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说完就要撂手上去扯, 亭洲王如今是气极了,光天大白日的, 当着众人也全然不顾是否落了藩王身份的体面。
莫菁只身子一偏便躲了过去,双手捂着门襟没有心情搭理,只乌溜溜的一双眼睛毫不客气地反盯着他,腮帮子鼓鼓地,象河豚鱼儿般,这番清冷的模样逢人见了都知道这会儿她正置气。
见状,亭洲王怒极反笑, 略挑嘴角,冷着嗓子从牙齿里硬生生挤出几个字来:“反了你, 过来!”
莫菁不为所动还往后退了一步。她也是个要强的,平日里会审时度势, 但现今这种情况便是再会隐忍也不忍了,真还跟眼前这人扯皮让他抓住自己来置办么。
亭洲王气得脸红筋爆, 他身娇肉贵,还从没在女人身上吃过瘪,指着莫菁的手都在发抖, 连句话都说不完整, 上前就:“你你你……”
岂料此时玄衣劲装的男子先一步将莫箐隔挡在身后, 对着亭洲王拱手作礼劝道:“王爷息怒。这里虽比不得深宫庭闱, 可终归天子脚下。王爷您何必跟一个小女子计较呢?闹到帝君跟前不好看相。”
亭洲王转而瞥了那男子一眼, 板着脸傲然冷哼道:“王安, 本王也是四大家族的后人。慕氏尚且是依附于香氏一族的走狗, 你区区一个慕氏营下的千夫长,还轮不到在本王跟前置喙。”
王安面沉如水,并未对此话有何不满或是难堪之色,只是将揖作得更深,可腰背却是板直直的,颔首恭敬从容道:“卑职不敢越矩,只是此次巡行有护卫之责。若这位女官哪里不周开罪了王爷,王爷只管往帝君跟前禀报,必定会还王爷您一个公道,在这处拉拉扯扯实在有失天家风度;若王爷只是有心要帝君跟前的人,那也好办。王爷看上她,是她的福气,回头让帝君给个恩典,人也自然是你的。王爷是何等高贵的人,何苦在这里丢自己的身份呢?”
讲到这个份儿上,当朝帝君都摆出台面来了,亭洲王的气势顿时有所收敛。
论理说一个藩王进京都来的确不该这样张扬。他是平时风流恣意惯了才这样没腔没调。晏褚帝向来不甚喜欢他这个表兄弟的。要让那位高高在上,冷峻不留情面的帝王知晓自己在巡行期间染指宫里的人,只怕会一脚把自己踹下山底去,还愁别人找不到名目削藩么!
亭洲王心神静了下来,也觉得方才那样的确是有些猴急荒唐,只是如今拉不下颜面,加之伤口现下火辣辣地疼,故而仍旧绷着脸,只偏着身子瞥了王安一眼,冷笑讥讽道:“慕氏果真养了条好狗。”
莫菁在一旁见缝插针,忙匆匆朝着两人行个礼便转身离去。王安仍是一副从容作派,表情淡淡地,颔首微躬,便手扶剑鞘带着侍卫提步离开。
这头亭洲王心里不受用,手仍拿着巾帕按在伤处,一脸郁色。此时身后花丛里走出了一位红衣女子,她摇着绢扇,体态婀娜纤软如一条摄人心魂的美女蛇。美眸艳冶,巧笑倩兮地望过来,媚声道:“王爷何苦自个儿在这闷气。这世上治人的手段有千百种,此道走不通,再寻新路搭桥走便是了。”
亭洲王心头恨恨,挫步向前,垂着眼角并不看她:“无银夫人,现在这个时候还拿本王开玩笑。”
闻言,无银一壁执着绢扇置于胸前;一壁抬起柔荑,细白如葱根的的纤指轻扣鼻子,弯长的眉眼一眄,秋波流转,笑道:“王爷说笑了。奴家岂敢在王爷跟前妄言。只是古来君子素有成人之美。奴家不才,斗胆效仿君子为王爷分忧,以全王爷爱美之心。”
亭洲王听出了言外之意,偏头看了无银一眼,将捂着脖根儿伤处的巾帕拿在手上,一面打量她道:“那丫头性子泼辣。你有法子料理她?”
