴会——”伯爵以颇为庄重的态度,向在场的客人们躬身行礼,“老实说,在来法国之前,我曾经心里嘀咕过,怀疑自己能不能被巴黎的社交界接纳,毕竟我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而已,虽然因为偶然的幸运,攒到了一点家业,但是相比于富庶繁华的法兰西,这点钱又算得了什么呢?”
    接着,他有意停顿了一下,而客人们也都十分配合地哄笑了一下。
    “没想到,我失算了。自从我来到巴黎之后,这座伟大的城市的居民们,以他们最大的热情接待了我,他们亲切地问候我,祝贺我的成功,为我开怀大笑,亲爱的客人们,我向你们保证,我去过全世界各地,但是在全世界其他地方永远都找不到你们的这种热情了,如果说有一个地方可以撬开种族、阶级、身份上的差别,让所有人其乐融融的话,那么这个地方一定是巴黎!如果巴别塔能在哪里建成的话,那么这个地方一定是巴黎!”
    “是的,只要有钱,这里所有人都会把你奉若上宾!”一个穿着制服佩戴着勋章、头发花白的名流接过了话,“巴黎,没有种族,没有血统,只要你有金砖,你一定能够堆出巴别塔!让我们为金砖干杯吧!”
    “哈哈哈哈!”包括基督山伯爵在内,所有在场的人们都被这句妙语逗笑了,然后不约而同地拿起了酒杯。“为金砖干杯!”
    虽然这句话说不上称赞,但是在人们心中,倒有一种“哈哈哈我们真是太堕落了”的奇异自豪感油然而生。
    是啊,这就是堕落的年头。
    “有些人可能会嘲笑我,说我只是用金砖买来尊重而已,但是这又怎么样呢?我有钱,我花钱,我是金钱的主人,如果钱能换来尊重和地位,那么为什么不换呢?”喝了一口酒之后,基督山伯爵放下了酒杯,继续说了下去,“所以,为了感谢诸位对我亲切的招待,我要给巴黎回敬一个盛大的礼物,一个可以让你们一直难忘的宴会,我希望我能做到!我坚信我能做到!干杯!”
    “干杯!”客人们再度举起了酒杯,气氛也瞬间热烈了起来。
    就在觥筹交错期间,仆人们将一辆辆餐车推到了餐厅当中,然后宴会也随之正式开始了。
    这种东方式的酒席也只有在阿拉伯童话故事里才会有,来自中国碟子和日本瓷盘里,堆满着来自于世界各地的鲜果,在大银盆里盛着硕大无比的鱼;各种珍禽的身上依旧还保留着它们最鲜艳夺目的羽毛,各种美酒都装在奇形怪状的闪闪光的瓶子里,似乎更增加了酒的香甜纯美。
    “朋友,我们是在吃金子,这家伙是真的够钱。”夏尔在进餐的时候,听到了旁边有人悄悄地对话。
    确实如此,这些食材和餐具本身就已经十分珍贵,而且将他们从世界各地集齐过来,花费的心血和资金更加会几倍地超过食材本身,所以说这一顿饭是在吃金子绝对不夸张。
    虽然知道基督山伯爵喜欢炫富,夏尔来这里的时候也做好了对方要炫富的心理准备,但是真正碰到的时候,他仍旧忍不住吃了一惊。
    要有多么疯狂的人才会这么花钱啊……
    不过想想也是,精心变装了好几个身份来到巴黎的人,能不疯狂吗?
    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想要玩什么把戏。
    夏尔一边带着嘲讽,一边品味着美味佳肴,而他的视线则一直在大厅各处逡巡,观察周边的情况。
    他没有找到夏洛特的身影,看来刚刚被雇佣才几天的夏洛特,现在只能负责一些打杂的活计而已。
    而坐在旁边的芙兰,表情有些阴郁,看上去心情相当不好。
    这个金发的小姑娘,默默地用着餐,她将肉食仔细地切成小碎块然后送入口中,动作轻柔,细嚼慢咽,让人感觉这简直是行为艺术而不是进餐,而且她还时不时以忧虑的视线扫过旁边的兄长,更加显得心不在焉。
    “姑娘,你到底怎么了?这么心事重重的样子?”夏尔终于注意到了妹妹的异常,所以忍不住再度问了芙兰,“是身体不舒服吗?”
    一边说,他一边顺手就摸了一下妹妹的额头。“嗯……也没有多发热啊……”
    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亲昵的动作,让芙兰脸色微微发红,不过她倒是挺享受地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没有做什么象征性的挣扎。
    照理说来,大贵族的家庭一向亲情淡薄,兄弟姐妹之间都没有什么感情可言,不过夏尔这倒是有点不同,毕竟他们的父母早早离开,芙兰可以说是夏尔亲手照看下长大的,两个人之间的羁绊要比普通兄妹还要深得多——所以夏尔也没有什么顾忌,当众就亲昵地摸了脑袋。
    “先生,您有心上人了吗?”犹豫了许久之后,芙兰终于大着胆子问。“毕竟我听很多人说,有不少小姐垂青于您。”
    “嗯?听谁说的啊?”夏尔有些惊诧。
    “我的同学们啊,不少人私下里都会谈到您呢。”芙兰小声回答,“比如玛蒂尔达就说过,在宫里有些夫人想让您做她们的女婿——”
    “哦……原来是玛蒂尔达在给我添麻烦啊……”夏尔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然后反问,“那你怎么看呢?”
