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
沈碧月和江燎相对而坐,桌案上的茶袅袅升烟。
茶已经煮开了好一会儿,像是被困在小小天地里的海浪,只能在一块小地方不停翻滚着,卷出浓浓白烟,茶香弥漫,静谧温雅。
谁都没动手取茶,任其煮着,对方的脸浸在烟雾里,看在眼中有些模糊。
“如果没事要说,我就先走了。”耐心她有,只是不想浪费在和他呆坐着较劲这上头。
江燎在某些方面和邵衍有点像,比如很喜欢戏弄人,明明是他有事要谈,非得僵坐着,暗中较劲,比谁先开口。
这点恰恰是她最不喜欢的。
江燎起身,抬臂一拦,“要走,也把爷的话给听完再走。”
“如果你所谓的事情是关于豫王的,那就不必再说了,我和他本来就没半点关系。”
“是现在才没关系,还是一直都没有关系?”他反问道,语气充满调侃。
她淡淡看他一眼,“你这么关心我,又把自己的妹妹置于何地?”
“女人和妹妹不一样。”他的风流名声传遍永安,有人看不顺眼,江冬却早就习以为常了,甚至对他处处留情的坏习惯很是鄙夷,觉得丢人。
“爷喜欢逗女人,不喜欢逗妹妹。”
江燎总是喜欢和她说暧昧的话,可两人之间从来都只有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江公子当我是女人也好,是戏弄的对手也好,你心里想什么,我没心思去猜,不过奉劝你一句,与其关注我的一举一动,还不如对江姑娘多上点心。”
“什么意思?”一直提及江冬,江燎一贯玩世不恭的笑也淡了些。
她淡淡一笑,并不着急回答,就像是回应他一开始的较劲,比谁更有耐心。
她伸手去取茶,翻滚过好几遍的茶壶特别烫手,动作便格外谨慎起来,各自斟了一杯,推过去给江燎。
“江冬很喜欢豫王。”
“你怎么知道?”
“她对豫王的兴趣就只差宣告天下这一步了,若是你真对我和豫王的关系感兴趣,不妨先看住江姑娘,省得搅合到这里头,到时候再脱身就难了。”
她觉得自己挺慈悲的,如果不给他忠告,在暗地里推着江冬去接触豫王,倒也不失为牵制江燎的办法。
“姑娘家偶尔碰上个好看就以为要倾心一辈子了,她是个聪明的姑娘,不喜欢犯迷糊。”
“那最好不过了,只是人心难测,江公子最好还是把人看好了,这永安城明里暗里对豫王妃这个位置有心思的可不少。”
豫王暗地里有多少爱慕者,这个说不准,可江冬若是太高调,就很容易成为靶子,这一点是事实,江燎也想到了这个,心微微一沉。
“你最好也把自己看住了,趁着你被豫王伤了脸,想要对你落井下石的人多得很,自家姐妹也不例外。”
回沈府的路上,沈碧月一直在回想江燎说最后那句话的神情,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的眼神仿佛透着什么古怪,就像在讽刺她。
临近晚饭的时候,沈碧欢过来了。
刚一坐下,沈碧欢就和她谈起了豫王府的事情。
沈碧月眉心微微一皱,随即不着痕迹地舒展开,平静地说:“什么时候过去?”
沈碧欢有些意外,她竟然会这么快就答应了,还以为会碰个钉子。
“三天后。”她停顿了一下,又说,“这件事的确难为大姐姐了,只是祖父的命令实在不能违背,我也劝过祖父,可是他一意孤行,只能委屈大姐姐了。”
说到底,就是要她去给沈碧欢做陪衬的,这一趟过去,他们会琢磨哪些小心思,稍稍一思索就能猜出来。
“既然是祖父说的,我听从就是。”
她这么爽快就同意了,反而让沈碧欢的心里有点添堵,明明是让自己毁了容貌的人,说要去见面,怎么会这么平静,一点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
若说完全不在意,只有一个可能,除非她的脸根本就没事。
三天很快就到了,临近去王府的前一晚,沈碧欢又去了泊云居。
和挽花诗会的前一晚一样,她是来送东西的,无非就是甘苓提前备下的衣服首饰。
沈碧月将手里做好的小香包交给墨笙,这才起身出去见客。
她看到落凝手里捧着的托盘,里头整整齐齐地叠着浅粉衣衫,大红色绣百花襦裙,彩织云头履,还有零零星星的头面首饰,材质极好,款式也都是当下最流行的,不是过分夸张的华丽,却精致艳丽到了极致。
“平日里夫人就送了很多过来,从里头挑拣一些就是了,怎么还送了这些过来?”
