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掌门到了,便驱散了所有弟子,几位师长聚在一起商量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崇玄门规第一条,便是禁止私斗,因私斗伤同门者,逐出师门。
现在楚昭华是没被伤到,可如果换了旁的什么人,那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如果被这种细铁针刺入胸口,就会造成内脏出血,因为铁针纤细,只会留下几个细小的红点,一时半会还很难找到原因,这弟子不死也得废了。
梁越陵在这之后一口咬死楚昭华用暗招伤他,这伤害同门者分明就是她才对,还非要掌门来亲自检查。
结果什么都没查出来,别说暗招伤人,他全身上下除了腹部的淤青,就连一个红印子都没。而那块淤青经查实,还是因为他领着人去群殴李毓才造成的。
玄修长老暴怒,一力主张废掉武功后让梁家领回家去。
梁家在西唐只能算是小富,权却是没有的,唯一有些棘手的是跟梁家结了姻亲的陈家。最后还是崇玄掌门敲定,先通知梁家来人,再公布惩罚,就算梁家想要保他,也能让他们无话可说。
而对于楚昭华来说,她根本不怎么关心梁越陵会有什么下场,又或者是梁家会不会找她的麻烦,就算在现实中,这两者都没有好下场,可现在是在幻境中,就算再杀他们第二次,她也是兴致缺缺。
过了两日,轮到她下山采买。采买其实很简单,按照上个月的米油布料的消耗量预定这个月的,付完定金后,到时商户会把东西送上山去,接受和清点货品的则是专门做这些杂物的知客弟子。
她定好了货品,正看到镇上那百年老字号的酒家正在排队,现在正是槐花糕上市的季节,酒家的槐花糕清香扑鼻,口感软糯,引得远远近近的百姓前来购买,一到饭点,那队伍便长长地排出去,队尾一直拖到街角。
她看时间还早,就排队买了一份热气腾腾的槐花糕,还打包了一份香酥鸭。她揣着槐花糕和香酥鸭的纸包,飞快地往回赶,等过了山门,纸包里的吃食都还是热乎乎的。她同值守山门的师兄打了声招呼,就听过林衍之的声音在她上方响起:“我才听人说这个月下山采买的人是你,你这次回来倒是比从前晚了。”
因为那家酒家的队伍实在太长了。她又不能仗着自己武功好就去插队,还不是要老老实水从最末排起?
林衍之道:“师父同我说,梁师弟的事情现在还不能处置,等过几日梁家人到了才给你一个公道。”
公道这种东西,只有自己亲自去讨,才是真正的公道。
她并不在意掌门最后会怎么处理,总归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总会有办法的:“听凭师长吩咐就是了,我是无所谓的。”
林衍之侧过头看了她一阵:“……你这几日变化倒是很大。”
从前楚昭华有多勤于练剑,现在就有多偷懒,他甚至还看到她打坐到睡着的。其实这样的变化也很简单,她现在是在幻境里,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就算她勤学苦练最后练成天下第一,那也是一场虚幻罢了。
“一切随缘,再说了,就算从前我练得这么辛苦,不也还赢不了你嘛?”
林衍之看着她,笑得露出两颗虎牙:“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闻起来很香啊。”
“是镇上凉城酒家的槐花糕和香酥鸭,槐花糕也就是这个时候才有的卖。”
香酥鸭是凉城酒家的招牌菜,槐花糕更是应季的糕点,他早听几个师弟说排队都要排上至少半个时辰,在他印象中,楚昭华从来就不是那种在意口腹之欲的人,她宁可练剑半个时辰,也不愿意去排队,觉得那纯粹就是虚度时光。他感叹道:“是买给小叶子的吧?我都觉得有点嫉妒了,怎么没有人愿意替我排队。”
楚昭华拍了拍他的肩:“你不用嫉妒,因为我不是买给她的。”
“……嗯?”林衍之愣了一下,“不是她……是谁?”
