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潮声

    
    生活就是充满了不确定性，我们没有办法预知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就像是在看一部没有预告片的电影，自己对内容毫不知情，但是一旦开始就一定要坚持到电影落幕，不准在中途离场。规则如此，没有人可以破坏。
    终于在时隔二十年后清杉走进了另一座曾经梦寐以求的城市。见到了一直以来都想见的人，可是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准备温柔待她，即使她之后会真的属于那里，属于那里的很多人。但是从始至终她似乎都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不知道什么会属于自己，哪里会属于自己。
    暑假快到的时候华玄空说要来接她去川城，她一开始十分开心，不过她也开始怀疑华玄空的话，毕竟这几年没有一个人愿意让她接近那些地方，就连她自己都不允许自己去幻想。于是，她认真的给华玄空打电话询问，一接起电话就听到对方问：“这么感兴趣啊？难得啊，几个月来第一次打电话给我，是想确认一下吗？不过你不相信的话干嘛不直接问?姨呢？这么费劲，傻不傻啊！”虽然清杉很生气但还是忍着问：“不想说就算了吧！”然后不说话等着华玄空开口，最后还是华玄空妥协了，但是也没有说得很清楚，只是说他会来接她，这也是林?同意的。因为林?工作很忙所以让他来，到了川城林?会在那里等他们。清杉的心情变得很好，虽然心里还是有一些困惑但这或许真的是一个新的开始。未知的一切是苦是甜谁又会知道呢！
    华玄空如期而至了，不过并不是他一个人，还有一个男人，第一眼看上去总觉得很眼熟，后来才想起来是在海边遇上的那个木烈松。见面的时候清杉叫他一声木大哥，他也笑着问她学业上的问题，在一起聊天的时候也不会太尴尬。华玄空向她解释说木烈松是因为刚好在附近出差，所以约好了一起回去。到川城的时候，陆辛诚已经等在机场，清杉并不觉得意外，因为这几年她和陆辛诚已经很熟。可是华玄空和木烈松似乎并不知道陆辛诚会来接机。两人对视一眼，像是不在意料之中的心虚，华玄空帮清杉取了行李箱放上木家来接机的车，结果陆辛诚抢先一步让清杉上了自己的车。清杉看情形不对，不过还没等她开口问，陆辛诚就已经启动车，将华玄空和木烈松远远的丢在后面了。
    路上清杉才明白自己被华玄空和木烈松骗了，其实并不是林?要华玄空接她去川城，而是木家和华玄空要她去川城。因为木烈松就是清杉同父异母的哥哥。
    清杉很失落，她还是不理解为什么林?会一直瞒着自己，还一直不愿让木家的人找到自己。本来她想去见见木家的人，想去看看为什么他们会一直放任不管自己，到现在才找她回来。可是目前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心情去思考这个问题，于是对陆辛诚说：“你送我回机场吧，既然不想让我见木家的人那我就回去好了，还留在这里干什么？不过我的箱子麻烦你们帮我找回来。”陆辛诚劝她说：“还是先去和你妈妈见一面再说吧，你们再商量看看接下来怎么办。其实你也不用太压抑自己的感情，有什么想法就和她说，不需要一味地顺从，如果你想回木家看看的话她也会让你去的，她是你妈妈，不管她做什么都只不过是想让你开心快乐。”听了陆辛诚的话清杉说：“去看看妈妈，然后就送我走吧。我不想呆在这里。”陆辛诚点点头说：“也好，到时候我送你。”
    到了酒店，还是没见到林?，清杉一个人坐在阳台上俯瞰这个繁华的都市，心中却满是恐慌和空虚。最后居然在桌子上趴着睡着了，当她被门铃声惊醒的时候脚下的城市已经华灯初上。
    林?见她刚睡醒的样子问：“很累吧，今晚他们让你去木家见你奶奶，如果太累了我跟他们说就明天再去吧。”清杉这才清醒过来：“没关系，让老人家等着也不好。是我一个人去吗？”林?边倒着一杯水边说：“嗯，你一个人去吧，那种场合我不适合出现。不过你不用担心，华伯父和华伯母会来接你一起去，他们在没关系的。况且那些都是你的亲人，有奶奶在其他人也不会为难你。该有的礼数到就行了，不用太拘束。晚上要是留你在那边你就自己看着办吧，这间房间的房卡你带着，要是想回来就回来。”清杉小心的问：“那你可以把所有事都告诉我吗？现在是时候让我知道了吧？”林?做到沙发上，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似乎在想什么。