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的这次上门完全没有事先知会过沈府,突然就来了。
沈碧月抬起眼,“提亲就提亲,你这么慌张做什么?”
菱花:“……”主子不急,她们这些当下人的倒是干着急,想想也没意思。
沈碧月垂下眼眸,轻轻摆弄着棋盘上的黑白棋,摆的位置杂乱无章,细看又极有规律,黑棋很快就将白棋吞噬了一大片。
“这次婚事和寻常的不同,是他们朱家犯错在先,没经过沈家的同意,岂敢这么明晃晃地就来提亲,也太没规矩了。”
菱花没听懂她的意思,“姑娘的意思是……”
“朱家本身就是小门小户,不懂得咱们这些府门里的规矩,尽管祖父会同意这门婚事,可对朱家的印象也就弱了。”她淡淡笑道,一枚黑子落下,又吞掉了对方一片。
本以为朱昭是个聪明的,没想到他也会急得昏了头脑,连这些细节都不曾考虑到,不过配上沈碧双,也是绰绰有余了。
被朱昭催促着来了沈府,朱父和朱母总觉得这么贸贸然就过来很不好看,特别是接触到沈府下人们看过来的眼神,心里更不安了。
府里的总管冯伯领着他们到了前堂等候,上了茶,他们连坐都不敢,只是站着,眼神不安地张望着。
没一会儿沈岐就来了,沈州跟着他一起过来。
甘老夫人完全不愿管这件事,全部丢给沈岐,由他出面和他们谈,毕竟当初退婚也是他替沈碧月谈下来的。
双方在前堂坐下,沈岐看出了他们的急促不安,不疾不徐地喝着茶,等着他们先开口。
朱父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心头越发不安起来。
他本来就是平头百姓,虽然娶了官户人家的女儿,但日子也只能算好过了一些,只是因为朱昭混出了头,才跟着成了大官的父亲,骨子里头属于百姓对权贵的那种畏惧依旧残留着。
朱母尽管不是平民出身,家世门第也比不上沈家,沈家在他们眼中就是个高不可攀的存在,踏进门槛的每一步都觉得走得惶恐。
茶是刚刚泡的,很烫,沈岐慢慢吹散杯中氤氲而起的热气,沈州也坐在一边,脸色平淡,对于朱家,他并不喜欢,甚至打从心里抗拒。
自己好好的一个女儿,出身高贵,还是沈家的嫡女身份,本可以嫁进更高的门第,却为了他们朱家的儿子将自己糟蹋成现在这副不堪的模样,说不气,不恨,那都是骗人的。
朱父也觉得歉疚,斟酌了好一会儿说辞,才开口道:“魏国公爷,草民无意叨扰,只是受小儿所托,前来求娶沈家二房的大姑娘,还请国公爷能够成全。”
打着商量的口气,而不是果断求亲,这让沈州的坏心情缓了一些,只可惜对方再怎么愧疚,也无法挽回沈碧双的好名声了,她注定是朱家的儿媳。
沈岐说:“既然是来求亲的,作为求亲的人,他为什么不过来?”
