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陵渡另一出口,李裕直立船头,朝服上血迹斑斑,寒风吹着冷雨,浩渺江面白雾弥蒙,白茫茫一片,如他此刻失落不甘的心情,他迎着风,微闭着眼,冰冷的雨水从他的脸颊滑落,整个人宛如漂泊在江面的一只孤舟。
身后传来声响,李裕抬眸,前一刻的落拓颓然尽散,
“太子,江面寒冷,注意贵体,”一道沉稳的声线缓缓响起,
李裕转过身来,淡漠冰冷的视线落在那人身上,“你究竟是谁的人?”
淅沥的雨水顺着伞沿流下,伞下,一张沉稳温和的青年脸庞,剑眉星目,五官精致,只是浑身着甲,有着不可忽略的军人气息——睿云修!
只见睿云修恭敬道:“下官是谁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此刻下官是太子您的从属,负责您的安危”
李裕冷哼一声,衣袖一甩便要走进船舱中,睿云修却在这时横臂一挡,
“嗯?”李裕鼻音浓重,“你将本太子从长安城掳来,难不成此刻要抛石江中,来个偷梁换柱?”
睿云修不卑不亢道:“太子说笑,属性只是想提醒一下您,您的朋友来了”,说完视线转向江面不远处,
一搜精致的大船徐徐接近,
李裕皱眉,随后似是想到了什么,平静无波的面容上掀起了微澜,视线里亦多了一丝惊讶,
两船很快便挨到一起,果不其然,一身着蓝色雕云山水纹镶银边锦衣,外披银色薄披风的上官云飞从对面船舱中出来,
顺着中间放下的踏板,李裕登上了大船,上官云飞一见李裕浑身湿漉的样子,眉头立皱,连忙脱下自己披风,为李裕披上,
“船上药材不足,若病倒了,可有你受的,”
“你……你怎么在这里?”李裕讶异,随后又问:“睿云修是你的人?那洛阳王呢?”
上官云飞轻叹一声,“圜丘之变我已知晓,没想到虔王爷势力竟然如此强大,你我二人还是算错一步,睿将军的到访只是我以防万一,没想到……”
李裕疑惑尽去,感激道:“若不是你,恐怕今日我便深陷宫中,成为他人阶下之囚了,”
“太子严重,纵使云飞拼劲全力,也不会令这种局面出现,”上官云飞语气坚定,“对了,我想有一个人,太子一定十分想见”
“?”
船舱中,李裕眼眸大睁,看着床榻上昏睡的唐歌,面容上惊讶,喜悦,疑惑,害怕等等情绪纷沓而来,连带着话语都说不连续,
“她……她怎么会在此处?”还以为今生再也无法见到她,
“还请太子谅解,云飞自作主张,使了些手段,所以……唐歌小姐恐怕需要睡到明日,”他状似不经意的望着李裕,轻声道:“届时……我们应该已经到洛阳了”
李裕有瞬间的失神,而接下来心里却是窃喜,是的,窃喜,自己最开始的目的不就是得到她吗!
“上官,谢谢你!”
“太子客气,”上官云飞垂下眼眸,
李裕迫不及待的握住唐歌的手,直接将人揽到怀里,恍若面对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般,
上官云飞一动不动,依旧那副嘴角淡淡含笑的表情,
许是觉察出了自己行为过于冲动,李裕神色尴尬片刻,将唐歌放了回去,然一只手却紧紧握着,他轻咳道:“上官,你可知京中现在情势如何了?”
“神策军犯上作乱,刘季述把持宫禁,虔王率领杀队正在追击我们”
“你说什么?”李裕大骇,他以为李禊此刻正在皇宫与父皇的军队对抗,没想到……
望着唐歌,李裕顿时大悟,连忙道:“你是说……”
上官云飞‘认真’道:“现在我们唯有先到洛阳,以洛阳守军的兵力抵抗虔王,否则……”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说,李裕也明白,于是沉默的点了点头,
上官云飞又问:“太子,我这里有解药,是否给唐歌小姐服下?”
