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马牧场

    
    午后的阳光很足，射在白衬衫上，晃得人有些头晕。可我仍然努力的睁大双眼，认真的回头，望了望那足有两层楼高的硕大招牌。
    红色的铜钱造型下，四个我最熟悉不过的字母——ICBC（工商银行）似乎总是轻易的，就能在我的心里掀起朵朵浪花。
    我不喜欢这种离别的感觉，总会让人蓝瘦，还香菇。
    所以我咧了咧嘴，冲着银行门口那个捂着脸，却遮不住指缝间涓涓溪流的傻丫头摆了摆手：“小花猫，别哭了，等哥发财了，回来包|养你当小三哈！”
    ……
    我辞职了！
    不是停薪，也不是“病假”，而是彻彻底底的告别了我工作四年的工商银行，重新成为了一个自由人。不管是父母的责骂，朋友的不解，甚至还有“小花猫”那些同事的苦苦挽留，从我摘下白衬衫上的胸牌，走出银行大门的那一刻，我！自由了！
    “辞职”这两个字，换在今天，虽没有什么褒义，但也绝没有贬义。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亦或是“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在现在的人看来，无可厚非，亦理所应当。
    可在二十年前，那一封辞职信所引发的轰动，还是相当不小的。至少是在我家乡的那座湘南小城，其当量绝不亚于一颗五百公斤的航弹。
    时值举国上下，不管是大中型的国有单位，还是新兴发展的民营企业，都处于改革的阵痛之中。企业人员的精简与经济发展方向的调整，在各地都造成了大量“下岗职工”的出现，可我偏偏逆向而行，在职位无忧的情况主动下岗。
    我并没有埋怨父母对我的不支持，更没有理会旁人的取笑。
    本来，当年二流院校毕业的我，能够幸运的进入银行，还是让身边大多数人都羡慕不已的。领着在当时看来算是不菲的工资，还天天坐在整洁干净的工作环境中，事实上，我自己也很满意。
    曾经以为，我的人生就是这样了：找一个漂亮的妻子，努力工作获得升迁，让自己的工资袋更厚实一些，让我的社会地位更高一些……
    甚至于在辞职前的半个月，我都从没有想过，我会有一天以那样的方式离开ICBC。
    可这一天，来的是如此的突然，又如此的决然。
    婉儿的那场同学会，改变了她，也改变了我。
    我更愿意接受的理由是我的骨子里，本就不甘平凡。银行的工作，在其他人看来很甚是体面，可却少了我想要的激|情。
    1996年，曾经席卷半个地球的温州土豪团还没有那样大势，当然也没有那句让人深思不已的“打工是狗、创业是狼。”
    但我知道，牟其中能以三百元起家，用牙膏换回飞机来。同为男儿，他能做到，我何所惧？
    我要让婉儿知道，我是能给她幸福的男人；我要让她那个势利的男同学知道，一个小小的皮革厂，没有什么可值得炫耀的。
    与“小花猫”挥手作别，我便没有再回头，哪怕我知道回家的公交站，在我的身后，而不是在我的行进路线上。
    我没有丝毫犹豫的大步前行，只为让“小花猫”看到一个伟岸的背影，只为……不让她看到我眼角掩饰不住的晶莹。
    “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独自一个人流泪到天亮，你无怨无悔的爱着那个人，我知道你根本没那么坚强……”
    颠三倒四的哼着一首我并不熟悉的歌，只是因为它的歌名切合了我的心境。打定主意离职的这些天，我当然已经为自己安排好了前进的方向。
    我的小学同学亮子早就步上了“牟行之路”，坐着轰隆隆的绿皮火车一路向北，背着我们这边的皮革和其他特产，越过关外无边的黑土地，越过那还略显荒芜的满洲里口岸，操着一口夹杂了不少汉语词汇的毛子话，连比带划的从老毛子那里换来些银器，甚或是军工商口，再背回来卖上个高价。
    这一来一回，其中的利润简直让人瞠目结舌。我并不清楚具体的数字，但有一次喝了半酣的亮子曾经跟做贼似的，在我眼前比划出四根手指……
    马克思说过“有百分之三百的利益，就可以让人犯下任何的罪行”。而百分之四百……我相信，若亮子的话都是真的，那么连勾股定理都能被推倒吧。
    这个时代，除了抢劫，几乎没有任何的行当能比这“倒爷”生意更赚钱了，加之亮子与我从儿时就结下的情谊，他也答应带我入行。
    “不就是一台破桑塔纳吗？不就是个只有几十工人的小皮革厂吗？有什么可神气的呢？用亮子的话说：他就是个瓦罐子里的蛤蟆……”
    十几分钟后，当我迈步走近街边一家“亮靓进出口贸易有限公司”时，隔着玻璃窗便看到了穿着笔挺西装的亮子起身迎了出来。
    这小子，上中学时便不好好读书，早早的辍学“混”社会去了。可这还没几年，就摇身一变，便成了总经理。
    当然，我很清楚，他的这家公司，算上他一共也只有两个员工，另一个……是他老婆。说穿了，他这就是一个皮包公司。
    公司的主业……也可以说是全部的经营行为都是缘自于那一列列北上的绿皮火车。
    但不管怎么样，这小子发财了。他那一身行头就算我一个月的工资都买不来，更不要说公司门口停着的那辆虎头奔，虽说是二手的，但也足以让我可望不可及了。
    PS：虎头奔，即奔驰S级W126，九十年代的绝对“豪车”。
    男人爱车，女人爱房。而男人爱车的程度很多时候，更甚于爱女人。
    迎出门口的亮子注意到了我停留在虎头奔车身上的目光，贱贱的一笑：“筱筠，这算什么，只要你能吃得了苦，凭你的脑袋瓜，用不到明年，我就保你能买得起全新的大奔。到时开到那个傻波的面前，直接怼服他。”
    我和林婉儿吵架的事，亮子是知道的。也正是那一次，在他的劝导下，才起了离职下海的念头。凭我在银行的工资，干到退休，也买不起大奔是一定的。
    亮子还劝过我，说林婉儿长得虽然漂亮，但却比较爱钱，这样的女人只能同甘不能共苦。
    “你嫂子有个表妹，还在湘师大读书，长的那叫一个水灵。要不是哥哥我……要不是你嫂子陪我打苦日子过来的，我指不定早就下手了。筱筠，不行你就跟那个疯女人分了，让你嫂子给介绍她表妹，我这心里也能平衡点，好歹她跟了你，也算是肥水没流外人田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