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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房的梁靖年已二十, 隐约听说当年有过婚约,只是那姑娘幼年早夭, 可怜得很。不过梁靖是名满魏州的才俊, 文韬武略,容貌也是人中龙凤,婚事怕是要在京城高门里找的。就算是在魏州,还有沈柔华那般门当户对、年纪相当的姑娘,轮不大她。
算下来, 最可能让梁老夫人打主意的, 就是三公子梁章。
而梁章那个胆大妄为的小混蛋, 她可不能碰。
玉嬛有点坐立不安, 趁着有新客到来,老夫人分神招呼的功夫, 跟冯氏说了一声, 赶紧挽着好友季文鸳的手溜往后厅,去梁家那满城闻名的花园里看风景散心。
赴宴的姑娘们各自跟好友闲逛, 在花丛间流连。
两人走至一处凉亭, 便被人叫住。
“谢姑娘——”挺熟悉的声音, 带着一如既往的刁恶语气,“好巧啊。”
玉嬛回身, 正好撞上那双满含挑衅的眼睛。
秦春罗一袭鹅黄锦衣, 腰间葱绿的襦裙绣了金线, 阳光下夺目灿烂。
她的容貌生得不错, 父亲秦骁是正四品的折冲都尉,伯父又是魏州有名的富商巨贾,有钱有权。魏州城常有宴席,少年男女们也能借机碰面,她本就贪慕梁家权势,见年纪相若的梁章翩翩少年风姿出众,芳心暗许。
偏巧梁章长得虽好,性子却顽劣好动,难得碰上机会,总要逗玉嬛,不大理会旁人。
时间一久,秦春罗心里不舒服,便格外爱挑玉嬛的刺。
先前她还稍微收敛,这回谢鸿刚调入京城又被贬回来,眼看是受了打压倒大霉,阖家都得夹着尾巴做人,秦春罗立马得意起来。
见玉嬛闲逛,便往亭旁指了指,“沈姐姐想玩投壶,缺两个人,一起试试么?”
凉亭下,魏州城颇有才名的大美人沈柔华正安静站着,手里捏着几支羽箭。她的父亲是都督府的长史,府中跟皇家沾亲带故的,家世根基好,加之性格宽柔会笼络人,一向被秦春罗捧着,高高在上。
玉嬛不太想跟秦春罗纠缠,淡然抬眉,“没兴趣。”
“是吗?”秦春罗被泼了凉水也不气馁,反而一笑,“听说京城的姑娘们常会比试投壶射箭,你跟着令尊在京城待了几个月,还没学会呀?不会也没事,反正回来了,我教你。”
这话就满是尖刺了。
玉嬛小事上不爱争闲气,加之父亲处境艰难,不太想生事。
旁边季文鸳却性情仗义,见不得好友吃亏,知道秦春罗是暗讽谢鸿升而复贬的事,便哂笑了声,“不是不会,是怕你输不起。”
这话激起了秦春罗的好胜之心,哪怕刚才只是寻个借口嘲讽,这会儿也不得不接招。遂嗤笑了下,“好大的口气嘛,过去比比看!”
“彩头呢?不会又是金银俗物吧?”季文鸳挑眉。
秦春罗没什么急智,被突然问起,竟自语塞,想不到除了金银器物外的彩头。
玉嬛在旁,低头微微一笑。
她知道好友深藏不露的底细,既然激将,必是有意给秦春罗教训。
这样也好,让秦春罗长个记性,过后少生点事,也算一劳永逸。遂敛了衣袖,婉言道:“投壶这事儿,咱们都不太会,倒是沈姑娘技艺高超,众人皆知。这样吧,反正就是随便玩,谁输了,下回见着赢的便避让在侧,如何?”
商量试探的语气,似乎是赶鸭子上架底气不足,怕输了丢人。
秦春罗争的就是颜面,认定了没人比得过沈柔华,便哼了声,“一回怎么够。”
“那要不——”玉嬛偏头想了下,“输一局算半个月?”
“一局半年!还得跟周围人说明情由。”秦春罗看她没底气,直接狮子大张口,怕她俩抵赖,还特地拔高了声音,吸引旁人。
玉嬛勉为其难,“那……好吧。”
三言两语约定了,秦春罗自觉胜券在握,嗓门不低,吸引了不少人来,一道去凉亭,跟沈柔华说了。
沈柔华原只是想找个人投壶解闷,哪料秦春罗会招来这事儿?