他突然觉得这几天来他觉得在她身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点并非错觉,她从前除了他和萧叶并没有什么说得来的朋友,再加上总是板着一张秀丽的面孔,实在是不如萧叶来得讨喜,可他突然得知她有了新朋友,这滋味就有点百爪挠心般难受了。
人总是多少会有点劣根性。当初仰慕你的人突然转变得十分干脆,总是忍不住会去想,那个人真的有这么好吗?这才多久,就好过了他们多年的情谊。
林衍之承认,他不过也只是个俗人。
楚昭华道:“是李毓呢。他是对我没什么遐思,不过林师兄会帮我的吧?”
就算中午的菜里根本没有酸甜口味,他却觉得心里有点发酸了。
楚昭华在山上适合练功的地方找了一圈,在瀑布下找到了李毓。他盘腿坐在瀑布下面,任由上方的水流冲刷下来,一遍遍地击打在他的肩上,而他岿然不动。
她托着腮看了一会儿,才见李毓从水潭里淌水出来。前几天还下过一场大雨,现在的水流是最大的,直接从高处奔流下来,击打在人身上,其实会对身体造成很大的负担。还不如用沙袋负重来得安全。
她坐在水潭边上,朝他招招手:“你累不累?”
李毓气息急促,就连说一句完整的话都做不到,跳上水潭后就靠在一块岩石上。但是他的眼神分明就写着四个不客气的大字“你来干嘛”
楚昭华笑眯眯的:“我来给你送吃的。我今天下山采买,镇子上的槐花都开了,槐花开时,便是吃槐花糕的时节,家家户户都是这样的。”
她打开其中一个油纸包,递到他面前。槐花糕还没有冷透,蓦地打开,的确是有股花朵的清香,和醍醐还有蜂蜜香甜的滋味结合在一起,倒是十分的诱人。可更诱人的却是她托着油纸包的手,手指素白纤细,小指微微蜷缩,指尾上还有一颗鲜红的小痣。
李毓呵了一声,没有接她递过来的糕点,而是反问:“为什么要送槐花糕给我?”
按照她一向来的做法,就算买了点心,也应当是送给林衍之的,最后全部进了萧叶的肚子里。
楚昭华捻起一块槐花糕,送到他的嘴边:“你真的不尝一尝吗?这都还是热的呢。”
他又看了看她举着糕点的手指,楚昭华立刻道:“我的手是干净的,刚才就在水潭里洗过了!”
李毓一脸勉强地接过了槐花糕,咬了一口。
他吃相很斯文,细嚼慢咽,待咽下了嘴里的食物,才开口说话:“吃过了,就是普通的家常点心,没什么特别的。”
少年时候的李毓还有点别扭,嘴又特别硬,若是换成从前,她是喜欢林衍之那种成熟温柔型的,可是现在却觉得少年李毓还挺可爱的。她把装槐花糕的油纸包放在膝上,又拆开了另一只装香酥鸭的:“那再尝尝这个?”
李毓只觉得见了鬼了,他又不是傻子,现在她那么明显地在向他献殷勤,他怎么会完全感觉不到:“……你这是想做什么?”
楚昭华心中暗笑,可脸上却还是一本正经:“我没有想做什么啊,我就是请你吃东西。这有什么不对吗?”
“你为什么要请我吃东西?”
她抬起睫毛,还有点含羞带怯:“因为,我突然觉得我特别的倾慕你。”
李毓吓了一跳,一张脸一下子从脖子红到耳根,忙不迭离得她更远了一些:“你……你还要不要脸?这样的话怎么就能这么平静地说出口?”
楚昭华心里早就笑翻了,便抬起头笑吟吟道:“为什么就不能说出口?孟子都说,知好色,则慕少艾,我便是说了又怎么样?”
“你还敢说这句话--”李毓这下连整个人都红了,就像刚从蒸笼里蒸熟了似的,“你怎么就……不知道矜持?”
