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潮声

    
    清杉想起了外公去世的那天。她一个人赶到病房的时候陆辛诚说外公正在等她，她颤颤巍巍的走到床前。只见眼前的老人一夜间苍老消瘦了许多，惨白的面容仿佛刚从世界的边缘走了一遭。见他艰难的伸出一只手，清杉立即上前抓住跪在床前用颤抖的声音故作镇定的说：“外公，我在，我在。你等等，再等等，妈妈马上就回来了。”外公努力的挤出微笑，“杉杉，外公对不起你，你不要怪妈妈。现在外公又要对不起你了，外公还没来得及回答你的问题就要走了。留下你照顾妈妈，好不好？你答应外公，无论未来发生什么都不要怪妈妈，好不好？妈妈只剩下你了。你是她的全……”清杉使劲的点头说“好，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不会怪妈妈的。外公，外公，你等等妈妈，你再睁开眼睛看看我……”清杉机械的搓着外公渐渐变凉的双手，不知所措，直到陆辛诚将她拉出病房。
    接下来的几天里清杉不知道给林?打电话该说些什么，想想是应该给她打电话的，毕竟那是这个世界上目前唯一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毕竟她真的只剩下自己了，当初也是答应了外公要照顾他的。无论怎样，她不会有意的伤害自己，她不告诉自己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一些人需要作乖孩子，他们要永远的听话永远的为别人考虑，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让别人为自己的不懂事而受伤，这样才能不亏欠对自己好的人，也不会欠别人太多债。
    希望回到古时候，日子很慢，生活很简单，想要不再见，一别就可能是永别。想要逃离，一转身就可以消失在人海中，一生杳无音信。如果人与人之间有了什么隔阂，一别经年，等再相见已不再是当初的少年，也少了些当初的年少轻狂，一切的不愉快都将在时光的消逝中碾碎，剩下的只是久违的一句“你好！好久不见。”
    利用小长假，清杉和林?约定好在清杉所在的城市见面。这一次清杉觉得应该鼓起勇气主动的问问林?，她有资格知道所有的事。林?听到清杉的问题也并不觉得意外，只是这次林?依旧没有全部告诉清杉。林?只告诉清杉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到时机到了清杉自然会知道的。“现在不告诉你是为你好，你没有必要胡思乱想，你要相信我，妈妈是不会骗你的。”不告诉她是对她好，这让清杉只想发笑，但是再纠结下去又会怎样呢，依旧只会是徒劳。两人继续这种状态，清杉不会对林?漠不关心，尽管心里有太多的不习惯，但是依旧努力让自己适应这个现实。这个世界上哪里有真正水到渠成的事啊，只不过靠自己全身力气去硬着头皮面对罢了。难道任性的对一切不管不顾吗？那样怎么对得起自己的心？
    之后的几天两人一同回到棉州，林?带清杉到林正宾曾经外出写生常住的一间山间小竹楼。小竹楼建造在棉州附近一座小山向阳的山坡上，山坡下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流。这里满山茂林修竹，清流急湍映带左右，小隐于山林也不过如此吧！
    听林?说那栋小竹楼是多年以前林正宾的一个学生为他设计的，而且师徒两都亲自参与了建造，现在那个学生是业界很出名的设计师。在清杉的外婆过世后，林正宾大半的时间都是在这里度过的，那是一段寂静而悠长日子。林?和他的学生会偶尔去看看他，陪他坐在阳台上听听风，看看云，品品茶。
    清杉看着屋内的陈设似乎可以想象出外公在这里生活的样子，茶具上还有醇厚的茶香，桌上的画作还散乱的摆放着，阳台上的摇椅还在随风摇晃……其中唯一挂起来的是一幅山水画，可是题的诗却是：绕屋比邻留野竹，清心琴筑倚寒泉。隔溪西崦禅林近，尝听钟声出暮烟。清杉不解画中不见竹不见溪难道画的是正是这座山？她问林?才知道这画画的确实是这座山，在画之前她并没有来过这座山，山上的竹林、溪水、钟声都只是她想象的，所以才提了这首诗。没想到来到这里才发现这后山真的有一座寺庙，清澈的溪水茂密的竹林都有了，只差一人独奏幽篁里，弹琴复长啸。于是外公立刻与自己的学生商量着要在这座山上建一栋竹楼给林?当做十八岁的生日礼物。那时候的林?一定很幸福吧，一个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公主到底受过什么样的伤才会弄得自己孤身一人呢？