过了一阵才开口说：“不是像你想得那样，你不是私生女。我和你爸爸结婚的时候你爸爸已经有一个儿子了，也就是你见过的木烈松，他才不到六岁。他是你爸爸从国外留学回来的时候带回来的，他说那是他的孩子，但是他从不说孩子的妈妈是谁。那时候你爷爷奶奶都急死了，要让他和那个孩子做亲子鉴定，但是他不肯，说如果他们不接那个孩子他就自己带着孩子生活。你爷爷奶奶就你爸爸一个儿子，舍不得让他离开。所以到后来也就不反对了，一直帮他照顾那个孩子。你爸爸算是我的师兄，他也是爸爸很得意的学生，回国后成了美院的老师，起初只是爸爸的助教，因为两人的关系很好，他经常在家里走动，我们自然而然的就在一起了，他对我很好，我也完全不在意那个孩子的存在。烈松也很喜欢我，我们的关系甚至要比烈松和你爸爸的关系要好。那时候我觉得，我爱他也会接纳那个孩子，以后就当是自己的孩子对待就好了。木家人对我也很好，尤其是你爷爷，在我和你爸爸离婚的时候还把你爸爸打了一顿。只是我们做儿女的太不让他们省心了……”
    林?渐渐地陷入了沉思，回忆起那一段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这个世界上就是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吧，那么美满的家庭最后还是破裂了。清杉好奇地问：“那你是为什么一定要和爸爸离婚呢？”林?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那时候我们才结婚不到三年，我刚刚怀上你，烈松的妈妈回国了。一开始是要和我们打官司带走烈松，后来官司失败了就常常到家了来看烈松，时间久了烈松和她的关系也越来越好，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才是个外人，他们一家子在一起也很幸福。我一直没有告诉他们我怀孕的事，有一天我经过你爸爸的书房无意间听到她居然要求你爸爸离婚，我刚想推门进去就听到你爸爸说会考虑。当时我就急得转身就走，后来好几天都没有回家，一直住在你华伯母家里。其实我离开家的时候我就想好了，要和你爸爸离婚。因为我无法忍受他会在这种时候选择抛弃我，即使只是有这样的想法，我都觉得和他在一起是一种负担。”
    林?强忍着泪水抬头不愿它流出来，清杉上前去抱着她说：“对不起。”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说对不起，只是不知为什么这一切似乎也和自己脱不了干系。林?摇摇头拭干眼泪说：“这又不是你的错，我只是没办法释怀罢了。到现在为止我依旧没办法原谅你爸爸，我甚至一直没有告诉他们我怀了你，因为我怕他抢走了你，怕你在那个家里受委屈，怕他会因为那个女人委屈你。所以他们也是三年前才发现你的存在。”清杉微笑着说：“现在我长大了，你有我，我们都不要担心那些问题，好吗？你放心我会好好的保护自己保护你。”林?紧紧的将清杉拥在怀里，说：“你真的是老天爷送给我的宝贝，有你在我也就不枉此生了。”
    相认这么多年，今天终于解开了所有的心结，母女俩终于不再有任何阻碍的依靠在一起了。这是每个人最想要的结果，可是这一个解开的结后面还缠绕着更多繁杂的事情。在清杉走之前林?告诉她木烈松的妈妈叫李玉姣，后来她又生了一个比清杉小两岁的妹妹叫木烈槿，听说那小女孩很是刁蛮任性，如果被她刁难让清杉不要跟她起冲突。其实林?的原话是这样的：“我知道你的性子最温和，你奶奶最喜欢这种性格，但是毕竟人家是从小就在眼皮底下长大的，感情基础肯定要比你好，所以偏心也是难免的。那小姑娘又是家里最小的肯定被宠得不一般，要是刁难你也不要在意，但也不能软弱，必要的时候还是要拿出姐姐的样子来。”
    清杉心想：才没有心情和小孩就计较呢，以后又不会成天待在一起，眼不见心为静就是了。果然不一会儿华致辉和董曼萍就来接清杉了，可是到了停车场才发现是华玄空开的车，当着大人们的面，清杉只能恭恭敬敬的叫他一声哥，心里却满是嫌弃。一路上华致辉和董曼萍跟清杉介绍木家有哪些人，还让她放心他们会陪着她的……
    清杉确实觉得有些紧张毕竟马上要面对的是自己从未谋面的亲人。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心里总会觉得恐惧，害怕这些突如其来的亲人。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和他们相处。生命中总会有一些东西来的毫无预兆，猝不及防，让我们不知该如何应对，也无法去辨别它们的好坏。