虽然她调戏不到成年的李毓,可是现在的少年却可以随便欺负。她露出超级委屈的表情:“太矜持的话,怎么才能让你知道我的心意呢?”
“……我先走了!”李毓没再看她一眼,匆匆地穿着身上这身湿衣服便跑开了。楚昭华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
她把剩下的吃食又重新包起来,带回女弟子宿,分给了同门师妹们。同门师妹们吃人嘴短,便围在她身边想跟她聊会天,可天知道这位“小师姐”最喜欢什么样的聊天话题,只好聊起了练剑的心得,谁知道楚昭华一点都不藏私,有什么说什么,说到兴头上,还跳起来折了一枝槐花,兴致勃勃地比划了一番。
她态度随和,师妹们的胆子也就大了起来,开始跟她聊些别的话题。
“不知道掌门师叔最后会怎么处置梁越陵,这事啊,可大可小,换成我们,估计就只有逐出师门一条路可走了,可要是梁家非要保他,谁知道会怎么样?”
楚昭华道:“林师兄说,要等梁家人到了,再处置。”
“小师姐,你不知道梁越陵这人有多讨厌,自己拉帮结派,仗着人多欺负人……”
“可不是,我看他这回真是活该。”
“还不是咱们小师姐这块铁板太硬,他怎么都踢不动吗?小师姐,你那天的剑法演示得太漂亮了,我都不知道原来这么简单的剑法还能使成这样。”
“我那天亲眼看到他叫了几个人来群殴一个师弟,”楚昭华义愤填膺,“所以我才要他好看!”
“还有那个总是跟他混在一块,叫什么王翰的,上回说他看上小岚了,非要小岚同他好,不然就要找她的麻烦,小岚哭得眼睛都肿了。”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呗,林师兄长得这么好看,人又这么温柔,瞎了眼的才会喜欢他们吧!”
楚昭华道:“他们来欺负人,为什么不直接打回去?”
“……”众人语塞。
不管打不打得过,这不是第一反应绝对不会先用暴力解决问题吧?
再说男弟子和女弟子到了一定年纪,不管是力量还是体力的差距都只会越拉越大,像楚昭华这样的人才当真是凤毛麟角。
“怕什么?打不过就来找我啊,”她一拍桌子,“也不能只是我们自己吃闷亏。”
等到萧叶回来,女弟子宿的茶话会已经开完了,槐花糕连半块都没剩下,香酥鸭只剩下一个鸭屁股,而楚昭华被众星拱月,这满院子叽叽喳喳的声响完全撼动了她的认知和三观:楚师姐买了吃食,竟然一点都没有留给她。楚师姐在和大家聊天,完全没有因为被打扰了练功而把众位姐妹打飞。不管曾经喜欢或是不喜欢楚师姐的师姐们,都纷纷围着她。
苍天啊大地啊,她的眼睛是不是坏掉了?
她一点都不好了,回到房间抱着枕头在床上滚来滚去:“为什么……为什么不给我留吃的……别人都吃了,就是我没有……为什么,为什么……”
梁家今日就到。
这是林衍之提早告之她的消息,本来首席弟子们都应当在待客的别院迎接贵客,可考虑到这件事和楚昭华有些牵扯,便只让林衍之一人和知客弟子去山门接人。
幻景阵其实挺有意思的,即使有些事的发展已经超脱了记忆,但它还会自我补足剩下的部分,让一件事情按照常理继续发展下去。
比如她在过去没有去管梁越陵是不是仗着人多去欺凌同门,只是知道有这样的事,但是她现在不但亲眼看见了,还插手其中,整件事的走向就和记忆中的那部分完全不同,再引导出一个个新的场景。
现在掌门和师父都摆明了态度想让她不要在掺和进梁越陵这件事,反而显得她最是游手好闲,梁家虽然不是什么门阀世家、高门大户,可到底也不是她这样无父无母又没什么家世背景的孤女能够一力抗衡的,所以现在就要把她从这件事上尽量摘出去。
她可不觉得掌门师叔这样做,梁家就会放过自己,但是不放过又如何?她又不怕他们,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她也未必就会有什么损伤。
“喂。”正当她游魂一样在楼观山上乱走,忽然听见有人在身后叫住了她。
这样没大没小喊她“喂”的人,就只有李毓了。她记得从前自己还大动肝火教训过他一顿,结果李毓虽也跟着叫师姐了,但是那声师姐怎么听怎么都别有意味。现在她不会再觉得这是对自己的挑衅,也不会无端端地朝他发火,谁知道他却越来越不客气了。
楚昭华脚步一顿,就像没听到一般。
只听身后有脚步声追了上来,李毓一把抓住她的肩膀,道:“你是没听到,还是故意的?”