人就是这样,一开头是想寻个乐儿。到后来是越是得不到越是百爪挠心。老话说得好,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这次让她从眼皮底下溜走,就凭了她今天这样落自己颜面,回头将她拆骨剥筋整个儿吞了才够贴补。
无银媚眼如丝,抬手用绢扇掩住妖冶红唇,附在亭洲王耳边,吐气如兰,轻声提点他:“男欢女爱最讲究你情我愿。否则王爷要到了人,可到了紧要的时候,仇深苦大地,是故也咂不出多大的甜头来。奴家研习医术多年,但鲜有人知道调香之术才是奴家最为擅长的。只消给她一点儿烟萝香,便是最冷淡的人也能勾起最热烈的情火。法术用得好自然治得了妖,这跟对待脑筋想不开的人就得对症下药是同一个道理。”
这厢莫菁并不知道,自己才逃过了一劫,转个身儿便又给人算计上了。她疾步跑回值房,坐在茶案面前猛地灌了几杯茶水,连拿杯子的手都是抖的。
连亭荣都看得出来她的慌乱和狼狈。
莫菁没有理会亭荣探究且关切的目光,一只手紧紧地压着茶案边沿,望向亭荣道:“我没事,不是吓着了。只是昨儿个值夜太累了。壶子里没茶了,嗓子干得厉害,你去帮姐姐要一壶来?姐姐现下腿软走不动。”
亭荣不疑有他,乖巧地点头提着茶吊子便出去。
待亭荣走后,莫菁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她忽地用双手掩面,垮下的细肩不可抑制地抽动,唇角不动声息地上扬,她的确不是吓到了,是兴.奋。
是呀,她是兴.奋!王安,无银,还有莫晔年,她都等了多少年了!筹谋了多久了!从前小心翼翼,就是怕自己在把他们全给拉下地狱前就先身死了。所以她得留着命一个个来对付。现在这下子不用等了,他们全都聚在一头上,就等着她来有怨抱怨,有仇报仇!
夜间时分,平日共事的几个女官得了空,在值房的茶案上围坐一团,聊着家常打发时间。莫菁在一头收拾细软,也不插话,默默地听着,偶尔听她们说起有趣的事也只跟着展颜一笑。
屋里正是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不巧此时外间有人打门帘迎进来一个身形高挑的中官,甚是面生,身后也跟着个小太监,手上捧着雕花锦红木托,内里摆着些物件,上头一方锦布盖着,也不知道是什么,说是过来送东西的。
现下这个时分,少有跟其它各处宫人交集的,屋里头的人面面相觑,是什么样儿的东西偏要挑拣着这个时辰来送?
那头的中官却发话了,说是托亭洲王之命,末了,还指名道姓地给加一句,赏的是莫竹青。
既然是赏,那必定是些有份量的物件了。
众人盯着那赏赐面面相觑,亭洲王是外地藩王,宫廷女官鲜少有这机会得人赏识来着,却不知莫菁是何处来的机缘。
莫菁心头虽疑惑,有了今儿那一出,更加不知道那位藩王葫芦里卖什么药,但面上仍是谦卑不敢怠慢之色,微低嗪首上前行礼,可并不收那中官带过来的赏赐。
“多谢亭洲王赏赐,可竹青受之有愧。”
那中官闻言却好不客气的脸色,以为莫菁只装模作样,虽说对方是御前随侍的女官,可论阶位,他也是被专门遣派去照料藩王的内监,就冲着方才跟自己行的一礼,要在跟前摆谱还不够资格。
他示意跟来的人将那木托往案上一放,才道:“既然是亭洲王赏的,就好好拿着,回头就去扣头谢恩。亭洲王说了,今晚一定要请到小姑姑来。我只负责传话,小姑姑若真要推辞不要这赏赐,您还得亲自到王爷跟前说法。所以,小姑姑不管您是情愿还是不情愿都得去一趟。”
说完,那中官体面地一笑,才放下东西领着跟来的人退了出去。莫菁只觉得有气无力,坐下来无奈地拎起桌上的茶吊倒一杯茶喝。
几个女官已然围了过来,掀开锦布瞧瞧底下是些什么稀罕东西。其中一个捂着唇儿“噗嗤”地笑一声,调侃道:“唉,都是些金银珠宝,亭洲王出手阔绰是阔绰,就是俗气的很哩!”
另一个女官也开始打趣儿,“俗不俗气您说了不算,得由竹青说。”
于是围观的几人又都拿着手绢捂唇儿,笑了起来。
莫菁无奈,抓起案上一把瓜子就咬:“都快别打趣儿我了。这东西回头还得送回去。跟前朝的人尤其是藩王扯上关系,是闹着好玩儿的么?”
众人开始猜测起来:
“我听说这闲散王爷随意的很。从前还有为了一个名娼从藩地追到京都里来的哩。”
话匣子打开,此时另个姑娘也插.进来道,“可不是么!当时把君上给气得呀,在宝殿上直接一脚把人儿给踹下去了,那亭洲王呢,就沿着丹陛硬生生地滚到地心去,听说还折了腿骨,出宫的时候都还是叫人架着担架抬出去的。”
整室的姑娘又是一阵笑,等笑够了才又接着道,“这亭洲王说是风流,其实就是好色。亭洲那样人杰地灵的地方,老亭洲王这样一个传奇的人物,怎么就种出了这么个‘只爱美人不顾江山’的坯子来!”
这个时候有人出来劝告了,吓唬道,“你们这些人,当众嚼舌根儿,小心被有心听到了……抓去割舌头!”
众人又是一阵嬉闹,等玩笑够了,莫菁终于磕完最后一颗瓜子,才起身拍拍手端起那些金银珠宝出门去。
姑娘喊住她,“小竹青!哪儿去。”
莫菁敛了敛身子才抬首笑道:“还东西呀。难不成真搁置在这儿,等着授人话柄么?放宽心,没事了,我去去就回。”
说着,便转身踏出门槛,心说道,这般大费周章,不就是图着让自己上门去找么?既如此,鸿门宴也罢,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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