    第一次来到这里清杉就觉得这里美妙地想像是一个梦境。在这里人可以放下所有的戒备，卸下所有的负担，与自然融为一体。林?在到这里的第一天就将钥匙递给了清杉，她告诉她说：“外公说你也一定会喜欢这里的，这里以后就是交给你了。”清杉有些受宠若惊，她从未想过，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就这样轻轻容易就得到了。不敢想象，有一天自己可以拥有这样一个古朴而又精美的小小天地。清杉这下彻底的将烦恼放下，开始享受这份难得的“宠爱”。
    除了这栋小竹楼，林?还将林正宾留给她的遗产全部转交给她。清杉很意外，林正宾将百分之五十的遗产都留给了她，百分之二十的才留给林?，而且都是一些他生前收藏的画作。剩下的也是一笔丰厚资金，都捐献给他工作了四十多年美院。清杉将这些都交给了林?，这些资产让她有些手足无措，让林?替她管理是最好的方法。
    这几天两人相处得十分愉快，或许是因为这种清幽的环境总能让人心气平和下来，或许她们都不想辜负这段寂静而又安逸的时光。这么多年来这种时光对于她们来说是多么的难得。人与人之间只是差一些静静相处的时间罢了，亲人之间很多的隔阂都需要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来一点点消磨，就像后山寺庙常常传来的诵经声，一开始或许会有些不习惯，但是听着听着心就沉浸在里面一点点的静下来了。然而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会有这样的机会，有这样的时间来静心享受呢？
    有了这一次平静的相处，似乎一切都变得和谐多了。在清杉看来，两人的相处模式已经不像以前那样不自然，清杉一直在劝说自己，既然是这样，那就不要去执着的追寻什么答案了。就这样静静地相处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两个人可以弥补这么多年错过的一切。但是谁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她们才会真正的放下。
    几天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清杉回到学校上课，林佩也开始认真的工作。两人会有偶尔的通话聊天，在这平平淡淡的日子里依然能尝出幸福的味道。
    北方的秋天来的毫无预兆，不知何时山上的叶子开始一点点被渲染成专属于秋天的颜色，路边不知名的花也开始一朵朵凋落，江面在阳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的很刺眼。天气好的时候天空蓝得没有一点杂质，像一块巨大的幕布，天气不好的话空气里都是秸秆焚烧后的烟尘，积聚成浓浓的雾霾压抑的人喘不过气来。
    清杉会一如既往的和郄家父母和清桐联系，郄明华很关心清杉，会常常嘱咐清杉细心，会常常鼓励清杉好好努力。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清杉会选择学心理学，也没想到她会去那么远的北方。
    在郄家父母眼里，清杉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对待自己喜欢的事会非常认真，非常执着，而这一次她做出的决定真的令所有人都意外。他们都不知道在清杉心里并不是因为她真的喜欢去外面的世界，她甚至依旧舍不得离开熟悉的地方和熟悉的人，只不过，那个时候她是恐惧的。就像小时候爸妈吵架奶奶带着她恶化清桐在家，只给清桐吃饭不给她吃，还对她说：“等你爸妈离婚了你也没人养了，我只要清桐，你自己上街要饭去！”所以她害怕惹爸妈生气了就没有人会要她，没有人会为她支付学费，在那个经济还未独立的时期，她最怕的就是一个人流落街头。直到长大后她还常常想象自己无家可归不能上学会是怎样。
    她本就是从小受冷落的那个，之前以为只是因为清桐是男孩，奶奶重男轻女所有才会这样。但是自从她知道自己根本不是郄家的孩子的时候，她就更加恐慌了。她开始怀疑所有人，她觉得郄家完全有理由把她丢给林?不管她，而林?也完全可以不认她，不带她走。这并不是清杉不够爱那些爱她的人，只是莫名的，心中总会有不安全感，害怕被遗弃。就像曾经有人说过的那样，一旦孩子有了穷的思想，无论以后他有多大的成就，自卑永远都是抹不掉的。