她侧了侧头:“有事?”
她这副态度真是让人气不打一处来。李毓轻咳一声,把一个笔搁塞到她的手里:“给你的。”
笔搁是碧玉雕刻的一只惟妙惟肖的小猫,小猫脚下还踩着一朵富丽堂皇的牡丹花枝。她看到那只小猫,就想到她之前当猫的日子,不由脸色又发黑了;可很快又想到在太子府上那场赏花宴,太子李疏拿着一只沉甸甸的镇纸特虚伪地说是他的心爱之物,不管走到哪里都要随身带着,转眼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可她这样多变的态度明显让李毓误会了,他恼羞成怒道:“不要就还给我--不对,直接扔了就是!”他本来就正是变声期的时候,平时说话都尽量沉着嗓子说话,听起来倒不怪异,可是现在一着急,竟是破了音。
楚昭华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把握着笔搁的手负在身后:“你送给我的东西,我当然要好好保存了,怎么可能扔掉?”
李毓本来见她又笑,脸色也沉了下来,现在又听她说会好好保存,脸色稍霁,轻咳道:“总之,送给你的东西就是你的了,你想怎么样我都不管。”
楚昭华倒不知道他在崇玄时候这么可爱,脸上的笑容便更盛了:“为什么要送东西给我?”
“……你上次请我吃槐花糕,自然是要回礼。”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是吗,我还以为是定情信物呢。”
“我没这个意思!”李毓被呛到了,“你不要胡思乱想,这就是普通的回礼,你到底还是不是女孩子,怎么这样轻浮?”
西唐的民风是开放,但是也没开放到女子可以当着心仪之人的面直抒衷情,更何况私下交换定情信物,这根本就不合礼数。
楚昭华分外失落地哦了一声,突然蹲了下去,抱着自己的双膝,一声不吭地用一头青黛的长发对着他。李毓本来想走,可到底还是没真的迈出去那一步,试探地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长发,触摸到了满手丝绸般柔顺的发丝:“喂,你不用这样吧……”
楚昭华把自己缩成了小小一团,避开了他的手。
李毓也跟着蹲在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脊:“……你没哭吧?”他笨拙地伸长手臂,将她抱在怀里,轻轻地摇了摇:“你都不了解我,就说喜欢,将来若是前面有刀山火海让你跳,你也直接去跳吗?”
楚昭华再也忍耐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用额头在他肩上一撞:“你这是答应了吗?都已经考虑到将来的事情了哦。”
李毓额角的青筋蹦了出来,一把将她推开。楚昭华反应更快,在他动手之前,就改为抱住他的腰,他这一推非但没把她推开,自己还被拖得站立不稳,他从一开始就不该产生什么廉价的同情心会相信她在伤心,她根本就是没事做来寻他开心的:“放开!”
少女青涩柔韧的身体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她还耍赖:“才不!”
李毓深深地呼吸了一次,直接把她的手臂摔了下去,转身就走。
好像玩得太过火,把人给气走了。楚昭华后知后觉地想,如果她再去道歉,还能不能把人哄回来?
