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女配逆袭之孤女皇后

20181116更新

    
    她跟着李毓,猫着腰从假山下穿了过去,那个随身有十八名宫女侍奉的女人在宫里必定是位份极高的,等她们再走近些,动静就不会少,到时候亭子里的人就会把注意力转移到他人身上,他们只要溜得足够快就行。
    正当她刚松了口气的时候,突然听见身边伺候的熟悉的宫女的声音:“修仪?平修仪?”
    该死!
    不光是她,就连李毓也眸色晦暗,那个叫清梅的丫鬟不早不晚正好这个时候拿了披风找到这里来。平修仪看到李毓难看的脸色,一时间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我也不知道清梅会这个时候突然过来--我、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对不会把你供出去的!”
    “闭嘴!”李毓咬牙,压低声音道,“快点跑,尽快回你的寝宫,就说在下雨之前你就回去了,跟你那个丫鬟错过了!回去的时候不要让人看见!”
    而他只要回到清思殿,就算不和母妃通气,他也可以安然度过这一关。
    楚昭华思忖了一下,屈膝跃起,犹如一道白色闪电般扑到那个叫清梅的丫鬟身上,亮出藏在肉垫中的利爪,毫不犹豫地朝她脸上抓招呼。清梅陡然间被一只猫袭击,吓得惊叫一声,把平修仪给忘在了脑后,只顾怒骂道:“你这畜生!上回不是把你弄得半死了,你怎么还有命找回来?!”
    楚昭华轻盈地闪过掐住她脖子的手,毫不客气地在她手背上划下一道长长的血痕,她做人的准则向来就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现在她用了这猫的身子,就要为原身报仇。她甩了甩尾巴,漂亮地占据在她头顶的位置,亮出爪子,抓住了身下的猎物。
    她看见疾奔中的李毓回头看了一眼。就这一眼,她看见他眼角的泪痣,他少年时秀美的轮廓,她仿佛透过少年熟悉又陌生的五官线条看到了长成后的李毓。她回过头,望定了被这嘈杂声响引来的宫装丽人,那宫装丽人果然就是定南夫人。也只有定南夫人,才会有这样大的排场。
    她的耳边再次响起清思殿女官的话语:“殿下小时候有一只很宠爱的猫,有一天,那只猫冲撞了定南夫人,被乱棍打死了……”
    她转过身,姿态优雅地从清梅的头顶跳到了定南夫人的面前,闪过两双想要抓住她的手,一爪子趴在地上,再次起跳,精准地跳到了定南夫人华美的裙摆上。她飞快地沿着裙摆往上爬,一掌拍在她的露在衣领之外的颈部肌肤。
    定南夫人生平最恨有人在宫中豢养宠物,这宠物之中,又最恨猫这一种。
    她当年来到西唐,名为和亲,实质则是质子,她天生美貌,一身媚骨,显宗皇帝初次见她,倾倒不已,之后极尽宠爱,她的风头冠绝六宫,就连皇后都比不上,甚至连太子,都是养在她的膝下。
    她在西唐根本没有外家支持,所倚仗的就只有皇帝的宠爱,而能维持这宠爱的,只有子嗣。可是她的第一胎,便是毁在王德妃的宠物猫之下,她受到冲撞后受了惊,小产,血流不止,太医说伤了根本,将来能够怀上龙种的机会微乎其微。
    皇帝为了补偿她,就把太子过继在她的膝下。
    可这怎么能一样?太子的生母出身卑微,就只是个女官。太子身上流的不是她的血,他不是她的亲生孩儿,永远都不可能跟她一条心。更何况,她从太子偶然间流露出的带着恨意的眼神中知道,太子也永远都不可能把她当做亲生母亲。
    她阴狠地看着扑到自己身上的漂亮白猫,厉声道:“还不快抓住它!若是被它逃了去,每个人都自领二十杖!”
