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花那枣那人

    
    马永康老师，其实是刚退休的凤鸣中学（县第六中）校长，年轻时就拥有中文和历史的双学历，可以说学富五车，极具教授的气质，是县里的名人。
    现在称呼他马老师还是马校长呢？如果是马老师，似乎对他不够尊重，人家可不是一般的老师啊；但是马校长又有点儿讽刺——他现在已不是校长啦…
    他既有教授的气质咱就喊他马教授吧！
    见马教授的第一眼，你会联想到美国总统林肯。
    林肯身高1.93米，比林书豪还高三公分，所以不当总统去NBA打篮球也行啊；马教授有多高？没问，也不用问，反正，光在山东，在北方（更不用说在南方了），他上哪儿都鹤立鸡群。
    林肯瘦，马教授也瘦，瘦而清矍，瘦得有棱有角；只是，林肯忧郁得太厉害，你都无法想象林肯的笑容，而马教授紧锁的双眉，深邃的眼神和深刻的思想，容许你用一句玩笑化开——“哈哈哈！”
    马教授在凤鸣中学干了25年，之前在凤鸣小学干了15年，凤鸣镇那个高大的凤鸣山绝对影响了他，使他的气质里增加了粗犷的成分，你听那哈哈哈的笑声！声若洪钟，整个楼都能听见！他在门厅那边的教室里讲课的时候，对苏宛如这样好学的人来说，简直是一种福分——坐在办公室里字字句句都能听见！
    有一次苏宛如问马教授关于四一二政变的事，马教授竟从1866年——孙中山先生出生于广东省香山县翠亨村——开始讲！1894年，孙中山上书李鸿章，这年11月，组织兴中会，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合众政府…，哇塞！马教授就是历史书哎！苏宛如佩服极了！
    你瞧，攒了一辈子的的学问，如果不找个地方摆出来晒晒，闷在腹中，岂不发霉！
    一开始，马教授很开心。
    两个星期下来，马教授感觉就有点不大舒服了！
    在这个学校干，可不讲什么资格不资格，你上课少，工资就少，教语数外的小青年，每月领的工资都是他的两倍，若是当班主任，那就比他的更多了！
    你若教得好，学生喜欢，下学期就还用你；否则，下学期人家另聘高人，不给你排课，你自动走人；你不想干？可以啊，现在的大学生，一抓一大把呢…
    听说，他这样的要是在城东那个广明中学，领的工资至少是这儿的三倍…
    可是那太远啦，出了城还得十五里呢；而从汇英中学到他家，就是慢悠悠地骑自行车也只需七八分钟…
    嗯，骑自行车到这儿不累，可是坐班累！真累！
    可是一来身体健康，二来没有别的工作，马教授没有不坐班的理由啊。
    高一那四个班的历史，一星期总共才几节课？有时候整整一个白天都没课，光晚上有课，那么整整一个上午，整整一个下午，也得来坐着！
    办公室里又没有图书室，没有报纸；除了教材，你想看别的？没有。
    坐累了，你想活动活动？一两个人在空荡荡的操场上玩，别人都在干活儿，老板能认不出来你是谁吗？操场就在教学楼前面！
    咱现在不是领导，今非昔比喽！我当校长的时候…！
    马教授最喜欢讲他当校长的时候的事——
    “我一当上校长，就给学校整容。你看那个大门，”他指着汇英中学的大门，“从外面看人家以为是（上世纪）五十年代乡镇企业咧！我给它换上这样的！”他做了个拉手风琴的姿势。
    “其次，我把全校那样的窗户”，他做了个往前推的动作，“换成这样的！”他张开一只大手左右推拉，“从那以后，无论刮多大风，再也没有稀里哗啦——地碎玻璃！
    “第三，我搞绿化。哎呦，凤鸣中学是全县第一个省级绿化单位，当年那个评估小组那个吃惊！怎么这个山沟沟里还有这么漂亮的学校！…”
    大家上课的上课，备课的备课，改作业的改作业，没功夫听马教授讲话，苏宛如却爱听——她一边听，积累故事素材，一边在心里暗暗练汉译英。（嗯呐，赛珍珠从小在中国长大，说中国话，长大了写中国老百姓的故事，不是拿了诺贝尔奖么？）
    可是这位教授，这位校长，在这样小的学校里，教这么点儿历史课是如此憋屈，总有爆发出来的时候！
    这不，一个学生上课睡觉，被马教授揪到了办公室！
    “大白天睡觉，朽木不可雕，粪土之墙不可圬！”
    那学生耷拉着头，两眼正迷糊，个儿那么高，似乎站不稳。
    “你，为什么，在我的课上睡觉？！”
    在此解释一下：学生在你的课上睡觉说明什么？说明你教课教得不好。要是好，吸引人，学生怎么会睡觉？所以就有这么一条规定：学生睡觉，老师罚款。
    马教授咆哮着轰炸了半天，那学生终于有点儿清醒了，嗫嚅道，“我只剩下睡觉大王这个称号了！”
    “什么？！”马教授有点儿不相信。一米七一米八的个子上怎会有这么幼稚的头脑？！
    他以为这个学生是专门跟他对着干——有的班，一看下一节某位老师要来，三十多脑袋全趴下！
    可怜的孩子！爹娘外出打工，他没人管没人问，不知啥时候成了睡觉大王，他还挺骄傲哩——他因此而与众不同！倒是脑下垂体分泌足够多的生长激素，光长个儿啦！
    “可是你凭什么在我的课上睡觉！”
    “咣！”一个玻璃水杯在水泥地板上炸了个粉碎！
    那学生往旁边一跳，彻底吓醒了。
    “你伸张个性，张扬个性，为什么不做有意义的事情？！要是有人说你是馒头大王，你就一顿吃十个馒头？那你还不得撑死啊？”
    那孩子沉默…
    训着训着，放学铃声响起——感谢上帝！吃饭去！——真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