待到晌午的时候,林衍之表情沉重地来找了她,说梁家的家主非要见她一面,询问事情经过。
梁家的家主梁继贤,也算是她的老熟人。
她当然知道梁家不可能就这样简单地接受梁越陵被逐出师门的事实,还想从她身上寻找突破口--毕竟啊,她年纪小,又是孤女,怎么看都很好欺负。
“等下如若他们问到不好回答的问题,就干脆不要回答了,免得被拿住了错处,”林衍之嘱咐道,“师长们都心中有数,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她随着林衍之去了掌门师叔的炼气阁。她一踏进炼气阁的门槛,就低垂着头,在梁家人看来更是心里没底的表现。
梁继贤清了清嗓子,和颜悦色地开了口:“这位便是楚姑娘了吧,我也时有听越陵提起过你,今日却还是初次相见。”
热爱沽名钓誉的人,即使做着最肮脏的事,使出最不堪的手段,却还想要占着道德的制高点。
楚昭华抬起头,低低地嗯了一声。
她这一抬头,梁继贤倒是在心里一哂,不怪他这个侄子逢年过节回家都是要提到她,看这模样将来的确是会成为一个美人,还是带着南诏血统的美人。他打量了她一番,还没说话,倒是站在他身边的少女开了口:“你就是时常被我堂哥挂在嘴边的楚昭华?我看长得也就这样吧,听说你还是崇玄首席弟子之一?你当真是凭着自己的本事坐上首席的位置的?”
那少女就是梁继贤的爱女梁悦心。
梁悦心也来过崇玄两回,曾经还缠上过林衍之,还把他们有了私情的事宣扬得大家都知道,差一点林衍之就得入赘进梁家去了,这素来脾气温和的大师兄都被她惹得想要以死明志,可见是格外的讨人嫌。
楚昭华微微一笑:“正是。梁小姐若是不信,我也可以再同梁师弟把当日情景再演示一遍,看看我是不是有资格当这个首席弟子。”
“我本来也是这样想的,让你们再演示一遍当日的情景,可惜我侄子这几日静闭染了风寒,还在卧床休息,怕是没法子下床了。”梁继贤道,“刚才玄修长老已经说了事情经过,可惜说得再是活灵活现,也不如现场演示一遍来得直接。”
原来是把话搁在这里等着她呢。
梁继贤做事向来都不折手段,现在看来,还特别不要脸,她才十五六岁,比他的女儿都要小两岁,难道还要让她和已过而立之年的梁继贤动手吗?
可她就是特别喜欢他的不要脸,他既然非要把自己的脸凑过来让她打,她又怎么会拒绝?
她迟疑了一下,问道:“梁先生的意思是……另外找人同我对招吗?可是我们当日用的是崇玄剑法,别人怕是不会的吧?”
玄修长老冷笑道:“梁先生这话说得真有意思,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事,偏说不信,这么多崇玄弟子为证,难道大家都撒谎了吗?现在还干脆为难起一个小姑娘,真是好意思得很哪!”
梁继贤沉下脸,义正言辞道:“听闻玄修长老最为护短,这小姑娘又是您座下的得意弟子,我倒是听说,这几年玄修前辈习武再无增进,便把心思都放在培养弟子身上,就算有崇玄弟子作证,谁知道是不是被强迫了,不得不这么说?”
玄修长老一拍桌子:“一派胡言!”
掌门抬手阻拦:“师兄,且听梁先生把话说完。”
梁继贤道:“还是掌门明白事理。在下也在上山时询问了几个崇玄弟子,他们所说的证词可跟玄修长老所言的恰恰相反啊。他们都看见是楚姑娘出手伤人,而我侄子身上的那个铁指环却并非他的随身之物,恐怕是有人栽赃嫁祸!”
楚昭华露齿一笑:“不知道晚辈是否可多言一句?”