    这二十杖打下来,人也是进得气少出得起多了。
    楚昭华大闹一通,还是被抓住了,这只猫的身体还是太小太柔软,也不够灵活。定南夫人伸出一只涂满红色蔻丹的手:“慢着,把猫给本宫--”
    她被紧紧掐着脖子,捏住后腿提到了定南夫人的手上,那只涂着红色蔻丹的素白的手缓缓落在了她的眼睛上,噗得一下刺入眼珠。紧接着,定南夫人用力拧住了它的脖子,两手往相反方向用力,柔软的骨骼发出了咔咔的不祥声响。定南夫人端详着这只猫半死不活的样子,骤然勾起了嘴角,容貌妖艳地笑了:“这么看,这双猫眼睛倒是很漂亮,可惜……”剩下的一只眼睛也被她挖了出来,血淋淋地扔在地上,她提着只剩下一口气的白猫,轻描淡写地扔到了身边宫女的手上:“也就只有这一双眼珠,现在可不是没有眼睛了吗?据说猫有九条命,你把它提走,让人乱棍打死。”
    身边的宫女早就被她残忍的手段惊到了,后宫中的女子私底下争斗得再厉害,也绝不会自己亲自动手,用这样血腥的手段虐杀一只宠物猫的。
    “爱妃真是好大的动静,好大的威风!”只见显宗皇帝沿着石阶大步生风地走了下来,满脸的不虞,皱眉看着宫女手中血淋淋的白猫,皇帝的身后,则跟着低眉顺眼的周惠嫔。
    定南夫人慌忙把沾了血迹的素白双手藏在袖中,福身行礼:“臣妾见过陛下。”皇帝是从上方假山上的亭子走下来的,从亭子里望下,可以看到刚才发生的一切。她慢慢地红了眼眶,一滴清泪从眼角滑下,又挂在腮边:“臣妾忽然想到当年臣妾和陛下的孩儿……这才失态了,陛下想要罚臣妾,臣妾也是绝无怨言的。”
    定南夫人跪倒在地,她进宫六年,已经不是这宫里最年轻的妃嫔,可绝对还是容貌最美、腰肢最纤细的那一个。她小心地用余光瞟了皇帝身边的周惠嫔一眼,那个女人也是得宠的,只是姿容同她比起来相差甚远,却是皇帝最喜爱的温婉性子,她生性坚硬冷酷,跟周惠嫔比温婉和煦只会落得东施效颦的下场。她抬起下巴,泪水一滴一滴顺着白玉般的脸颊滑落:“臣妾冲撞陛下,是臣妾的不对,请陛下责罚。”
    显宗皇帝皱着眉,低头看着她,刚才一切都看在眼中,包括她挖出猫眼的那一幕,他本来已经对定南夫人起了厌弃之心,可现在看到她静静落泪,想起她曾经流掉的那个孩子,想到她的再也无法生育的身体--是的,当初王德妃的猫会冲撞了定南夫人,让她再也无法生育,都是出自皇帝的示意。即使他需要子嗣,那子嗣也绝不可从南诏女子腹中生出,他叹了口气:“这是谁带进来的猫?朕记得,宫里原本是无人养猫的。”
    周惠嫔低着头,只一言不发,就像是一个不存在的人一样。
    “回话!难道没人知道这只猫从何而来?”