朱父听出这话不对,生怕他迁怒到朱昭,连忙解释道:“回国公爷,当初小儿与沈家长房大姑娘的婚约本就是父母之命,退婚的事情也不曾问过他,都是我们做的决定,这次自然也一样,只要国公爷同意,那朱家便一切听从沈府的安排。”
朱家已经将身段放得极低了,谁让他们是寒门出身,又做了对不起沈家的事情,也是活该。
“知州,你怎么看?”沈岐看向沈州,他的女儿,自然要问问他的意见。
“都到了这个时候,双姐儿也只能嫁去朱家了,但是,”沈州话锋一转,冷冷盯着朱父,“你们朱家保证,要善待双姐儿,总归是从沈家出去的姑娘,不能亏待了她。”
朱父连连点头称是,朱母也说道:“还请国公爷与沈大人放心,沈姑娘日后嫁到了朱家,便如我们亲女儿一样对待,昭儿本来就对沈姑娘有意,沈姑娘现在受的委屈,昭儿以后会加倍地补偿她,也绝对不会忘了沈家的恩情。”
朱父从旁补充了一句,说道:“他平日里也孝顺,性子很温和的,绝对不敢委屈沈姑娘,为人父母的,哪里不懂疼爱孩儿的心,国公爷与沈大人就请放心吧。”
他们这么百般保证,倒也算颇有诚心。
“既然朱家的都这么说了,儿子没有意见,一切就凭父亲做主。”
听到沈州的话,朱父和朱母一直提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一半,就等着沈岐的意思。
沈岐本就有意将朱家的婚约转给沈碧双,便说:“前段日子,沈家与朱家退婚的事情在外边传得沸沸扬扬的,现在定了双姐儿与朱昭的婚约,也算是对退婚一事有了交代。”
话音刚落,有小厮匆匆走进来,禀告:“国公爷,孟家的人来了。”
在场的人脸色皆是一变,这个节骨眼上碰见孟家的人,可想而知会有多么尴尬。
沈岐吩咐道:“请他去我书房候着,我立马就过去。”
小厮有些为难,他看了眼朱父,才说:“来的是孟将军,他说,听闻沈家有贵客上门,久闻大名,也想一起见见。”
“来的是哪一位孟将军?”沈岐问。
“是骠骑大将军孟裕。”
气氛顿时僵住了,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很是凝重,这个时候来谁都是好的,只要不是孟家能够说得上话的人,这下可棘手了。
朱父哪里想得到,只不过来沈府议亲,还会碰上孟家的人,这回摊上大事了,他下意识转头看向朱母,却见她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便悄悄碰了碰她。
朱母的情绪与其他人截然不同,她是见过孟裕的,在很早之前,那时候孟茹还在世,两人都还未嫁人,孟裕很疼孟茹,经常跟在她身后,怕她惹事。
那一日天色正好,孟裕骑马飞奔而来,在她们面前急急停下,身姿矫健地翻身下马,气度稳重,俊朗,一下子随着飞扬而来的尘土一下子冲进了她的眼底。
可惜,那时候他已经娶妻了。
她陡然回过神,对上朱父疑惑的眼神,轻轻摇头,眼眸微垂,掩住险些就要喷涌而出的情绪。
孟裕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说明他是知道朱家上门来议亲的,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老子不来,换儿子来,孟家可真是够难缠的。
沈岐沉声吩咐:“那便请他进来吧。”
很快,一道身影出现在堂外的长廊上,他的身形挺拔,步伐沉稳,影子浅浅印在地面,仿佛领着千军万马而来,不掩其凶猛刚烈的气势。
一步一步走进来,他的眼神不曾扫过任何人,只是淡淡望着沈岐,双手抱拳,微微躬身,“孟裕见过魏国公。”
“孟将军请坐。”
“坐就不必了。”孟裕说,“今日孟裕是代替抱恙在床的家父而来,说几句话便走。”
一听到孟廉的名头,沈岐的头都开始疼了,但他还是问了句,“奉国公爷的身体可还好?”
“本来好些了,听说沈府今日来了贵客,便又躺下了。”
这一句话说得在场的人尴尬不已,特别是朱父,恨不得地上有一条缝,立马就钻进去。
朱母悄悄望着孟裕的身影,他还是和从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唯一能够撑得上变化的,兴许就是眼角多了一两条细细的皱纹,不苟言笑的时候给人感觉分外严厉。
反倒是她,被柴米油盐磨成一个普通的妇人,没有了年少时候的细嫩肌肤,眼里只有没完没了的家长里短,她看得有些出神,仅仅是一瞬,下一刻,他的话立马打消了她所有残存的思绪。
“国公爷,若是孟某没记错,当初与朱家定下婚约的人是舍妹阿茹,口头上的约定,什么时候变成沈家与朱家的联姻了?”