掌门笑道:“你且说吧,现在叫你过来,本来就是希望你能说几句的。”他捻着胡须,笑眯眯地看着楚昭华,他比玄修长老要会看人得多,这小姑娘从刚一进门,就没有丝毫害怕,即使低头,也不过是暂且示弱麻痹对方而已。
“梁先生所说的能作证的弟子,大概就是王翰师弟他们吧,他们跟着梁师弟在崇玄欺凌同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本来就是一丘之貉,他们的证词哪里还有可信度?”她语声平缓,娓娓道来,“梁先生若是多问几个弟子,不那么一叶障目,自然就会发现这证词的漏洞。至于重现当日场景,我的确是可以效劳,只不过我的对手是谁?”
梁继贤被她左一句“一丘之貉”,右一句“一叶障目”说得脸色有点难看起来:“既然我侄子还卧病在床,应该由我亲自来,但是难免会被人说是以大欺小,便让我梁家的家仆出手吧。”
他话音刚落,站在身后的男人走了出来,那个家仆身材矮小,跟楚昭华差不多高,看上去还特别病弱,似乎一阵风就会被刮倒,但楚昭华还是能看出,他的身手,可是一点都不是弱不禁风的,至少比梁继贤要强。
梁继贤一直以来都有收留江湖亡命客的行为,虽然没有一个一流高手,但二流三流的却一点都不少,当初他才敢倚仗着这些门客血洗南诏行馆。
“我这家仆有点笨手笨脚,不过只要演示一下当时的经过就行了,还请楚姑娘手下留情了。”
楚昭华心中冷笑,面上却一点都不显露情绪:“好。”
她又面露难色,望着自己的师父玄修长老:“师父……弟子忘记带佩剑出门了……”
崇玄的弟子佩剑都是没开锋的,带不带都没什么大用,除非打算用它来砍人,那大概还会留下点淤青吧。玄修长老二话不说,抽出自己的佩剑递给她:“拿去。”
玄修长老的剑自然是好剑,但对她来说还不够。
她不敢去接,低声道:“师父的剑这么锋利,万一我不小心失了手伤到对方……”
玄修长老哼道:“怕什么,师父我坐在这里,有什么时候为师自然会出手。”
楚昭华点点头,又对着梁继贤道:“那么梁先生,若是等下弟子出手没有轻重,还请见谅。”
梁继贤简直被她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态度给气笑了,一摆手,干脆道:“不过区区一个家仆,若是不小心被你伤到了,自然不是你的错。”
这句话被他说出来是带着嘲讽意味的,也不知道她是真的迟钝,还是假装不懂,思忖片刻竟又道:“可是这样不公平,既然我可能会出手没有轻重,这位大哥也同样会失手,不如我们立下约定,后果自负,这样如何?”
玄修长老大骇:“昭华,你胡说八道什么?!”
她这是要立下生死状了,这孩子年纪还小,又有繁花似锦的将来,若是陨落在这里,他这辈子的心血都白费了。
反倒是掌门笑着摸胡须:“师兄急什么,到时候真出了什么意外,难道你我二人之力还不能阻止吗?”他现在是确定了,他这位师兄是真的收了一个很有胆色的徒弟,梁继贤挖坑给她跳,她就在旁边挖一个更大的坑,邀请大家一起跳,最后是鹿死谁手,倒真难说。
梁继贤见她这样说,正中下怀,笑道:“那便依你。尹奴,等下不过是演练一番,你比楚姑娘年长许多,可要让着她些。”
尹奴低沉地应了一声:“是。”
他看了看站在他身侧的楚昭华,只见她有一张肌肤白嫩的芙蓉面孔,还有格外可爱的耳朵轮廓,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觉得有点饿了。
炼气阁前就有一块空地,是掌门师叔平日散步的地方,正好拿来给他们用。
楚昭华走在尹奴身边,把声音压低成一线,轻轻地飘进尹奴耳中:“尹前辈便是多年前纵横西北的尹魔吧,喜欢吃女童的肉,尤其是女童的一双耳朵。听说在五年前突然失去踪迹,却不想是被梁家保护起来了。”