    最终还是定南夫人身边的女官开口:“陛下,这只猫应当是刚入宫的平修仪的。”楚昭华又站在清思殿中。
    当定南夫人捏住她的脖子的时候,她只觉得一阵窒息,她肺里的空气,她的魂魄都被一点点地挤压着,排斥着,慢慢脱离开自己的那具猫的躯体。
    等她回过神来,她又是个人了。
    她往前走了两步,幸好当猫的日子也不太久,并没有影响她作为人的本能。
    “昭容让我过来问问,殿下还是--”两个小丫鬟突然从拐角处出现在她面前,其中一个手上还拿着绣花的样式,楚昭华来不及躲避,就得解释她这个并非清思殿的人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幸好宫中宫女众多,她也是有急智的人,正要抢在前面说话,便见这两个小丫鬟脚步不停,直直地从她身上穿过。
    “……”原来她这回变的是鬼魂。
    当鬼魂的经历她是有过经验的,那个时候她已经垂死病中,不知为何魂魄出窍,到的地方也是清思殿。
    “殿下还是闭门不出,也不知为什么。”
    “昭容娘娘也只是问了问,也不来看看。”
    小丫鬟说着话,心里到底是有点责怪裴昭容无情,殿下是她的亲生儿子,把自己关在房里一天一夜了,她竟然也只是问问,而没有亲自来看。
    楚昭华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事情又发展到哪个地步。虽然皇帝知道那猫是平修仪的,但堂堂九五之尊也不至于为了一只猫跟平修仪过不去,再者,平修仪那只猫已经丢了几日了,只要她在回到自己的房里之前不被人发现,自然没事。而从小就心眼多的李毓,更加不会有事了。
    她走到李毓的房门前,伸出手放在门上,下意识地做出推门的姿势,可是她的手自然而然地穿过了门上的雕花--她当完了猫,现在开始当孤魂,还是参与不到李毓的事情中去。她沮丧地穿过木门,走进了李毓的寝室。她之前几回都是以猫的形态进来的,眼前的每一处物件都十分眼熟,这窗下的书桌是她趴过的,花梨木屏风是她攀爬过的,还有李毓正躺着的那张雕花拔步床也是她窝过的。
    她慢慢地走到李毓身边,只见他躺在床上,一手垫在颈后,一手正举着一个项圈,目不转睛地瞧着。那个项圈上还坠着一个玉坠,玉坠的成色不太好,但雕功却不差,惟妙惟肖的活脱脱的小鲤鱼模样。李毓的手指慢慢抚过玉坠的边边角角,面无表情,一双黑嗔嗔的眸子却有点柔和。
    楚昭华叹了口气:那是平修仪给猫做得项圈。
    她这口气叹到一半,忽然看到李毓眼神冷厉,蓦地转了过来,直直穿透了她的身躯:“是谁在哪里?”
    楚昭华诧异地看着他从床上翻下来,大步穿过了他的身体,在屏风后,幕帘后寻找那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他翻遍了寝室的每一个角落,就连桌角和柜子后面都没有放过,她反而不懂,他到底是在找什么,是在找人,还是在找……他心目中的那只小白猫。他没有找到,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怅然若失。
    楚昭华站在他的身后,想要拥抱他,可她的拥抱无法给予任何支持,任何温暖,她甚至……都不能触碰到他。她只是抬起手臂,如一道幻影,虚环住他微微垂下的肩膀,他不高,还有些瘦弱,他保护不了身边的人,甚至保护不了一只宠物。
    他会痛恨自己的无能,可是再痛恨……他依然是那么无力。
    李毓握住了项圈上的玉雕鲤鱼,突然又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清思殿。清思殿后的梅花林。
    那一片密密层层的梅树林之后,便是宫墙尽头。只有很小很小的一方天地,僻静、森冷、狭窄,极少有人会到这里来,想要欣赏梅花,自然是要去御花园的梅林,那边的梅树不但品种多,开了花又如雪堆枝头,花下还有流水与仙鹤共舞。
