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花那枣那人

    
    姥姥家前清时曾经出过进士，其后200年间，出来做官的多着呢，仅其家族墓地就有上百亩。
    我妈小的时候经常和小伙伴们去那里玩，从来没数清一共有多少戴帽子的墓碑——只有做官的，墓碑上才可以有碑帽。
    古时候，皇权不下县。县以下，村里是乡绅自治。
    姥爷小时候，村里的小孩儿一看见他爷爷，大老远儿就赶紧下跪，不敢再跑。
    姥姥家世世代代也开药铺。不为良相，便为良医。
    太姥爷没有做官，而是教了一辈子书，桃李遍天下。
    （他走的时候，姥姥留下了他的礼帽盒子。这个黑黑的礼帽盒子，是我小时候最美好最神圣的东西——姥姥总是在里面搁好东西，等着我去。）
    姥爷也在村里教书，一辈子光明磊落。
    我最爱给女儿讲的的就是他老人家拾猪钱的故事。
    那年，他老人家赶集的时候在地上拾到了200元，就站那儿等。
    他知道，丢钱的人一定会按原路找回去。
    集市是在河滩上的树林子里。
    直到夕阳西下，姥爷的身影已经很长很长，那人才嚎啕着找回来。
    那是他刚卖的猪钱。那时候，一斤猪肉七毛钱。
    现在一斤猪肉15元，所以200元相当于现在的4000元。
    那人对姥爷感恩不尽，在以后的岁月里，把这个故事到处宣扬。
    给女儿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女儿的小脸儿高兴得只放光——她有个值得骄傲的太姥爷！
    （很遗憾，我自己从没拾到过钱，倒是丢过好几回钱包。）
    我就知道，姥爷的在天之灵给女儿传来了正能量！
    留给子孙后代一种无形的精神财产，要比金银财宝好得多。
    要是真给孩子10万元，没准儿孩子会因为有所恃，反而不努力。
    朱总理的儿子有一回从垃圾堆里捡了一块油毡布，想在阳台上种花。
    总理逼着他拿回去。
    这是人家扔的，没人要的！
    那么，是你的不？不是你的！拿回去！不是你的，你就不可以拿！
    我姥爷也是这样，一辈子坦坦荡荡！
    每年冬，还没入腊月，姥爷就开始忙活着给人们写春联。
    他的字遒劲有力，清峻峭拔，很有风骨。所谓风骨，就是刚正的气概。
    就像姥爷这个人，他的字就是那么刚正。
    小时候一过腊月二十三，我就上姥姥家去拿春联。
    我家四个院落，四个大门，八个屋门，每年一大捆红红的春联！
    我升入小学三年级了，不会骑自行车的姥爷，走着给我送来了个新算盘！
    按照那时候的课本，三年级数学确实开始学珠算——三下五除二！
    可惜，小学老师不教。那算盘，我就一直没用。
    但是我得到了莫大的鼓励，非常欢喜！
    因为我是一年级升二年级该留级的，二年级的老师特别瞧我不起！
    二年级仍然全班倒数第一的我，三年级寒假前期末考试，成了全班正数第一！
    ……
    记忆中，河滩上，树林里，姥爷那长长的身影，那一捆捆的春联，还有那没有用过的算盘，是叫孩子向上，向上，直直地生长的巨大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