尹魔因为作恶多端,被几个名门正派围剿,就是同样名声极坏的恒罗教也在通缉他,因为他掳走了好几个女童的事情被阴差阳错算在姬慕云头上。姬慕云虽然不是好人,却不肯背这个黑锅,残杀女童,还吃人肉,这种事情实在是太残忍了。
她笑嘻嘻地指了指自己:“我的肉可不好吃的。”
尹奴低眉垂目,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隐姓埋名这么多年,都没有人发现他的身份,这样一个小姑娘是怎么看出来的?他想起刚才梁继贤的暗示,他是想要他趁机废掉她的手筋脚筋,现在看来,最好还能要她的命,万一她把这件事叫破了,崇玄掌门绝不可能放过他。
谁知道楚昭华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又道:“我这块骨头也很难啃,你要小心哦。”
尹奴心里越惊惶,可脸上却还是一点都不显露情绪,恭恭敬敬地抱了抱拳:“你先请。”
楚昭华面带微笑,抽出玄修长老的佩剑,剑尖朝下,慢慢地划了一道倾斜的弧度,这是礼让的姿态。
尹奴原本有些慌乱的情绪立刻平复了,原来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名门弟子罢了,做什么事都规规矩矩,就连出手之前都要表示一下礼让,这样的人如何能和他这么多年刀口舔血生存下来的经验和狠劲相比?他又舔了舔嘴唇,注视着她的耳朵,对他来说,人身上最好吃的部分就是耳朵,而她的耳朵似乎特别好吃。
楚昭华依足了规矩礼让三招,还没来得及后退,可尹奴在三招一完,便猛地逼近到她面前,两人面对面,他嘴角浮现了一丝阴森森的笑纹:“我就喜欢啃难啃的骨头。”楚昭华容色不变,甚至还笑开了,她手上的长剑从一个诡异的角度刺了出来,若不是尹奴反应迅速,就要当场被她开膛剖腹了。
还没等尹奴感到慌乱,她立刻执剑而上,一剑快似一剑,犹如狂风暴雨,犹如漫天风雪,将对手包围在一个圈子里,尹奴的身材本就跟高大没有半文钱关系,一下子便像狂风暴雨中的一片叶子,满天飞雪下的一颗冰粒。
嗤得一声轻响,楚昭华划开了他的衣襟,那一串盘扣被她的剑风震得簌簌落落掉了一地,根本不给人一点喘息的时间,她的第二剑第三剑接踵而来,划开他的衣袖,袖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掉了一地,划开他的后背的外衫和中衣,露出他背上一头碧眼的野狼图腾。她每一剑都控制得很好,刚好划开他的衣服,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一道不算深也不算浅的痕迹。
梁继贤看得大摇其头,衣袖下的拳头握得死紧,他现在哪里还不知道,自己这是踢到了一块铁板,他以为对方就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首席弟子的位置还有水分,因为他看过林衍之的身手,算是新一代中的佼佼者,但到底还是太过稚嫩。
楚昭华见差不多了,便要收剑,忽然看到尹奴的左手动了动,眼神一凛,手上的长剑脱手,正擦着他的衣袖势如破竹般朝着坐在后方的梁继贤飞去。梁继贤被这呼啸而来的剑光震慑到了,竟想不起要闪避,那剑锋不偏不倚地擦着他的脸颊过去,还顺道划破了他鬓角的头发,原本端端正正束在头上的发冠咣当一下掉了下来。
尹奴惨叫一声,半个手掌从袖子里掉在地上,血迹染红了脚下的青石板。
而这半只手掌上,还虚握着一只机关筒,这机关筒还没掉在地上,便被她拂出的衣袖一卷,抛向了玄修长老的方向。
玄修长老接下那只机关筒,观察了片刻,便把它拆解开来,倒出来的细针却都发着暗蓝的光芒,可见是淬了剧毒的。
他再也忍耐不住,一掌拍散了一张桌子:“梁继贤,你还有何话说!”