    李毓找到一株压了一块石头的梅树,弯腰下去,把石头搬开了,找了跟枯枝开始挖土,挖到一半枯枝折了,他就用手挖。
    他挖到了。雪白的绒毛早已变得肮脏,凝结着黑红色的血块,沾着土,那双碧绿的猫瞳不见了,只剩下空洞的两个眼眶。他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又把猫的尸体放了回去,他摸了摸袖中的项圈,又把那个挂着玉雕鲤鱼吊坠的项圈放了进去,重新填上土。
    “虽然我不能保护你,”少年抬起一双流光溢彩的上挑双眸,“我也不会让她好过。”
    “……”楚昭华又想叹气,他不想让定南夫人好过,可是这谈何容易,身边既没有亲信,他又不会功夫,不论借助人力还是单打独斗,他都不行。
    李毓回到清思殿后,染上了风寒。御医来把过脉后,开了一张药方,每日都能过去取药再回清思殿的小厨房煎成药汁。他这一场风寒缠绵如丝,待好不容易病好了,不久又在练习骑射的时候摔下马受伤,御医一边觉得这位小殿下真会折腾,一边又开了新的方子和药膏,药膏涂抹在伤口上,草药则煎成药汁服下。好不容易等他的伤好了,又开始头痛,头痛完了咳嗽,这样大病小病不断,持续了小半年才痊愈。
    而李毓手上的药草也差不多收集齐了。
    他一直很爱看闲书--这只是做给旁人看的,太子殿下十分上进,未来的秦王殿下背后又有强大的母族支持,两人将来会是争夺皇位的对手,可是他,他根本没有资格,他既不是嫡长子,名不正言不顺,裴家为了中立,也尽力跟他撇清关系,他不能表现得太聪慧,那会引起旁人的警惕,也不能表现得太愚笨,那样过犹不及,反而招人怀疑,更重要的是,他的父皇并不喜蠢笨之人。他不能对治国治世之书表现出自己的兴趣,也不能时常去找兵书阅读,他看的最多的还是闲书--旁人最爱看他不算笨拙但是平庸,耽于享受,就连看书都不爱看正经的治国之策,却喜欢些风土人情、神怪异闻的故事。
    他看到的其中一本闲书中,就有写一位前朝太守,为了治理城中到处流窜成灾的野猫而想出来的一个法子:先抓来一只母猫喂下一副药,然后把那只母猫扔到公猫群中,引起公猫的疯狂,而这药效过到公猫身上,就如瘟疫传播开来,不废一点人力就杀死了城中大半的野猫。
    那个方子书上也有写,只是剂量写得不那么清楚。他不能直接在太医院拿到方子上过的所有药材,皇子取药,都会留下记录,若是事发查到他的头上,后患无穷。他索性装病又故意跌伤,花了小半年时间才凑够了药材。
    至于剂量,一回不成,总还会有第二回,第三回。他没有别的优点,就是特别能忍耐,特别沉得住气,他可以为一个目的潜心隐忍下去,一年不够,那就三年,三年若是还不够,那就十年。
    楚昭华虽然知道他心眼多,却不想可以多到这个程度,这个时候李毓不过才十岁出头,算是开蒙的年纪,她在这个岁数的时候才刚上崇玄,还需要林衍之照看,对比之强烈,令她当游魂都无地自容了好几天。
    而试验用的药粉用上的时候,已经过了半年,定南夫人出宫上香,据说一路被公猫追出十几里,就连上香的皇家寺庙的墙头都爬满了野猫,恨不得缠绵在定南夫人的宫装裙摆下。
    这件事,被不少世家贵勋瞧见,当成笑话传了好多天,直到显宗皇帝重责了几个传话的人,事情才渐渐平息下来。楚昭华当猫当了没两天,可当游魂却当了大半年。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根本没有进入李毓的心魔,而是踏进了什么奇怪的陷阱。管城雪说幻景阵法会使人产生心魔,一旦被心魔困住心神,就无法脱困。可她现在好似陷进了一段回忆,是李毓年少时候的回忆,她不过是个旁观者,只能看,根本无法参与。
    若是无法参与进去,她就没有办法帮助李毓脱险。
