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花那枣那人

    
    我表哥十六七岁，跟着我舅学木匠活儿的时候，我姨家又添了一个儿——郑威兄弟。
    郑威是喝羊奶长大的——大家都认为因为这个，他从小白白的俊俊的——我还见过我姨家那只母羊哩！
    郑威到了十六七岁，也就是他出生时我表哥那个年龄，他变黑了点儿，但是鹅蛋脸和单眼皮的大眼睛没变，气质很文艺，像个诗人。见人很腼腆，话不多，就用笑代替。谁问他，他就答，答完就笑——没有了！
    据说，话不多的人比较有头脑，有见地，有个性，嗯，郑威就是这样！
    举两个例子。
    郑威睡觉一定要开窗户——不管多冷，为了新鲜空气——所以我姨总是等他睡着了去给他关上，黎明之前再悄悄地给他开开。
    郑威冬天一定要游泳——这叫冬泳啊！——脱得赤条条的，吓得村里人以为他神经病。得关节炎了没？我没问过。
    在镇上读完初中以后，郑威跟课本告了别。
    学个什么谋生的本事呢？
    最现成的就是跟他哥哥学，不用交学费。
    当哥哥的哪有不尽心的！不光叫他观摩，而且每天连讲带练的！当哥哥的责任感是很强的！
    一星期以后，郑威断定木匠活儿太简单了。
    他哥激他，“你觉得简单？比方说这杌子，你会做了？”
    “我拆了它，保准按原样一个安好。这还不简单！”
    郑威就把我姨结婚时带去的一个旧杌子拆了，试图再拼起来（比着另一个），哎呀，花了一个星期都没弄好！简直是做恶梦！比那该死的几何题都难！
    这下子可好，木匠活儿死活不学了！唉，一个杌子，使20世纪末的中国失去了一个木匠！
    那么郑威想学什么呢？他想修摩托车。
    不知打哪儿“结业”以后，郑威用十块钱买了一辆模样最叫人可怜的摩托车——没车把，没轮子，没座位——摆在村里路边上——离家一百米，上下班可方便了！只是，半年里也没人找他修摩托车！按说，他应该去集上，那儿人多…不知他去过没有…
    然后，郑威想养兔子，卖兔子。有收购兔子的，兔毛很贵呢！
    郑威只买了两只兔子，多了怕忙活不过来。兔子一窝生十二个呢，12×12＝244,哈，很快他就成养兔场的厂长了！
    但是没想到兔子会生病！咦，记得小时候家里的兔子没生病呀！那我得给兔子治病！
    郑威跑到城里新华书店买了几本书。哦，跟人一样，兔子会感冒，会拉肚子。兔子生了病，就得吃药打针！
    哈，郑威更来兴趣了！
    他穿着白大褂喂兔子吃药的时候，感觉自己就是医生，就是科学家！咦，科学家为什么用小白鼠不用兔子做试验？没事儿，兔子和小白鼠差不多！
    现在，这兔子正懒懒地趴着，切的胡萝卜都不吃。来来来，亲爱的兔子，我要使你恢复健康！
    郑威深吸一口气，一针攮下去！
    咦，兔子跑了！跑得那个快！屁股上还插着针管子！…
    “快关大门——！”郑威大喊…
    接着，一个白大褂像大蝴蝶一样在天井里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