她跟着兄长学过射箭,玩投壶也向来技压众人,既然被推上风口浪尖,退出显得她心虚,便只能答应。
……
梁家督着军权,儿孙也常射箭游猎,箭支是常备的,仆妇丫鬟们很快备了高颈瓷瓶和箭支,沈柔华跟秦春罗结队,玉嬛跟季文鸳一道,比赛投壶。
秦春罗嘴上带刀,本事却不算出彩,投了六支,只两支投了进去。
沈柔华比她准头高,六支里面进了五支,在姑娘中间算是少有的。
轮到这边,玉嬛先投,也只进了两支——按今日设的距离,姑娘家大多都这点本事。
到了这般局面,以沈柔华善投壶的名声,那边几乎稳操胜券。
秦春罗脸上已然露了得意之色,就等季文鸳投偏落败。
谁知季文鸳看着温柔和气,连弓箭都没碰过,投壶却格外精准,连着三支不偏不倚,第四支也投得稳稳当当。胜负系在剩下的两支,周遭渐渐安静,秦春罗的笑容也微微僵硬。
第五支落入瓶中,局面扳平。
待第六支稳稳投进去,秦春罗的脸色唰地就变了,旁边沈柔华也面露愕然。
周遭有人喝彩,玉嬛挽着季文鸳的手,笑得从容,“一局半年啊,秦姑娘别忘了。”说着,两人作势要走。
秦春罗输得不甘心,一把扯住她胳膊,“再比一局。”
旁边沈柔华忙喝止,“春罗!散心解闷的事,玩玩就算了,别太认真。”
“那不行!”秦春罗还指望争回颜面,“咱们再比一局,就一局,肯定能赢。”
她满心不甘,沈柔华却能从刚才那几箭看出深浅,自知不敌季文鸳,哪会再找不痛快?
玉嬛见好就收,不想闹得太难看,跟沈柔华也结下梁子,同季文鸳换个眼色,便将箭支放了回去,“投壶在哪儿都能玩,这一带的风景却不是时时能见着的,过了这几日花圃可就没那么好看了。听说沈姑娘最懂这些,带着咱们逛逛吗?”
沈柔华顺水推舟,婉然笑道:“是呢,这花圃里有不少都是外头见不着的名种。”
说话间,带着一群闲逛的女孩们,前呼后拥地往花圃走。秦春罗不情不愿,跟在后面,玉嬛还不忘回过头小声提醒,“秦姑娘,别忘了彩头啊。”
秦春罗气结。
……
后晌宴散回府,坐在马车里,冯氏还提起了这事。
“听说别苑里你跟人比投壶,还赢了?”
玉嬛靠在她肩上,昏昏欲睡,“嗯,是秦春罗找麻烦,文鸳帮我找回场子。”
“那秦姑娘怎么总这样?”冯氏想起那姑娘,也觉得头疼。
秦骁虽是个粗豪的武将,跟谢鸿却没过节,官场上偶尔碰见,也都客气有礼。谁知教出个女儿,却是这般爱挑刺找事,不知是小姑娘性情使然,还是受了爹娘的影响。
玉嬛郁闷地扁扁嘴,心说还不是因为梁章那小混蛋!
不过女儿家情窦初开,各自都藏着心事,秦春罗那点七弯八拐的小算盘也就几个常往来的姑娘们能揣摩几分,长辈们全然不知晓。若跟冯氏解释个中缘由,还得把自己拖下水,没必要,遂含糊道:“大概跟她五行犯冲吧,碰面时总要闹点不愉快。”
冯氏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魏州城繁华热闹,两条长街横贯全城,道路修得宽敞整洁,可容三四辆马车齐头并进。
两侧栽的杨柳樱桃都已长得极高,繁密葳蕤的枝叶掩映,清风微凉,道旁的民房几乎都将临街一面改成了店铺坊肆,马车驶过,目光所及是绫罗绸缎、金银器物,鼻端则不时有酒香混着饭菜的香味窜来。
玉嬛闲时爱吃小食蜜饯,在魏州那两年,几乎将合口味的店铺逛了个遍。
马车走走停停,玉嬛很快将秦春罗的事抛之脑后,不时便要下车,亲自去挑些糕点小食、蜜饯干果,买了让仆妇拎着。经过一家专门做药膳的食店时,想起府里那位重伤的客人,又叫停车,特地买了两份补血的。
回到府里,稍歇了会儿,便叫石榴拎着,往客院去。
……
客院里,梁靖此刻正闭门坐在罗汉床上,眉目冷沉。
他手掌里捏着张纸条,是卷入细小的竹筒递进来的,上面只有两个字——秦骁。
清丰府折冲都尉,秦骁。
那些在谢府周围鬼鬼祟祟刺探的人,竟是秦骁派来的?
以四品武将的官职去刺杀谢鸿,还摆出那么大的阵仗,是出于何种目的?