朱母紧紧揪着裙面,脸上仿佛被人打了一耳光,火辣辣的。
她突然想到,朱昭与孟裕同为武将,若是能和孟家交好,对他今后的仕途必定大有帮助,可不知道为什么,事情竟然会发展成今天这个地步。
朱昭他身在朝堂,不会不懂这些道理,但他还是舍弃了孟家,投向沈家。
不只是朱母,沈岐也觉得面上无光,在外人面前被孟家人这样质问,孟家压根就没把沈家放在眼里。
“孟裕,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茹是孟家最疼爱的女儿,有人想要亵渎她生前立下的约定,孟家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孟茹也是我最疼爱的儿媳,只是她已经逝世多年,你们若还是拿她出来说事,未免也太不尊重亡人了。”
“国公爷,您或许不明白我的意思,这桩婚事本来是沈碧月的,对于孟家而言,她是阿茹生命的延续,自然不能容人继续欺她辱她。”孟裕说着轻轻扫了朱家人一眼,他们正僵坐着不敢动弹。
“家父从小就疼阿茹,现在把疼爱都转到了碧月的身上,看不惯那些欺负她的人,但她本人选择了默默退婚,便是不愿再计较,尊从她的意愿,孟家也不会插手再管,只是退婚一事还未过多久,朱家便再次上门与沈家议亲。”
他说到这里就停住了,每一句话都像是一个耳光,狠狠拍在沈家与朱家的脸上,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孟家从来都不喜欢污蔑或是为难别人,若是国公爷觉得我这番话有什么不妥,尽可提出来,朱家的也可以。”
孟裕的个子本来就高,又站得笔直,扫视其他人的时候,眼眸微微垂下,带了点若有似无的轻蔑,无形中迎面给人一种难以违逆的凶猛气势,那是浸淫战场多年而逐渐形成的。
沈岐还从未遇到过这么尴尬的情况,觉得窘迫,却又不能对眼前这个人随随便便发怒,孟裕虽然辈分小,但身上战功累累,在大宁的威望也是极高的,丝毫不输给当年的孟廉。
“放我进去,你们这些低贱的下人,我是你们的主子,凭什么拦我!”长廊上有几个人纠缠着往前堂的方向过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忽然尖锐起来,冷不丁刺破了前堂里的一片窘境。
众人望过去,沈州先变了脸色,一下子站了起来。
沈碧双狠狠甩了拦在眼前的小厮一巴掌,“滚开!我要进去见祖父,凭什么沈碧月能去,我就不行!”
推开拦着她的小厮,她瞅准了时机,冲破那些人的阻拦,向着前堂的方向去,只是她跑着跑着,脚步便慢了下来,前堂都是人,却没有一个人是沈碧月。
“谁让你出来的!”沈州呵斥了一声,眼神示意旁边的下人将她带回去。
沈碧双也不笨,一看到这里没有沈碧月,便明白过来是被人给设计了。
朱家人上门提亲的事情,整个沈府都知道了,她想到之前朱昭说的话,朱家这次来提亲,应该是冲着她来的,尽管为了朱昭那日的话伤心,却也掩盖不住内心的喜悦。
后来不知道是哪个丫鬟说,沈碧月突然也过去了,她便坐不住了,沈碧月已经和朱昭退婚了,她过去,只能是破坏她的好事,便这么没头没脑地跑过来了。
“这位应该就是朱公子的心上人吧?”孟裕说。
沈碧双不认识孟裕,却被他的眼神给吓得后退了一步,眼神畏缩着不敢抬起,想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的弟弟孟智曾经说过,他在街上偶遇朱公子,对他印象一直都不错,觉得他为人正直,性子温和,说话做事都十分周全,虽然不知道两人有婚约,还是让他送了碧月回府,现在每每想来,他都觉得后悔。”
朱父面红耳赤地低下了头,即便如他这样没什么见识的,听到这样的话还是会觉得羞愧,今日就不该来的。
“刚才所说的那些话并不是家父的意思,而是我想说的,若是言辞有所冒犯,还请见谅,一切都是朱家背信弃义在先,家父托我转达一句话,提前祝沈朱两家联姻有成,朱公子与沈姑娘新婚和睦,来日即便有大难临头,也不会抛下对方,各奔东西。”
这哪里是什么祝福,分明就是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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