李裕刚想回答‘好’,话到喉咙口却转为‘暂时不要’,
上官云飞眉目不动,了然的点了点头,便转身利索的离开。
一夜过去,红日像红色墨水般渐渐染红了江面,碧波荡漾,粼粼江面中已不见任何船只往来……
——本大王是上官云飞狡诈心黑智慧多妖的分割线——
洛阳城外三十里,杀队驻扎处
李禊自那日之后,便陷入了昏迷状态,身中蛊毒的情况下妄动真力,导致经脉受损,真气乱窜,杨成没日没夜的为其治疗,
铺满药材的浴桶内,李禊上身赤裸,喷薄欲出的肌肉充满了野性的力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三种颜色交替在他面上呈现,杨成和季风立在一旁,手中拿着数根银针,依次有序的缓慢扎入李禊体内,
“王爷怎么还不醒?”
杨成瞥了一眼旁边恍如一头焦躁的狮子的季风,不愈道:“蛊毒在身,你竟然还让王爷调动真力,现在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
季风恨恨的揉了揉头发,
而李禊此时眉头微皱,长而浓密的睫羽微微掀了掀,
杨成立马察觉,连忙趴到桶边,惊喜道:“王爷醒了!”
季风听闻此,亦走近李禊,
李禊缓缓的睁开了眼,四肢的胀痛感还存在,无法立刻使力,眼前金光缭乱,忽明忽暗,各种细小物体快速飞闪的情景持续了好长时间才消失,待他稍稍恢复清明后,耳边模糊的声音才逐渐清晰起来,
伸出尚无力的手轻轻捏了捏眉心,声音喑哑道:“本王昏睡了几日了?现在大军到了哪里?”
几日前的情景在脑海中慢慢记忆起来,故而他的表情依旧冷硬,声线寒凉刺骨,
杨成与季风互看一眼,前者默默替李禊诊脉,后者恭敬禀事:“杀军已经在洛阳城外三十里驻扎,洛阳城城门紧闭,王妃应该是在城中,同时上官云飞和……”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太子也在城中”
李禊捏眉心的手放了下来,季风神经紧张,脊背都绷紧起来,连呼吸都屏住了,
“太子?”李禊悠悠开口,
“是,兵变之时,太子被睿云修救走后便奔到了洛阳!”
李禊面容上看不出太大的变化,清凌凌眼眸下一抹幽蓝闪过,那是平静的深海下逐渐泛起波澜的巨浪的前兆!
浴桶及周围渐渐覆上一层薄冰,由桶内向外蔓延,‘咔嚓’之声不断,连带着地面都开了一道道裂缝!
强者之怒!
杨成与季风噤若寒蝉,片刻后,李禊起身,手一招一扬,衣衫着身,便大步踏出!
李禊出帐后便遇到了早就候在帐外的李炜,深秋与薄冬仅是一线之隔,天气逐渐干燥,凛冽的寒风开始凸显它刺骨的特性,帐外帐内温度截然不同,
许是寒风烈了些,李炜一张娃娃脸上竟沾染了沧桑之感,从圜丘兵变那日,‘刘季述’把持皇宫,他被季霖救走至今,便与李禊再未见过了,这几日李禊一直处于昏迷,他虽然心底担忧,却有种近情情怯,不敢上前问候,
兄弟俩炸然相见,亦是无话,李炜支支吾吾老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
李禊开口道:“什么事?”心底却隐隐有一分猜测,
“我……我想问”李炜吞吞吐吐,“那个……三哥你伤好点了没?”
李禊淡淡嗯了一声,他知道李炜想问的不是这个,抬眼看见李炜身上衣衫,便解了自己的披风,替他系上,轻声道:“天冷,别着凉”
李炜低着头不吭声,看着自己胸前披风的系带,眼眶蓦然红了红,哑声道:“三哥,四哥他们是不是都死了?”