    本来她觉得当猫除了撒娇卖萌等着被喂投之外,就毫无建树,谁知道现在成了一缕游魂,连她看不起的撒娇卖萌都做不到,只能每天干等。
    转眼间,便到了西唐皇族的祭祀。
    她随着李毓卯时出宫,一行人浩浩荡荡去皇陵祭拜,所有的人皇族子弟和皇帝三品以上的妃嫔可能进入皇陵的祠堂祭拜,跪着听完三篇冗长的祭文,朝中三品之上大员则等在祠堂外面遥拜,用过午膳之后,又继续默念经文,一直到傍晚才回宫,晚上则在宫中开了宫宴。
    楚昭华作为一缕游魂,不管是跪着还是站着,都不会觉得累,她还很不客气地皇家祠堂的横梁上睡了大半日,一些身子娇弱的妃嫔支撑完三篇祭文,都脸色惨白、摇摇欲坠了。
    而未来的秦王殿下,现在的小胖子李琉也很辛苦,他长得胖,如一堆小山般的肥肉跪在太子身后一列,双层的下巴一点一点,还打起了瞌睡。楚昭华玩心忽起,慢慢落到他身边,在他耳后吹了口气,她是游魂,那一口气忽然冷冰冰、阴森森地吹到他的耳后,他差点就要跳将起来,幸好王德妃用力将他按在原地,才不至于犯了大忌。
    楚昭华笑了一笑,她这半年来发现一件事,当她十分强烈地想去做一件事的时候,她的魂魄力就会变强,尽管别人还是看不到她,但是能感觉到她的气息。她吓过李琉又去吓太子,太子跪得端端正正,可是她能看到他脖子后面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涌上来,身体微微地摇晃好几下。
    楚昭华觉得无趣,只能收手,一直安安稳稳地待到了宫宴。
    她参加过西唐新年的宫宴,而皇家祭祀日的宫宴远比新年还要铺张华丽。偌大的宫殿,所有烛火架子都扯了下去,换成清一色的琉璃宫灯,烛火透过千百盏绚丽的琉璃灯,折射出万般光彩,将整个大殿映照得宛然仙境。
    就连端菜端酒的宫女都换上了轻纱羽衣,姿容姣好,穿行在大殿中。
    待歌舞丝竹尽兴,酒过三巡后,众人都有些熏熏然了,总有几个酒品不太好的,见到美貌的宫女,甚至还有暗中动手动脚的。
    楚昭华看到那几个朝廷重臣,平日里道貌岸然,可是一喝上头,就成了这副鬼样子,实在好笑。她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了那位跟她结仇的陈家二公子陈浩淼,他尚未及冠,一张斯文的书生面孔,一看就满腹坏水。
    他一个人慢慢地自斟自酌,面色飞红,可眼神却十分清明,而他身边的一个满肚肥肠的高官已经喝多了,眼神飘忽,正色眯眯地盯着上前斟酒的宫女。他正要仗着酒意去摸宫女的细腰,却冷不防被楚昭华在背后踢了一脚,她踢人的意愿十分强烈,那位高官被她踢得身子一歪,正倒在身边陈浩淼身上,一双摸向宫女细腰的咸猪手正巧不巧拍在了陈浩淼的臀部。
    陈浩淼脸都绿了,恨不得立刻一拳揍过去,但他虽然出身世家,到底还是白身,只得忍着气道:“何大人!”
    满腹肥肠的何大人嘿嘿笑了两声,装醉:“陈二公子,有何贵干?”
    陈浩淼忍气吞声道:“何大人小心坐稳了。”
    “坐不稳坐不稳,喝多了都醉了……醉了……”他又端着杯酒去敬陈大人--冒犯了别人家的小子,他半点没放在心上,可是这位陈大人可不能不放在心上,敬一杯酒也是为了场面上过得去。
    何大人正敬着酒,一边还拿一双浑浊的眼睛去瞟刚才那个细腰的宫女,耳边忽然响起一声丝竹轻响,虽然轻弱,却如银瓶乍破、刀剑出鞘,只见一众蒙着面纱的女子鱼贯步入大殿,每个女子手上都捧着一件乐器,被众星拱月的那个女子穿着轻薄的纱衣,水袖轻舞,几乎都可以看见衣袖下纤细白嫩的手臂,她抱着琵琶,十指连弹,在行走之行音律丝毫不乱,而包围着她的那些女乐师有拿着瑶琴的、又举着瑟的,还有箜篌、箫笛等乐器,等到曲子铺开,众多乐器都加入吹弹。