刺客们收了银钱奉命办事,对背后的弯弯绕绕一无所知,此事只能盯着秦骁一人。
永王甚有耐心,在狱中慢慢地审,慢慢地磨,数日之后,终于撬开秦骁的嘴,承认他之前曾跟东宫有过往来,不过当时他被酷刑折磨得几近昏迷,吐露了这点消息后便人事不知。永王叫陪同审讯的官员记下,留待秦骁醒了再审。
这场审讯并未在密室,永王有意审给人看,在场的人手混杂。
随即,消息便递到了梁靖跟前。
梁靖听罢,眸色微沉,眼底浮起寒意。装模作样地摆出一副秉公办案的姿态,终究是藏不住狐狸尾巴,要把脏水往东宫泼,想必不出几日,秦骁便能架不住酷刑,招认出东宫太子来。
但如今案子在永王手里,秦骁受制于人,只能听凭永王摆布,想动手脚并非易事。
梁靖惦记此事,用完午饭后便独自沉吟。
玉嬛进去时,就见他站在廊下,一袭鸦青的锦衣,被雨丝淋得半湿也浑然不觉。
这两日天气阴着,雨势起起落落,缠绵不绝,昨晚连着下了整夜,今日便只有沾衣欲湿的雨丝飘着,呼吸间尽是潮润的湿气。
她脚步顿了下,叫石榴收了伞,提起裙裾避开甬道的积水走过去。
梁靖已经瞧见她了,目光从柔润脸颊挪向腰身,而后落在手里的食盒上。
“又是什么好东西?”他侧身靠在廊柱,眼底厉色收敛,倒有点期待的神情。
玉嬛笑而不语,径直进了屋,揭开那缠枝红漆的锦盒,从中捧出一碗乳鸽浓汤,“喏,晌午才做的,味道可香呢。喝一碗,对伤势有好处。”
他的伤势早就好了,她这样说,分明就是揶揄他假装伤势的事。
梁靖唇角动了动,面不更色地接过,“多谢费心。”
“晏大哥客气。”玉嬛只觉此人脸皮有点厚,戏谑的言辞也咽回腹中,在厅里慢慢踱步,吩咐小丫鬟,“这花都快开败了,另剪一束。还有那熏香,这两天下雨潮湿,该换个来熏,许婆婆那儿宝贝多着呢。晏大哥是客人,都精心点。”
丫鬟连声应着,梁靖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一碗汤喝完,果然滋味甚好,梁靖吃得心满意足,又随口问道:“清丰府都尉府上的人,你有认识的吗?”
清丰府都尉?可不就是那带人刺杀她全家的秦骁嘛!
如今正是永王查案的关键时候,秦骁又是死鸭子嘴硬的症结所在,玉嬛觉得这问题大有来头,当即颔首,“当然有,他女儿跟我同龄,每回出去都能碰着,渊源不浅呢。怎么,晏大哥找她有事?”
“嗯。有法子让她出来吗?”
玉嬛目光一顿,唇边原本揶揄的笑也渐而严肃,朝石榴递个眼色,等人都出去了,便坐到梁靖对面,“自从秦骁下了牢狱,他府上便被人看管,如今永王殿下接手,更是防范得厉害,想动粗是肯定不行的,只能设法让她偷溜出来。”
“你有法子?”
法子嘛……
玉嬛想着秦春罗素日行事和性情,唇角渐渐翘起,扬声叫石榴进来。
……
客院里诸事齐备,笔墨纸砚也不例外。
石榴惯常伺候玉嬛读书写字,做事颇为机灵,很快便研好磨,取了张素净的宣纸铺开,拿镇纸压着,又蘸笔递到玉嬛手里。
蝇头小楷挥于笔端,却不是女儿家的清秀灵动,而是——
梁靖看着那笔迹,不自觉地眉头微皱。那笔迹他认识,跟三弟梁章寄来的家书相似,边塞从军时离家千里,每一封家书他都熟记于心,三弟书法上的他进益也都知道。玉嬛那字迹跟梁章的有八分相似,只是女儿家毕竟不及梁章任性顽劣,不见锋芒张扬。
他默不作声地看着,待玉嬛写完了吹干墨迹,才道:“这是?”
“想办法将这封信递到秦春罗手里,管保她会设法溜出来。”
是吗?梁靖接过信纸,再读一遍。
上头写得简洁,说近日城中盛传之事,已有眉目,永王明察秋毫铁面无情,主犯在劫难逃,但其中另有隐情,只因秦府封锁严密,难以传递消息。若秦春罗尚有营救之心,请她明日往宏恩寺相会,切记勿令外人知晓,亦须瞒着秦夫人,免得动静太大打草惊蛇。
落款是个“章”字。
梁靖看了两遍,才皱眉道:“就这封没头没脑的信?”
“这可不是没头没脑。”玉嬛绕过桌案,走到他身边。
“我仿的是武安侯府梁章的字迹,他伯父是咱们魏州刺史,协助永王办案,消息比旁人灵通。梁章虽说是个小混蛋,为人却也算热心,有那么点侠义心肠。秦春罗跟他相识多年,认得梁章的字迹。她做事鲁莽轻率,如今秦骁被关在狱中,必定心急如焚,见了这消息,必定会信,去向梁章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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