    “我……我……”芙兰支支吾吾地低下头来,犹豫了片刻之后,终于决定说清楚,“我觉得很正常!毕竟,像您这样又有家世又有才华的青年才俊,可是整个法兰西都找不到几个的,夫人们想要让您做女婿太正常了!倒不如说她们反倒是不自量力呢,居然想要把她们那些无趣的女儿赛给您……”
    “哦!是吗!?”夏尔对妹妹的回答既感到惊讶又觉得高兴。
    毕竟,被自己的亲妹妹如此恭维,是个人心里都会有点成就感的吧?
    “所以您现在有心上人了吗?”芙兰再度追问。
    “目前还没有。”夏尔想了想,然后回答。
    “那还好……看来您还没有被那些无趣的人迷了心智,我真的无法想象您把那些女子带回家的样子……”芙兰眨了眨眼睛,金黄色的睫毛也随之颤动着。“空有皮囊但是脑子空空的女人,肯定不会给您带来幸福的!”
    妹妹如此表现,让夏尔大感有趣,忍不住兴起了继续逗弄她的念头——毕竟,这还是兄妹两个第一次谈到类似的话题。
    “那你觉得什么人最适合做我的心上人呢?”他轻声反问。
    “这个……”芙兰为难地思索了起来,似乎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一样。
    “玛蒂尔达那样的吗?”夏尔冷不丁地问,“看上去你好像挺喜欢她的,如果是她的话你应该开心了吧?”
    “不……不!”出乎夏尔预料的是,芙兰反应很激烈,猛然摇了摇头。
    然后她自己也感觉不对劲,慌忙又低下头来,“我……我倒也不是讨厌玛蒂尔达,她跟我关系挺好的。她确实长得漂亮,又有头脑,而且性格也非常好,只不过……难道您不觉得她有时候太闷了吗?人太冷静了也不好呢,以后您如果和她在一起,那么生活就很难浪漫起来了,各种事情都有条有理的话,该多么无趣呀!”
    夏尔皱了皱眉头。
    他不太同意芙兰的意见,虽然玛蒂尔达在绝大多数人面前都是冷漠平淡的样子,而且几乎不参与什么游乐活动,一副冰山美人的样子,但是夏尔却觉得她在外表下隐藏着的是同样火热的灵魂,如果她爱上了什么人的话,一定会非常热烈吧。
    但是这个倒没必要跟妹妹去分辨了,本质上也不过是一个玩笑而已。
    “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行,玛蒂尔达都不行,那在你心目中到底谁适合做嫂嫂呢?”夏尔再度调侃妹妹,“难不成我就没办法去爱上别人了?”
    “这个,只要……只要您肯慢慢找,总会找到的嘛……说不定其实很好找,只是您一直没发现而已呢?”芙兰又支支吾吾了起来,“总之,在那儿之前,我请您千万不要被什么庸脂俗粉迷了心窍,那太可怕了,我们特雷维尔家族不能因为您的不检点而蒙上污点,对吧?”
    好奇怪,怎么一直说这些东西。
    夏尔心里更加感到疑惑了,但是表面上依旧还是不动声色。
    “你说得倒也有道理……不过你也应该相信我吧,你哥哥可是什么都见识过的人,哪会那么容易就被迷住心窍?别担心,我的眼光可高了……”
    “那可说不定,再怎么厉害的人也都有花了眼的时候吧——”芙兰摇了摇头,然后抬头看向了哥哥,“所以您能答应我吗,以后如果您找了和您不相配的女子,我可以提醒您,让您驱逐她……”
    不管怎么说这要求也过分了,这不就是干涉我的私生活?
    夏尔登时就有些不高兴了。
    “您能答应我吗……”眼看哥哥脸色不好看,芙兰的眼睛里面浮现出了泪花,满怀期盼地看着夏尔,“先生,您不会抛开我的,对吧?”
    唉。夏尔在心里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没办法对妹妹发火啊。
    也对,兄妹两个人从小相依为命,自己几乎就是半个父亲,那么她未来的嫂嫂也就是半个后母了。如果这个嫂嫂让她看不对眼的话,那么对她来说恐怕就是巨大的精神打击吧。
    所以她紧张也很正常吧。
    也许这就是最近她那些怪异举动的根本原因。
    一想到这里,再看着妹妹泫然欲泣的样子,夏尔忍不住心里生出了一股爱怜。
    “傻孩子,我怎么会丢下你不管呢?”他又伸出了手来抹了抹芙兰的脑袋,轻抚了一下细滑的金发,“好吧,都随你吧,你开心就好。”
    “真的?”眼见夏尔答应了自己,芙兰顿时破涕为笑,也不顾这里很多人,一把就抱住了哥哥,“谢谢您,先生!”