    楚昭华听了一会儿,越听越眉头皱得就越紧,她不善雅乐,可在崇玄还是有老师为他们上音律课的,她并不是听不懂,可这乐声……涌动着连绵不绝的杀机。
    正当所有人都沉浸在这段丝竹雅乐时,只听刺耳的琴弦断裂声,如银钩铁划崩到极限亮出锋芒,弹奏琵琶的女子忽然从断弦的琵琶中取出一支尖刺,琵琶中匿藏短剑或是匕首虽然很简单,但进宫献艺一定会被严查,这样的兵器很容易被搜出来,而埋在琵琶弦下的尖刺则不容易发生得多,可就是这样看似没什么杀伤力的兵器,落在会功夫的人手中,就会成为利器。
    那女子收执尖刺,疾步上前,毫无凝滞地刺入一个想上前阻拦的女官心脏的位置,一击毙命。她干净流落地拔出尖刺,在众位妃嫔女官的惊叫下,毫不犹豫地朝龙椅上的显宗皇帝飞扑过去。
    在殿外驻守禁军发现异常,立刻收执金乌杖上前护驾,却赶不及那个女子身体轻捷的凌空一扑,眼见她就要得手,显宗皇帝抓住身边的皇后,猛地朝外一推--锋利的尖刺扑得刺入皇后的小腹。
    皇后满脸震惊,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她根本不信她会被自己的夫君,朝夕相处十多年的夫君推到面前挡剑。那女子拔出尖刺,厉声道:“狗皇帝,果然无情无义--”砰得一声,一个酒壶扔到了她的头上,酒水倾倒,沾湿了她的衣襟,正是定南夫人用力砸过来的。她容貌美艳,砸出酒壶的模样又桀骜不驯,就如一团燃烧的火焰。而火焰虽然炙热刺眼,就是有飞蛾不顾安危,宁可生死也要扑入火中。
    那女子再次逼近皇帝,可已经来不及了,赶到的禁军统领背后一剑,将她砍刀在地。她匍匐在地,身上的纱衣被鲜血染成了艳红色,可眼神却依然凶狠,用尽全身力气再次向显宗皇帝爬起。禁军统领飞起一脚,直接把她踢下了台阶,底下的禁军卫士上前,将她乱刀砍死。
    这种时刻,禁军首先要保护的就是龙椅上的那位,其次是皇帝宠爱的妃嫔,再次之则是那些身居高位的朝廷重臣。
    而太子这样的身份,竟然尴尬的无人保护。
    他蜷缩在矮桌之后,几乎缩进了角落,刚才还弹奏雅乐言笑晏晏的乐师们忽然变了脸色,亮出暗藏的武器。那些禁军冲进来,分了五六个先保护王德妃和她的儿子李琉,那些人竟然只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人停下脚步。
    太子咬紧了牙,他知道禁军统领是王家子弟,拱卫这个皇城的禁军都是姓王的,他们巴不得自己死在混战之中,这样太子的位置就能落在李琉身上。他堂堂一介太子,竟然要落到这种地步,他握拳的手在发抖,双腿也在发抖,他全身都是软的,平日学过的武艺根本想不起来。
    忽然,一个温软的躯体挡在了他的面前。他睁大眼睛,只看见一双秀美的眼睛,眼角下有一颗精致的泪痣,线条优美的红唇微微扬起,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太子殿下不必害怕,没有人敢碰太子的千金之躯。”
    是……裴昭容,他的六皇弟李毓的母妃。
    她虽然也算身材高挑,却很柔弱,他对裴昭容仅有的印象总是十分浅薄,她很少出清思殿,也很少参与妃嫔之间的争斗,她……用自己单薄的血肉之躯护在他身前,承受了一次又一次攻击,直到鲜血染红她的衣裳,她素白的脸上飞溅上点点鲜血。她眼角下的那颗细小的泪痣淹没在鲜血中,她的眼睛慢慢失去了神采,但就是这样一位弱女子,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牢牢地将太子保护起来。那个时候,太子李疏是满心愧疚的。他觉得自己害死了自己的六弟的母亲,他自己没有母亲,却令六弟也失去了母亲。他看见李毓膝行着扑过来,他的模样已经很狼狈了,到处都是被踢翻的矮桌,热菜和酒水撒了他一身,他身上那件重紫色的衣袍开始不辨颜色。