    木家似乎离酒店并不远，但是附近看起来却是比较安静的园区。复古的欧式别墅外观上看起来并不是很显眼，给他们开门的是一身家居服的木烈松。下车后华玄空轻车熟路的走在前面，清杉这才开始真正的觉得紧张，就连将最先见过的木烈松她都觉得叫不出哥哥，更何况屋内那些从未见过面的亲人。董曼萍见她手紧紧握着立刻将她的手握住，一只手则搂着她的肩，然后对她笑笑说：“没关系，跟着我。”华玄空回头看到这样的情景便朝清杉嘲讽地冷笑了一声，虽然只是轻轻地一声，但也被清杉听到了。
    一进客厅就被坐在沙发上的人吓到了，除了一个小女孩在一旁玩得很开心，其他人都是神情严肃的坐着。看到他们进来，小女孩开心的跑过来抱着她喊：“姐姐，你怎么来了？来陪我玩吗？”周莫莹笑着抱开珊珊并对她说：“这是姑姑以后不能叫姐姐了哦。”珊珊疑惑的望着周莫莹说：“为什么呢？这是在海边陪我玩游戏的杉杉姐姐啊！”周莫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说：“以后你就知道了，这是姑姑，以后不能叫姐姐了知道吗？”
    在她们身后一个略显苍老的中年男子立刻站了起来，接着是坐在一旁的白发老人，在中年人的搀扶下走过来。谭曼萍牵着清杉走过去说：“清杉，这就是奶奶和爸爸。”老人将清杉牵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清杉才犹豫的对他们喊道；“奶奶，爸爸。”老人目不转睛的望着她，半晌才说：“孩子，让你受苦了。这次回来了就不走了啊。”同时木凌州也点点头说：“清杉，爸爸要跟你说一句对不起，二十年前的事你也应该知道了，你要怪爸爸也不怨你。但是现在开始你回到木家了就让我好好补偿你吧！”清杉不知道该说什么，董曼萍见状立刻说道：“清杉刚回来就先和大家熟悉熟悉吧。”于是对清杉说：“这是哥哥，烈松，大嫂莫莹，还有小宝贝宁珊你早就见过的，这是李阿姨，这是妹妹烈槿。”待清杉一一认过人，所有人都入席准备用餐了，李玉姣全程笑脸迎她，对她百般照顾，老太太也是不断地关心她，她一一的谢过。只有木烈槿臭着一张脸坐在一边，从始至终都没有叫她一声姐姐，也没有说一句话。只有最小的珊珊全然不懂其间的尴尬，而且因为清杉的到来很是开心，拉着清杉不停的问为什么变成了姑姑。
    第一次见面拘谨是免不了的，满桌子丰盛的饭菜，最后她都不知道自己吃了些什么，不过她感受得出来老太太和木凌州对她的百般疼爱。这些年来她已经习惯了林?对她的各种愧疚和补偿，对于木家的反应她也是不奇怪的，只是依旧不喜欢亲人之间的这种用愧疚维持的相处模式。
    晚饭后一家人坐在一起聊天，清杉的情况在见面之前他们基本上已经了解到差不多了。知道她在郄家长大，现在在北方上大学，再过一年就要毕业，名字依旧是郄清杉，林?没有替她改过，但是木家早就决定了要将她带回木家，顺便将她的名字改为木烈杉。这些一一告诉清杉时就是既定的，并没有询问清杉的意思。清杉却毫不犹豫的回答说：“我不会改名字，就算要改也只会改姓林，我承认我是木家的孩子，但是现在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我有权利自己做决定。你们也不用觉得愧疚，这件事我不怪任何人，你们是我的亲人以后我会常和你们联系。希望你们可以理解。”听完清杉的话，木烈槿轻笑一声刚好大家都能听到，其余人都沉默的看着木凌州一点点变凝重的神色，清杉低头等着有人开口，过了好久李玉姣才说：“清杉也是刚回来，反正以后还有很多相处的时间，这些事就慢慢商量吧，对不对？”老太太朝她看了一眼，李玉姣马上闭口不言，木凌州又说：“那也好，这个事让清杉慢慢考虑吧。不急，清杉呢也不要有负担。”
    最终清杉也只能答应好好考虑，毕竟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去拒绝老太太的心意。况且她不舍得让林?孤身一人，木家有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而林?却只有她了。即使只是姓氏这样表面的东西她也不想林?孤单。