“嗯”
“那你要去哪里?去找太子哥联盟吗?”李炜的声音有些急,“我们是要打回长安吗”
李禊淡淡瞥了他一眼,那目光似是看穿了李炜,李炜便缩了缩脖子,但依旧不害怕的直视着李禊,
“小弟,”李禊喊道,以往兄弟两人间亲密的称呼,此刻叫李炜一听心不知怎的‘咚’的一声,直觉告诉他,他不想听接下来的话!
然李禊并没有打住,“我与你太子哥反目了,他要杀我,而我亦容不得他”
此话残忍,却最真实!
李炜瞪圆双目,显然没有想到李禊竟是这样的回答,以致于他僵在了原地,
眼前恍惚出现小时候的场景,自己年纪最小,被几位哥哥欺负的时候,太子哥出现训斥了他们,安慰哭的花猫般的自己;
而当晚,三哥便到了自己府上,什么话都不说便挽起自己的袖子,拿出一药瓶,默默的为自己上药,离开时‘讽刺’自己的没用,但是自那之后,几位哥哥再也没有欺负自己,太子哥平日里讲究兄弟间和睦,不允许兄弟阋墙,总是一副温和好脾气的模样,对谁都是温润有礼,慈爱和善,
三哥呢,对谁都冷冰冰,一副没有表情的面孔,但是自己受伤生病,他都是第一个知道……
李禊拍了拍他的肩膀,李炜回过神来,不自觉后退了两步,李禊抬着的手落空,
“你就一定要与太子哥作对吗?你们和好不可以吗?”李炜睁着红红的眼睛望着李禊,
李禊眼底的温柔不见了,负手背后,声线无波却残忍:“你想我们和好?”
“嗯!”李炜重重的点了点头,
“如果我们一定之间一定要开战呢?”
“啊?”李炜撇了撇嘴,要哭不哭的样子,他喃喃道:“我不想你跟太子哥打架,”
前边的话没说清楚,李禊只听见了‘太子哥’两个字,胸腔中如开了一个洞,任由这刺骨寒风凛冽,
“你的太子哥就在洛阳城内,你可以去找他,我不拦你,”他不再说什么,直接转身离开,
既然他一心只想着他的太子哥,那接下来的真相,他不知道也罢!
“啊?”李炜可算是震惊到了,他看着走远的李禊,心中着急不已,连忙追了上去,他就是个傻子也看的出来,三哥生气了!
可是,为什么生气?
“三哥,你等等我!”李炜追了上去,拦住李禊,小心翼翼的问:“你生气了?”
“没有”
“……”
“让开!”
“不!”李炜昂头说道:“我不要你去,太子手下兵力足,名声正,你去了肯定会受伤!”
谁说无心政事,整日游手好闲的皇家子弟是纨绔之辈了,该有的政治敏锐,一点都不少,
李禊欲拨开他的手顿住,他疑惑问道:“你担心的是这个?”
“对啊,”李炜没心没肺,“太子哥现在拥有一整座城的兵力,三哥你又受了伤,军队此时士气低下,去了肯定会有危险,万一你手上,我咋办?”
李禊无奈的笑了笑,几日来第一次真心的笑容,方才心底的那种阴郁疼痛不见了,
“你不是一直担心你的太子哥吗?”
“谁说的?”李炜翻了个大白眼,“我担心的是三哥你!”
“放心,我既然醒来,便不会有事,”李禊注视着前方黑沉沉的城池,“你三嫂在那城里,我要去救她”
“什么?!”李炜再次震惊,脑回路总算是接上了,这是三哥的老婆被太子哥夺走了?
!
太过分了!
“三哥,我帮你,太子真是太过分了!”李炜严肃的说道,
李禊没再说什么别的,只是吩咐他待在军营,不要乱跑后便带着几人策马离开,
……洛阳城,城楼,
李裕在城楼上,李禊在下,目光直视,一个清冷淡漠,一个温润和善,
突然,李禊从身侧拿出一把弓箭,向着城楼方向射了出去,
李裕一动不动,箭矢如风,擦着他脸颊直射到身后柱子上,他望向城楼下的李禊,
只见他将手中长弓折断,分成两截落于马蹄下,声线清冷无波:
“你我之间,犹如此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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