    这种恐惧对于清杉来说也是如此，在旁人看来或许会觉得她很矫情。有郄家的父母一如既往的关心她，还有一个条件极好的亲身母亲想要照顾她，这就是很幸福的事啊，哪里还用得着杞人忧天。可是只有真正身在其中的她才会懂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
    就这样两年按部就班平平静静的过去了。这两年清杉会在寒暑假期计划一些旅游的路线，做一个背包客一个人四处走走逛逛，看不一样的风景，不一样的人情风俗。既然去不了向往已久的江南，那更不可错过其他风景。她用这世界上其他景色来填充心中最大的漏洞，可惜她不知道的是，这种方式只会把那缺口挤得越来越大。
    林?常常会和和清杉约好在某个城市相遇，然后一同游走。两人会默契的避开那些不愉快的事，不去提及川城和棉州。就像世界上从来就没有这样的地方。每次两人都不忘回小镇去，在郄家住一段时间，过年过节也都是和郄家一起过，生活一如往常的平静，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只是家中多了一个林?罢了。
    清杉的旅途每次都会有一些小插曲，像如这次清杉在旅途中遇上了一个奇怪的人。在海边，清杉刚挂了叶末的电话想着叶末说的话望着一排排涌上来的海浪，身边突然出现一个小姑娘穿着白裙子，手拿着贝壳，大概五六岁的样子。小丫头蹲在清杉身边抬头叫了清杉好几声“阿姨。”一个男人捅了一下她的胳膊，用眼神示意她看蹲在地上的小姑娘，她才反应过来小姑娘是在叫她。心想自己是有多老气才会让小姑娘叫自己阿姨啊！她蹲下来问小姑娘：“嗨喽，你是在叫我吗？”小姑娘点点头说：“是啊，这里除了你就没有阿姨了呀！”她抬头望望四周沙滩上因为阴天海风太凉所以没有几个人，而且这一块只有他们三个人，一旁的男人还在嘲讽的笑着看着她……
    面对小孩子清杉向来是束手无策的，内心各种纠结，不知道怎么跟眼前的小孩子沟通。孩子又开口说：“阿姨，你可不可以帮我拿一下贝壳，我手里拿放不下了。”清杉乖乖地将手递过去，手心里的贝壳还有一点余留的温度，像两三快上好的瓷片，洁白无瑕，一道道棱在会灰暗的天光下也显得光亮。
    小姑娘继续低头在寻找着贝壳，清杉站在原地不敢走开，生怕走开了，小姑娘会以为自己抢了她的贝壳而哭。正想着，一旁的男人开口说：“难怪，傻到被小孩子使唤，你怎么这么呆！”这时候小姑娘跑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说：“阿姨，我们一起找吧，不要和臭叔叔待在一起。”清杉觉得这人莫名其妙，她怎么样关他这个陌生人什么事啊！见她们走远了，男人在身后喊着：“姗姗，别走远了，小心迷路走不回来哦！”清杉一愣，心想：这个小孩叫shanshan？这是怕我拐了这小姑娘还是嫌弃我笨啊，这人也太没品了……小姑娘头也不回的像是在赌气：“哼！我才没有那么笨呢，臭叔叔，臭叔叔。”看着小孩一脸生气的样子很可爱，清杉觉得好笑，那人那样臭屁也难怪小孩子会不喜欢他。
    清杉和这个也叫姗姗的小姑娘在沙摊上玩得很开心，小姑娘把先前的不开心全都忘了，一个劲的缠着清杉捡贝壳。清杉问她为什么要叫自己阿姨的时候，小姑娘说：“因为刚才我以为你也和那个臭叔叔一样，板着脸不理我，所以才觉得你是阿姨啊。”清杉笑着问：“那现在呢？你还觉得我还是阿姨吗？”小姑娘摇摇头说：“不，现在你是姐姐了。”清杉被她逗得大声的笑了出来，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不一会，小女孩的爸爸和刚才那个男人一起走过来，小女孩开心的向爸爸跑过去要爸爸抱着，清杉在一边看着小女孩被举得高高的心中突然有些羡慕。最后小女孩和小女孩的爸爸再三邀请清杉加入他们的barbecue，清杉实在没办法拒绝，只是看那个讨厌的男人感觉总是在针对她，总是嫌弃她这不好那不会，让她觉得很不舒服。但毕竟是在别人家的家庭聚会上，她不想扫大家的兴。
    小女孩的爸爸是很儒雅的人，对人很是礼貌，清杉看着他有些莫名的熟悉感，像是自己早就见过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和一旁的“臭叔叔”比起来简直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小女孩的妈妈看得出来是个很健谈的全职太太，才听说清杉是泸镇的人就很感兴趣的拉着清杉问这问那，想必小女孩开朗的性格也是来源于此。除了那个“臭叔叔”这里的其他人都很喜欢清杉。小女孩的爸妈一边谢谢清杉陪小女孩一起玩一边招呼她吃东西，生怕把她怠慢了。