    夏尔又哄了一下,总算让妹妹恢复了正常。
    只是他没有想到,虽然他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但是芙兰却当成了一项正式的授权,从今往后她就自觉可以驱逐看不顺眼的庸脂俗粉了。
    刚刚看到哥哥和那个搔首弄姿的女人谈笑风生之后,少女的心里已经充满了危机感,懵懵懂懂的她,只觉得自己必须要将这些危险排除掉,不能让特雷维尔家族的荣耀就此受损。
    好不容易把妹妹哄好了之后,夏尔也感觉有些疲惫,于是决定走出客厅到走廊透透气。
    而这时候,他碰到了维尔福检察长。
    这位大人一脸的神秘,直接就凑到了夏尔的身边,看样子就是为了追他出来的。
    “夏尔,原来你喜欢玛蒂尔达德迪利埃翁小姐?那个书呆子?”他小声问。“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让人看不太懂了。虽然那个小姑娘长得还挺标致,但是太没情调了……”
    “也谈不上喜欢吧。”夏尔摇了摇头,然后回头看了对方,“另外,她不是书呆子。”
    “这么说你对她还真是有点意思了?”检察长又是神神秘秘地一笑,“是还是否?”
    “您到底想要说什么?”夏尔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
    要是在过去,他对道貌岸然的检察长还有点尊敬,但是现在,既然对方把柄都在自己手里,那他也懒得跟对方周旋了。
    “如果你真想要和她接近的话,我这里倒是有点办法。”检察长并不因为夏尔的态度而退却,反而更加放低了声音,“这姑娘的爹妈,大有问题。”
    “什么意思?”夏尔顿时就来了兴致。
    “她的父亲德迪利埃翁子爵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笨蛋,虽然外表光鲜,但是实际上什么都不懂,人家都是看着他父亲的面子上才敬他三分的,现在他父亲已经老迈退休了,现在可没人能看得住他了,可是他呢?自我感觉倒是挺好,整天招摇过市,自以为人人都要买他这个宫廷书记官的账,所以胆子也特别大……”检察长刻薄地冷笑了起来。
    夏尔没有反驳对方,他对玛蒂尔达的父亲本身就没什么好感,再说了,检察长这说的也都是人所共知的事实——除了那位先生自己本人不知道以外。
    “他到底做了什么?”夏尔再度追问。
    “他,现在吃了官司,焦头烂额,只是因为走了关系,所以没被外界知道而已。”检察长小心翼翼地看了一下旁边,确定没人听到之后,对夏尔低声说,“有个外省的富商想要做一笔大生意,但是在京城不认识人,所以需要走通关系,然后他跟人打了包票,说自己肯定能把事情办成……”
    “结果事情没办成,他被人恨上了?”夏尔差不多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是啊,富商眼看着生意做不成,就恨上了光收钱不办事的他,然后一怒之下告了他。”检察长点了点头。
    “以什么理由告他呢?总不能告他收受贿赂吧?”夏尔反问。
    “这个嘛……”检察长意味深长地拉长了音,“富商给了他一件珠宝,他转手送给自己情妇了,但是那珠宝本来是奥地利皇家的东西……你也知道的,我们的皇太后陛下的娘家就是奥地利人,你说如果抖露出去,他该怎么办?”
    夏尔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噗哈哈……这富商一开始就防着他了啊?”
    “是啊,可是这也要怪他自己吧。”检察长耸了耸肩,“这事现在就在我们的手里,卷宗我随时可以给你,我相信如果是夏尔你的话,一定是能够派上用场的吧……”
    “谢谢。”夏尔露出了一个笑容。
    但是很快,这个笑容又凝固了。
    因为他突然又想到了别的什么。
    维尔福检察长这等于是拿着上层人物的黑材料来私下里交易啊。
    这是第一次吗?
    肯定不会。
    那么之前他进行这些交易的时候,有没有把自家的隐私也变成货品卖出去?
    联想到之前他威胁过自己说要揭穿父亲的事情……还真不是没有可能啊。
    一想到这里,他的视线变得冷峻了起来。“哼。”
    “怎么了,夏尔?”维尔福检察长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拍到了马腿上,还有些奇怪夏尔的态度怎么变了。
    “维尔福检察长,我领你的情,但是有些事我也要说清楚。”夏尔严肃地看着对方,“如果我们家的隐私也因为你而受到攻击的话,那么一切后果你要自行承担,我绝不是开玩笑的。”
    “你想到哪儿去了,夏尔!”检察长顿时大惊失色,“你放心吧,没有人会去告一位帝国元帅的,陛下可不会允许别人这么做!”
    “最好没有吧。”夏尔又冷哼了一声,“所有有关于我们家的案件,你都清查一边,我都要看看!”
    “好,可以。”维尔福检察长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
    这时候,客厅又重新开始喧哗了起来,显然基督山伯爵又开始新的活动了。
    “我们回去吧。”夏尔伸出手来,拍了拍检察长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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