“去王府做客非同小可,自然需要隆重一些,可不能失礼了,这些都是母亲让人特意去定做的,我也有一份,祖父叮嘱了,咱们姐妹两个千万不能给沈家丢脸。”
沈碧欢说得十分认真,眼神一扫,落凝就将托盘塞到了菱花的手里,菱花看着沈碧月的眼色,双手抵了一下,没有收。
“三妹妹,你觉得这些东西,我现在用着合适吗?”
“大姐姐何出此言?”
“别跟我装傻……就算这么打扮过去,也只能平白惹了笑话。”她侧过脸,眼里蓄满了冷意。
“大姐姐,这是祖父嘱咐的,去王府一定要打扮得隆重一些,无论相貌美丑,这是基本的仪态规矩,我知道这次被祖父指名陪着我过去是委屈了大姐姐,心里有不平……”
“你放着吧。”沈碧月打断了她的话,让菱花接过那些东西,直接收进屋里去了。
东西收下了,她也不愿继续留着碍人眼,便起身告辞了。
为了明日去豫王府,菱花老早就烧了好几桶水,往里头分别放了皂荚,花瓣,还有其他一些具有润肤雪白效用的澡豆。
尽管心里很不愿意为了去豫王府做这些准备,但对皮肤有好处的东西,她一向来者不拒,爱美是姑娘的天性,真是因为曾经遭遇了那么不堪的过去,她才更加爱惜自己。
“姑娘……”墨笙绕过屏风,嘴角微微抽了一下。
没想到姑娘这么爱面子,竟然连沐浴都要戴着面纱,生怕被人看见自己的脸。
惊讶的同时又觉得心酸,姑娘的心气一向很高,弄得现在这么见不得人的状态,让她对豫王发自心底的多了几分厌恶。
“姑娘,我帮你擦手吧。”
“你什么时候还会这个了?”沈碧月靠在浴桶边上,透过缭绕的水汽看向墨笙。
“自然是菱花教的。”墨笙笑了一下,转身离开,没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手掌大小的玉瓶子,里面是沈碧月亲手做的药膏,和雪肤膏的效果差不多。
覆上一层轻轻按摩,再用水洗掉。
“姑娘,我觉得你明天还是换一身衣服穿吧。”墨笙揉搓着她的手臂,憋了老半天才说出口。
“为什么这么说?”
“姑娘和豫王有过节,三姑娘若是想去王府,自己去便是了,何苦再拖姑娘下水,摆明了居心不良,送来的那些东西也是,要姑娘大摇大摆地去豫王府,分明就是去碍豫王殿下眼的!”
“她们何时居心从良过?有些人从来就没打算向善,刚刚已经让菱花悄悄张罗了,我柜子里没穿过的衣服,箱子里没戴过的头面首饰还多得很,不差她们送来的那些。”
“不过听说这都是国公爷吩咐下来的,姑娘要是公然忤逆,国公爷应该不会找姑娘的麻烦吧?”