    在和他们的谈话中，清杉了解到小女孩的爸爸姓木，妈妈姓周，小女孩叫木宁珊，那个男人是两人的好朋友，这次是为了给珊珊庆祝六岁的生日。因为林?为她订的酒店和他们的酒店恰巧是一家所以晚上也邀请她一同去为珊珊庆生，小丫头在一旁开心得手舞足蹈。
    这是清杉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海边的夜景，白天的乌云被吹散了，头顶是久违的闪烁的繁星，无比开阔。沿着海岸线是星星点点的灯火，一眼望去显得朦胧摇曳。冬天的海风很凉，但是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很惬意，很享受。
    正沉醉在这美景之中，突然背后有人扔过来一条披肩，披肩一头盖到清杉头上，另一头长长的垂到小腿。清杉慌忙的将其扯下来一转头才发现是那个“臭叔叔”，不由得皱眉转过头来，出于礼貌还是说了一句“谢谢。”另一个人则淡淡的说：“别误会，只是我嫂子怕你冻着，叫我送过来的。第一次看海啊？跟没见过似的，看得这么入迷。”清杉不耐烦的说：“是没见过啊，就喜欢看不可以吗？”“臭叔叔”笑笑说：“又不是一辈子只有这一次机会看海，实在喜欢以后到海边定居啊，或者干脆去小渔村做渔民。”浓浓的嘲讽让清杉觉得难受，她只是冷笑一声轻轻地叹息：“要是什么都这么简单就好了。”然后转身走开，这种从来只会按照自己心意生活的人很自在，很让人羡慕，但是也很能让人窒息。
    珊珊见“臭叔叔”跟在清杉后面便跑过去神气的拉着清杉问：“姐姐，是不是臭叔叔欺负你了？告诉爸爸，让爸爸好好修理他。”清杉又被逗乐了，还没等到她回话，后面就传来声音：“谁让你叫她姐姐的，下午你不才叫人阿姨嘛，你要是再叫她姐姐我就告诉你爸爸你晚上偷吃糖。”这下小女孩又生气的嘟起小嘴，眼眶里满是泪珠，清杉一看这情景刚想哄小孩结果那“臭叔叔”居然把她一把推开然后抱起珊珊凑在珊珊耳边说了几句话，珊珊立刻就笑了。“臭叔叔”一脸得意的看着清杉，清杉心想：这人真是无聊……
    翌日一早，清杉被自己设的闹铃声吵醒。刚起床就觉得头痛难忍，回想昨晚后来为珊珊小朋友切了蛋糕，然后和珊珊的爸妈喝了几杯红酒就有些迷迷糊糊了。最后坚持要一个人回房间结果到房门口居然怎么也找不出房卡，好像是谁走过来从她包里翻出了房卡然后将她送回房间了。有些不记得，当时是觉得虽然自己酒量很差但是喝几口红酒也是没事的，只要不多喝没关系。可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没有控制住……
    想到这清杉不禁的背后一凉，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这么大意，这种让人后怕的事以后真是不能在发生了。又看看自己的路线规划完全没有心思去其他地方了，于是订了回程的票才出门和珊珊一家告别。虽然昨晚他们并没有看到她的失态，但是她心里还是觉得不好意思，于是随口说自己要去采购一些特产，拒绝了和他们共进午餐。
    来不及吃早餐，清杉拿着自己攒钱买的相机又来到海边，今天的天气还算好，阳光充足，只是海风还是吹得她鼻涕直流。昨晚没能带相机出门，还以为要多呆几天再走，还有机会拍夜景的。哪知道就这样匆匆的忙忙的就要走了，心中纵然有太多的不舍得也只能多拍几张照片留作纪念。不知下回再来是什么时候呢！
    木烈松这边四个人刚刚爬上海边一座小山的半山坡，山坡上有一间地中海风格的小屋，珊珊嚷着要进屋休息，华玄空拿着相机在屋外拍风景，镜头里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小山坡靠近海岸线，清杉的一举一动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华玄空不由得将镜头拉近快速的按下快门。不知过了多久，珊珊在身后叫着：“花叔叔，你在发什么呆呢？我要先登上山顶了哟！”华玄空这才发现镜头里的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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