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花那枣那人

    
    一
    楚家老二高考选专业的时候是这样想的：
    哎呀，大城市人挤人，空气不好！我要去森林工作！长白山森林！
    如果说，父亲的出生地是你的籍贯，那么，父亲成长的地方——那个他深情地给你描述了无数次、世界上最美丽最可爱的地方——一般也会成为你永远的精神故乡。
    可是，老二大四在森林里实习的那两个月证明，他这辈子完全不可能适应森林生活！
    他活泼外向，在大学里是足球队长——当然是很阳光，很帅的的那种啦——还选修了外贸之类的课程；他更向往自己当老板或进外企，这样的念头与日俱增！
    毕业后，老二还是被分配到了市林科所。
    这个林业科学研究所也没什么科研项目，除了有上好的蜂蜜、上好的苹果可以倒买倒卖。
    那好啊，老二就自己开店，雇了两个女孩帮他卖东西。
    他自己则照常上班，在办公室学英语，按月领四百块钱的工资——这四百刚好够给人家开工资！
    二
    前面提到，老二很很帅，很阳光。要是在北京啊，没准儿被星探发现，不演电影也得叫他拍广告！
    他认识了个在银行工作的女孩儿，雷蕾，深深吸引住了她。
    雷蕾一个月领一千多，稍微一加班能领一千五。上海交大毕业的呢，名校！人呢，很有气质，很清丽，很秀美！
    钻石美在它的光芒，是钻石皆美；青春就是女孩儿的光芒。
    当然，在咱这帅哥看来，雷蕾就是天仙！
    还有她那单位，一结婚就分房！平时发的的都是电冰箱啦，微波炉啦，都是林科所那些瓶瓶罐罐的蜂蜜花生油没法比的！
    只是，她有她的生活方式和公主脾气——霸道，任性！德州扒鸡一次最少吃大半个，羊肉串一次至少吃200根，而且你还不能说什么！
    （列位看官！您爱吃羊肉串吗？您那儿有医学院吗？我侄女儿2015年考入医学院，平常做试验用的兔子，是自己掏钱买的；这兔子要是不用了，就25块钱一只卖给烤羊肉串的……）
    还有，每次雷蕾去某大（大！）城市出差，指令他送某某牌洗衣粉，他就必须请假坐火车送去！
    楚老夫人不太高兴。
    万里迢迢送洗衣粉，全中国哪儿没有洗衣粉？叫老二送他就送，叫他干嘛他干嘛，他男子汉的尊严呢？将来结了婚她不欺负人吗？
    这种担心很正常。我有个学生，他叔叔要结婚，他爷爷问，娘家给多少钱？十万。好，他爷爷说，我给你二十万，别叫她将来欺负你。
    再说，什么女孩儿这么爱吃肉？景阳冈上打老虎的还是踢足球的？这个吃法将来怎么过日子啊？怎么从小惯成这样？
    雷蕾总共姊妹俩，只有一个姐，比她大好几岁好几岁，很有本事帮她拉存款。
    老楚笑笑，小孩儿们知道什么叫过日子？你管呐！真成了家，自然就会过日子！再说，人家吃羊肉串花的又是谁的钱？反正咱老二没钱！
    嗯，老二没钱是没钱，老二可是活得像个总经理！
    首先，老二把他的一室一厅的单身宿舍布置成了总经理办公室——对着门正中间是很大很气派的老板桌、老板椅，旁边是书架和落地灯，进屋挨着门的是沙发……嘿嘿，您瞧，就差门上挂个牌子“总经理办公室”或“中美合资某某公司驻某市办事处”……
    哦，别忘了，老二本来就是某某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下面有，呃，两个员工…
    也就是说，老二上班就学学外语，给领导跑跑腿儿，顺便拍拍他们的马屁，哄得他们高兴，自己也高兴；下了班，就当总经理，更高兴…
    三
    眨眼到了二十世纪末。
    那时候随着经济体制的改革，一股下岗潮已经席卷了整个中华大地，几乎影响了所有的中国人…
    僧多粥少，谁下岗？
    有的单位是职工投票，就像民主选干部。