沈碧月轻轻闭上眼睛,她的头发已经洗过了,湿漉漉地盘在脑后,额头上密布的水珠不知道是汗还是雾气凝结成的水,就连眼睫上也粘了细小的水珠。
“祖父疼我还来不及,怎么还会害我呢,待会儿也让菱花给你准备准备,明日你就跟我一道去王府。”
墨笙就此打住,什么都没问,有时候相比其他人,姑娘下的决定才是谁都无法动摇的。
隔日一早,天都还没亮堂,沈碧欢就起来准备了,沐浴更衣,梳妆打扮,甘苓也难得起了个大早,连早饭都没吃就直接过去欢仪院。
花了一个多时辰才算是基本收拾完,时间还早,母女两个一起吃了顿早饭,沈碧欢才派人去泊云居,知会沈碧月一声,让她准备准备。
果然一会儿就传信回来,说沈碧月还在睡觉。
“看来月姐儿是真的很不想去豫王府,可惜老爷子下的决定是谁都不能反对的。”甘苓淡淡道,话里有嘲讽。
沈碧欢静静听着,偶尔对甘苓的话附和一声,似乎十分专注,可心思早就飘远了。
等到一切都收拾好之后,沈碧月才派人过来传话,在偏门处汇合。
印有沈府徽记的马车就在偏门外等着,沈碧月姗姗来迟,上了马车的时候,恰好对上沈碧欢的眼眸。
乌黑发髻上斜插玉簪,衣着素雅,朴素,别有一股端庄大方之气,双眸盈盈若秋水,身段纤细如拂柳,似是柔弱娇贵,却被她一身素雅打扮的气质给糅合了,让人觉得分外简单,又难以移开视线。
“我起晚了。”沈碧月就在靠近车门的一侧坐下,稍稍侧过眼,准确地捕捉到了沈碧欢眼眸里闪过的那一丝失望之色。
上次诗会的时候,甘苓也准备了一身衣服,沈碧月并没有穿,而是选择了孟家送来的衣服,沈碧欢心里跟明镜似的,她很清楚沈碧月就是不想用甘苓送去的东西。
有了前例,还有昨晚沈碧月的表现,能猜到这次她也是一样不会穿的,只是沈碧欢在心里仍旧有些盼望,希望沈碧月能有所妥协,起码看在沈岐的面上。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有种尴尬的沉默。
中途沈碧欢掀开车帘往外看的时候发现了随行的墨笙,手指一紧。
“大姐姐,你怎么带了她过来?”
“墨笙这丫头也许做事不够利索,但胜在够忠心,看不惯有人欺负我。”
沈碧欢微微咬唇,人都带过来,总不能再赶回去,只好放下车帘,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马车停在了王府的偏门,凭她们还没有资格从王府的正门进去。
沈碧月来了豫王府无数次,也没什么惊讶的,沈碧欢从来都是远远看一眼,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看过豫王府,现在还能进去了,一时觉得思绪翻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看了眼沈碧月,发现她正垂着眼眸,压根就不打算抬头看,也不知道是不愿看还是不敢看。
门板被人推开一半,天风踏出门槛,“哪一位是沈姑娘?”
沈碧欢往前踏了一步,刚要说话,沈碧月突然轻笑一声道:“两位都是沈姑娘,不知道侍卫大人想问的是哪一个?”
沈碧欢眉头一皱,天风问的是她,就这么插话进来是很没礼貌的行为。
尽管她对于能来豫王府感到很是紧张与激动,但也没忘记自己的本分,沈碧月的行为显然是给沈家丢脸了,她努力压下内心的不快,回答道:“天风护卫,我是沈家长房的三姑娘沈碧欢,她是我的大姐姐沈碧月,殿下说过允许带人前来,大姐姐便陪着我一起过来了。”
天风看了沈碧月一眼,那眼神有些耐人寻味,不过他很快就移开了,往里跨了一步,让出门口的位置。
“下人就跟着马车待在外面吧,殿下已经在里头等候沈姑娘许久,还请两位随我进来。”
豫王府的主子没规矩,府上自然也不会遵守什么传统的规矩,天风作为豫王的近身护卫,同时也是王府的管家,除了在豫王出门的时候随侍左右外,还要负责管理王府的吃穿用度,可以说是身兼两职了。
天风领着她们到了前堂,突然转身对沈碧月说:“沈姑娘作为陪同而来的客人,需要在这里稍候,殿下就在里边,只见另一位沈姑娘。”
“这……”沈碧欢没想到会是这样,有些犹豫地看向沈碧月,眼里有着歉疚。
沈碧月直接在椅子上坐下来,“没关系,你去吧,我本就是陪你来的。”
在豫王的地盘,谁都不敢太造次,沈碧欢便跟着天风走了。
每次来豫王府都是直接去的后院,这是第一次坐在接待客人用的前堂,她坐得很不自在,连下人上的茶都不敢喝,有点如坐针毡。
邵衍应该知道她跟着沈碧欢来了,以他的性子,怎么着也会弄出点事情来,但他却叫了沈碧欢过去见面,将她晾在这里,她会答应过来,有自己的打算,这样晾着她,目标太显眼,暗处有人盯着,不好行动。
双手轻轻交握,眼神往周边一扫,突然扫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对上沈碧月的视线,突然身形一移,瞬间就到了她的面前。
她下意识往周围看了一眼,“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微微抬起下巴,用一种极为冷淡的眼神睨着她,“谁允许你来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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