他把那只机关筒和里面淬了毒的暗器扔在他脚下,大步踏前,一把拎住他的脖子,就像拎小鸡一样提起来。玄修长老和梁继贤身量差不多高,可是现在,他被人提在手里,竟是连一丝挣扎的能力都没有,不管怎么蹬腿,玄修长老都岿然不动。
掌门笑呵呵地按着玄修长老的手臂:“师兄,不要这么暴躁,有话好说不是么?”
“屁的有话好说!这事不发生在你那好徒弟林衍之身上你就不肉痛是不是?!”他把梁继贤掐得连舌头都要吐出来,梁悦心早就被这一系列的变故吓到了,正抖得像一只鹌鹑,哪里还敢从凶神恶煞的玄修长老面前拯救自己的亲爹。
“这不是衍之的功夫还不如昭华吗?”掌门总算在梁继贤被掐死之前把他解救下来,肃容道,“唉,梁家主,你可知道你的家仆是什么身份?”
梁继贤一直处于窒息的状况,现在猛然吸进了一大口空气,顿时咳嗽得停不下来,一听见崇玄掌门这么问,便摆摆手,艰难地说:“什么……什么人?”
“这位可是当年纵横西北,残杀三百余名女童的尹魔。”他如电一般的目光落在尹奴身上,尹奴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彻底暴露了,便转身要逃。崇玄掌门喝道:“昭华,拿下他!”
楚昭华早就等着这一句吩咐,等尹奴往前跑了一步就追上去,拦在唯一的出口。崇玄掌门拔出刺进墙上的长剑,朝她扔去:“接剑!”
她轻松把长剑接在手上,一剑刺中尹奴完好无损的右手腕,嗤得一声,刺穿了他的腕骨,紧接着,又刷刷两剑刺穿了他的脚踝。这两处都是人体极为脆弱的地方,一旦手腕和脚踝上的经络断裂,便是行动都要有阻碍了。
她干净利落地截断了他四肢的经脉,就连一点血都没带出来,便收剑上前:“昭华幸不辱命。”
掌门笑眯眯地看着她:“好好好,看来下一回衍之的位置就得换人了。”
楚昭华脸色一黑,她都忘记了还有门派大比这回事,如果她下回想要故意输给林衍之都没有理由了。
玄修长老哼了一声,又一巴掌拍在梁继贤面前的桌上:“你侄子欺凌同门,还用那种下流的暗器,而你的身边竟然还有这种做下大案无数的家仆,该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吗?现在招式也演练完了,你还想要怎么样?”
梁继贤内心也在吐血,整整五年了尹奴都没有暴露过身份,怎么这回一下子暴露了呢。就听楚昭华道:“师父,我听说那个吃小孩的尹魔背后有一个碧眼狼的图腾,就是这个,不会有假吧?”
玄修长老现在看自己的这个小徒弟,怎么看怎么顺眼,便颔首道:“不会错的。”
她假装天真地问:“那么梁先生应当也不知道他的仆人就是那个尹魔吧,他家也有女儿,万一也被他挖了心和耳朵下酒呢?”
梁悦心哆嗦一下,终于抽抽噎噎地哭了出来:“爹--爹,你怎么会把这样的人放在家里?他万一把女儿吃了怎么办?”
不怪她反应太激烈,尹魔的名头可是很大的,有小孩的家里,都会这样吓唬不肯乖乖听话的小孩:“尹魔最喜欢带走不听话的小孩,把他们的心掏出来,耳朵拿来下酒。”至于尹魔到底叫什么,也没有人去在意了。
梁继贤被女儿哭得心烦,粗声道:“好了好了,不要哭了,现在楚姑娘不是把他擒住了吗?他现在都半死不活的,怎么还能来害你?”
这口气,他咽得痛苦。
结果楚昭华还不肯放过他,轻声道:“如果去查证一番,那些被梁越陵和王翰一伙人欺凌过的同门应当是不少的,按照本门门规,欺凌同门者应当逐出师门,若是情节严重,应当废去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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