    他的额上还有一块青紫,腰上也被人踢了一脚,连站都站不起来,但很奇妙的是,当他以为会有刺客的兵器落在他身上的时候,那个刺客突然摔了个很奇葩的劈叉姿势。
    他终于爬了过来,爬到自己濒死的母亲身边,短短几步的路程,竟似千山万水般艰难。他抱紧了裴昭容,那个美丽又冷淡的女人眼神已经涣散,就是御医前来都已经回天无力。而他不会落泪的,母亲教过他,哭除了表现出自己的软弱和不堪大用,再无别的用处,而他不管再怎么哭,也没有人会在意。哭,不过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
    太子看着李毓微微扭曲的脸,他握紧了拳,又缓缓松开。那一刻,他忽然觉得,李毓,其实也是跟他一样的。他们的亲生母亲都不受宠爱,他们没有任何母族势力支持,甚至此时此刻,他们的母亲都不在了。而李琉--他慢慢转过头,看向躲在德妃怀中的李琉,他的眼神中隐约闪动着仇恨。
    如果不是王家势力庞大,裴昭容就不会为他挡刀而死,李毓也不会失去亲生母亲,而他这个太子之位也不会摇摇欲坠。他也不会步步惊心,如履薄冰。他这个太子,除了拥有太子的名头之外,还有什么?!
    “机会来了……”裴昭容吃力地张口,她的身体越来越冰冷,她动弹不得,就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你的机会……和太子……”她的指甲掐进了李毓的手腕,刺出了一抹鲜红:“……做得到?”
    李毓哽咽着,他的眼睛布满红色的血丝,他点了点头,又怕她看不清,便低声道:“是,我做得到,一定能做到!”
    裴昭容满意地笑了,她的笑容依然冷淡,可眼中却亮起了光芒:“好,好……可惜,母妃不能再陪着,看着你……那一天。”
    看着你,君临天下的那一天。
    皇家的丧礼办得快速而又简单,现在正是将要入夏的时候,入殓的尸首若是不能尽快葬入皇陵,怕是要发臭了。除了裴昭容,在这场刺杀中丧命的还有好几条如花似玉的生命。皇后被刺中小腹,被太医救了回来,就此闭门不出。
    这场宫廷刺杀中,唯一借此机会翻了身重获荣宠的却是定南夫人。她在危机关头砸在女刺客头上一个酒壶,等于救了皇帝的性命,即使之前因为虐杀宠物和残暴的性子有些被皇帝厌弃了,从这一日之后,她所受的宠爱更复从前。
    皇帝甚至还把李毓也托付给定南夫人抚养。
    头一日守灵,裴家根本就没有派人吊唁,李毓木然地跪在灵前,守着一盏长明灯--那盏灯能够指引孤魂不至迷路,三日不灭,母妃的灵魂就会安然堕入轮回。他不说话,没有吃过一点食物,只喝过两口水,任谁看到他这副脸色苍白却又尽力挺直背脊的模样,都会生出些怜悯。可是,也仅仅是些许怜悯罢了。
    第二日,他还是点滴食物未尽,他的嘴唇已经干燥起皮,眼底青黑,憔悴非常。
    第三日,也是最后一日,裴家来人了,他们只派了分支的一个人,身份上来说,算是裴昭容的表姐,只是来上了一炷香,安慰了他几句便离开了,就好像……生怕他缠上他们一般。他的嘴角扬起了嘲讽的笑,他早就知道自己是不被期待的,却没有想到哪里只是不被期待,简直就是被人避之如瘟疫。
    傍晚的时候,太子李疏过来看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宦官。
    太子道:“是我对不起你,若不是为了保护我,裴昭容也不至于……”
    裴昭容死得很惨,全身上下被砍了整整十七道,最深的那两道几乎划开了她的整个背部,露出了白生生的骨头。光是看到白纸黑字的描述,他就觉得心慌脚软,如果那十七刀落在他身上,会是什么光景?就算他能侥幸不死,也是个残废了。
    李毓起身行礼,可是他跪得太久,竟是一下子没站住,又摔回地上。太子拉了他一把,两人最后什么仪态都没有,并肩坐在地上。