    雷蕾的姐姐下岗了，没办法帮她拉到存款了。
    雷蕾怎么办呢？
    男同志跟人喝场酒，就能把人家的基建资金吸过来，这个，雷蕾干不来呀！
    那，业绩上不去，名牌大学毕业生反正不能也下岗？
    既然业绩不行，大学生暂时先看大门吧，算是给你留个饭碗。要是换了别人，饭碗也没了…
    就这样，雷蕾离开了营业组，一个月只领三四百块钱的生活费…
    再看老二，老二这年真是时来运转，官运亨通！
    先是当上了科长——原来的科长不知哪儿去了，咱不敢乱说；不久，一个所长退休，老二这个大学生则被提了上去——听说领导中必须要有一个是党外人士，碰巧老二就是党外学历最高的专业人士！
    老二倒是宁愿相信这是他“修炼”的结果！
    前面说过，他的住所就是“总经理办公室”；他一下班，就是总经理；这几年呀，他修炼出的“总经理”派头，不光不叫人讨厌，甚至领导还喜欢，觉得他鹏程万里…
    看来，这句话是对的——如果你想当什么，就得先把自己弄得像什么…
    这下，老二可以说是天天意气风发，工资也忽地上去了；皮鞋他天天用心地擦，一天换一件白衬衣，天天穿西服，而且从不忘打领带！
    而雷蕾的情绪则天天在低谷！
    也不买什么新的时髦的衣服了，从衣橱里随便揪出来就穿，反正上班得穿工作服！
    雷蕾会为了一丁点儿小事儿发脾气，还摔摔打打的，似乎一看见老二昂首挺胸神气活现的样子更来气！
    本来正常情况下，就没多少笑容，现在脸拉得更长！
    好男不跟女斗。老二的对策是，一看见火苗，赶紧主动消失…
    不过这样也不行，你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这天，老二跟他爹打电话，大意是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老楚听明白了，高声说，“嗯，男同志不是让着女同志么，现在，雷蕾下了岗，心情更不好，你让着她。或者，上医院查查是不是甲亢！”
    这话，雷蕾在旁边听着呢，她心里挺感动！
    老爷子竟然不像别人那样煽风点火——过不下去就离！——而且还叫儿子让着她！她单位有小两口大年初一打架的，那公公就说，离就离！
    雷蕾都不好意思承认：现在，她的坏脾气就是在她娘家也是时时发出来，最近每次回家都跟她妈妈吵架！其实真的不怪老二，全是她心情不好！两年前结婚不要孩子，光想着玩遍全中国；可现在人都快三十了，工资缩到这么点儿，想要可怎么要孩子！两个人地位颠倒过来了，老二上去了，她雷蕾下来了…
    这里老二听他爹一说，赶紧乖乖地陪雷蕾去检查，笑嘻嘻地说，顺便查查是不是有了…
    可别——！要是甲亢，我得先治甲亢！雷蕾大叫。
    一查，天呐，果然是甲亢！老爷子真神啊！
    雷蕾发誓以后一定好好工作，精精神神地工作！一定要好好过日子，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说来也怪，雷蕾一发誓要好好工作好好过日子，第二天，领导就发话啦——
    咱就这样一直让大学生给咱看大门？要不，咱来考试决定谁下岗？
    Ohyeah！大学生最不怕的就是考试！
    雷蕾考了第一。
    谁不服？咱再考一次！
    雷蕾又是第一。
    谁叫咱是名牌大学毕业生！
    那，雷蕾，你回营业组吧！记住，千万抓业务！
    是！领导！
    雷蕾兢兢业业抓业务的同时，也兢兢业业地训练脸上的肌肉，很快，每个细胞都学会了笑…
    业绩渐渐上去了…生活也和和美美的…
    人家楚老爷子不是专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