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花那枣那人

    
    坐窗前抬眼往天空望去，感觉如坐井中。
    前面那楼有六层高。
    好在小院儿中一株核桃树，十分养眼。
    在如此难得阳光的地方，它居然长了起来！
    可怜它怎么发出来的！
    不像是人工种的。都长这么大了，还没结核桃，显然它没有嫁接过。
    ……
    漫长的灰色冬季过去，核桃树绽出生机。
    那点儿好不容易来的绿意似乎怕蒸发掉，叶儿的表面覆了角质层，泛着着油亮的光泽。
    绿意越来越多，枝叶婆娑起来，生机也越来越浓。
    ……
    11月里，阳光跟我道别后，就不再拜访我了，但那核桃树最高的枝头，还能得到一缕阳光！
    呵，纵然核桃树有第欧根尼让亚历山大大帝走开的勇气，却不能让那楼走开。
    前面那楼一定对核桃树说了：抱歉，兄弟，我挡住了你的阳光，但是，你可以长得比我更高！
    好吧！于是，那核桃树只好把根深深地扎入大地，同时不忘感恩雨露，它拼命地长！
    你看它每一根枝条都在努力生长，倾斜着往上生长！
    ……
    二
    朝北的窗外，也有一株核桃树，这棵树得到的宠爱可就多了。
    它就长在一家人的大门外，一年四季，尽享着阳光。
    所有进出这个大院儿的人们都不可能不瞧瞧它，所以它受到的关注也多，很爱结果子。
    枝叶繁茂，枝桠低垂，七八岁的小孩儿不用踮脚尖也能够得着。
    巨大的树冠下，有时停一辆白色的小车，有时有儿童嬉闹。
    暖暖的午后的阳光喷到树上，再透过依然浓密的树叶儿洒到车上，墙上，斑驳的光影在微风中轻轻跳动，简直就是巴赫《G弦上的咏叹调》！
    小提琴的轻盈，大提琴的沉郁，整幅画面就是光与影的协奏曲，那么纯净，那么诗意，还有那么一点淡淡的忧伤，交织在神圣的和谐中，挥之不去……
    时值仲秋，亮丽的晴空里，后面这棵树仍在尽享着灿烂的阳光，叶子只不过被日光染黄了一点儿而已，并不落下；而前面那棵树，给人的感觉却已像耄耋之年的老人，叶子失去光泽，生了褐色的斑点。
    每天都有树叶儿静静地落回大地的怀抱，那么悠然，那么从容。
    每天清晨，小院儿里都是一地的落叶——树上的叶子又稀疏了些！
    但是，每天看到这些，我却从来感受不到宋玉之悲。
    明年春天，草木不是会再发出来么？
    不光是落叶，就连那树，不是早晚要回归大地，同于尘土？
    万物本为一体，生命只是天地间无穷之轮回中的一个小小的阶段，秋至叶落，何悲之有？
    只有人心里悲，方觉物之可悲。
    三
    公元前282年，宋玉“因其友以见楚襄王”，但，“事楚襄王而不见察”。
    公元前278年，楚大夫昭奇叛乱，宋玉与庄辛联手平乱。宋玉为议政大夫。
    公元前263年，楚襄王卒，考烈王继位。
    公元前258年，宋玉劝考烈王联赵，并毛遂自荐，再次成为议政大夫。
    公元前253年，黄歇得宠，宋玉再次遭到冷遇。
    四年后，黄歇架空考烈王，宋玉被免去一切职务。就在这一年，宋玉写下那篇缠绵悱恻低徊欲绝的千古美文——《九辩》：
    “悲哉，秋之为气也！
    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
    ??栗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
    ……”
    人非树木，是可以选择的。
    他的老师为了推行美政，“虽九死其犹未悔”，而他只是悲哀，“专思君兮不可化，君不知兮其奈何？”
    他的老师“不毕辞而赴渊兮，惜壅君之不识”，他还在希冀“赖天之厚德兮，还及君之无恙。”
    52岁的宋玉，悲忧穷戚，申旦不寐，“岁忽忽而遒尽兮，恐余寿之弗将”，“无衣裘以御冬兮，恐溘死而不得见乎阳春”。
    但是，一样的贫士失职，羁旅无友，一样的人过中年，一事无成，一样的境遇凄凉，惶惶而无所集，那个比他晚1000年出生，尊他为师的诗圣杜甫，却突破了文人哀伤的“小我”，风雨中大声疾呼“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此刻忽然又想起比杜甫晚60岁的刘禹锡。
    公元805年，唐顺宗即位，任用王叔文改革朝政，年仅34岁可谓春风得意的的刘禹锡也参加了，但革新遭到保守势力的反对，三个月后以失败告终。
    顺宗被迫退位，王叔文赐死，刘禹锡被贬为朗州司马，但令人惊异的是，刘禹锡此时却写出了如下《秋词》：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你看那只白鹤，它斗志昂扬，气势非凡，凌空而上，直冲云霄！
    失败了怕什么，我还会回来的！
    四
    人，真的是可以选择的。
    假若奸臣当道，小人得势，人可以选择悲哀的隐忍，也可以选择欢乐的斗争；人可以选择正道直行，九死不悔，也可以选择处穷守高，独善其身；人可以选择心怀天下，也可以选择惆怅自怜。
    而阴影里的树木，只有一种选择，那就是，拼命向着天空生长，去朝拜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