    李毓道:“此事并不怪皇兄,若非禁军失职,母妃绝不会--”他三日没闭眼,眼睛里全是血丝,说话的声音也沙哑,像是陷入绝境的小兽。
    他能懂事,那就最好了。太子想,那一日不但是噩梦,也是他最耻辱的一日,偌大宫殿,来来去去的禁军这么多,竟然没有人来保护他,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失职,而是姓王的想要他死。太子咬牙,既然他能活下来,就要好好地活着,等到登基的那一日,再收拾王家,他想起太傅曾对他说过的话,他现在还太弱小,根本没有办法跟李琉背后的王家抗衡,可他有一个最大的优势,那个优势就是他的太子之位,只要他一日不犯大错,他就能稳固地坐在太子的宝座上,剩下的就只要等待就行了。
    “少君,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顺变。”太子叹了口气,又道,“我从来都没有见过我的母妃,你的母妃也……我们,是一样的。”
    “皇上的儿子就只有两种,一种是得宠的,一种是不得宠的。我们……也是一样的。”
    “少君,偌大宫廷里,只有我们两人互相扶持帮助,才能够活下去。”
    太子的眼神柔和似水,他所说的话语似乎也没什么不对。李毓慢慢低下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想要利用他,想要他卖命,却说得这样温柔和煦、冠冕堂皇,李家的人果然都天生虚伪。
    他调整好脸上的神情,慢慢抬起头来,那双眼角微微上挑的水墨色双眸中有三分愤恨,五分茫然,还有两分感动:“三哥,我想为母妃报仇。”
    太子比他年长五六岁,是皇帝的第三个儿子,之前的两位都在出生不久后夭折了。
    李毓很守规矩,总是称李疏为太子殿下或是皇兄,现在喊他三哥,是亲近的表现,不像李琉,仗着王德妃强大的母族势力,竟敢对他直呼名字。
    李琉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微笑道:“少君想怎么报仇?”
    “臣弟想去崇玄。”李毓道,“三哥运筹帷幄,而臣弟就当三哥麾下的那把剑,为三哥扫平一切障碍。”
    “可是,父皇想让你也侍奉在定南夫人膝下。”太子露出为难的神色。
    定南夫人脾气暴躁,心肠冷硬,被她收养,必定要吃不少苦头。李毓撩起袍子,转而跪在太子身边:“请皇兄成全。”
    “这……”李疏叹气,面上仍有为难之色,“这……也不是不行,我等下就去面见父皇为你求了这件事,若是父皇金口玉言当众让你侍奉定南夫人为母亲,怕是来不及了。”他把得意的微笑从脸上抹去,换上深沉痛惜的表情:“定南夫人生性残暴,为兄也是不希望你待在她的身边。可是崇玄上下日子清苦,你堂堂皇子,却要受苦了。”
    李疏站起身,将他轻轻扶起,又抬手整理了一番他身上皱皱巴巴的衣袍:“守完今夜,就回去睡吧,身子还是最要紧的,咱们的谋划都要从长计议,你要先撑下去,才能有机会。”他走出两步,又回过头道:“禁军统领是王家的子弟,虽是旁支,实际却一直和王家走动。我甚至怀疑,这次刺杀根本就是他们自编自导的闹剧。”
    他看见李毓的眼神闪了闪,背过身去,带着身边随侍的宦官离开了灵堂。他仰头看了看那段似血的宫墙上露出一点灰蒙蒙的天空,嘴角带笑,有些话不必说得太仔细,只要一点点暗示,就能拉到一个同盟,李毓这个同盟虽然太孱弱,尚且入不了他的眼,可有一点和那些为了锦绣前程投奔他的幕僚不同,他们有共同仇恨的对象--只要仇恨的种子被埋下,落地生根发芽抽长,就只是时间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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