    徘徊在酒店空荡荡的房间里，清杉心想：从现在的状况来看这一次应该会在川城待很久了，虽然在这个城市里自己一夜之间就拥有了那么多的亲人，但是至今依旧没有觉得有归属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久违的亲人似乎都难得去亲近，他们似乎并不属于自己。或许他们早就被别人占有，无力在分出爱来给自己了吧？那又怎样呢？能怪谁呢？谁的错呢？没有答案，但是无论结果如何，都得有人来承担，而自己就是那个必须要承担的人。她无力的走到床边坐下，但是毫无睡意。清杉想找电脑写一些东西，这才发现自己还没有找回自己的行李箱。感觉自己又被耍了……
    本来木家为清杉准备好了房间想让她住下的，可是清杉坚持说回酒店。老太太也说她不习惯可以理解，反正来日方长，以后慢慢适应就是。所以木凌州让木烈松送清杉回酒店，但是华玄空说自己要回公司加班顺路，可以顺路送清杉。在路上清杉准备了好久才开口问：“我的行李箱在哪里？里面有重要的东西我等着用的。”华玄空吐了一口气说：“不想问问为什么要骗你吗？”清杉转头凝望着窗外慢慢地说：“干嘛要去纠结那些事，我已经很累了，其他的随便你们吧。”华玄空笑着说：“这么无所谓吗？难怪清桐说你没几个朋友。”清杉好奇的转头看着他问：“清桐还跟你说什么了？”华玄空无所谓的说：“就是你很喜欢一个人待着，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不好动之类的啊。你希望他跟我说什么？”清杉觉得很尴尬，解释到：“不是啊，我怕他瞎说罢了。”最后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到了酒店，华玄空看着清杉上了楼才转身开车离开。
    华玄空没有去公司加班，而是回了自己的单身公寓。从后备箱取东西的时候看着躺在里面的白色行李箱本想着给她送过去但还是锁了车，拨木烈松的电话边上楼了。
    第二天清杉被机械的手机铃声吵醒，迷迷糊糊的接起电话林?在电话那头温柔的问：“清杉起床了吗？我在门外，下楼一起吃午餐吧。”清杉这才发现自己一觉睡到了中午，立刻起床开门，见林?依旧一身得体的装束，正站在门外等她。看她还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边笑着揉揉她乱蓬蓬的头发，边进屋边问：“昨晚回来的有些晚了吧，没睡好？”清杉摇摇头说：“不是很晚，可能有点睡不着。”
    林?看着清杉心疼的问：“他们叫你回木家了吧？你自己决定就好，怎么开心怎么来，不要为这种事烦恼，也不要顾及我。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我只要你开开心心的，知道吗？”清杉转过身点点头说：“我已经做好决定了，你有时间给我改名字吧，林清杉怎么样？”
    林?走上去抱着清杉，晨光里的两人或许是此生最近的距离……
    接下来的几天清杉都是在画室和木家两处跑，虽然没有太大的事但是也忙忘了跟华玄空要回行李箱。或许当生活变得丰满起来了，人就不会有时间去胡思乱想，去费尽心思走进一个超现实的世界，或者自己刻意营造的世界里。即使拿回自己的笔记本也没有时间，没有心思去写什么。想到这里清杉觉得有些可怕，她原有的生活状态再一次被打破，她决不允许自己再因为其它的事情打乱自己的生活节奏，如果不是在自己熟悉的环境和规则里她会变得慌乱找不到自己的轨迹。就像写作她决定了要永远不停地写下去的就不能放弃，如果有一天她不能坚持下去那会不会就是背叛自己了呢？想想是该找回行李箱了，不然自己就该质疑这样的自己了。
    周末的早晨，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这年的雨季似乎长的有些过分。雨打在街边的梧桐树上，沙沙的声音催人入睡，或许只有在这种雨天才会觉得这个忙碌的城市有一丝的静谧于安宁。尤其是走在老巷子里的时候，那种静默会让人觉得穿越回到古代，回到千百年前悠长而又有味道的生活里。木家的院子里有一颗芭蕉树，像是为了契合这个处处园林的城市。雨下得很久，每次清杉去木家都喜欢站在窗前听雨。心头总是浮现那句：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馀情。不知为何，面对着曾经做梦都想拥有的庭院心里却被这芭蕉树惹得满是凄凄惨惨戚戚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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