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初一,春风已至。宫门前车马不息,窈窕女子翩翩步入天下最为华贵的地方,带着或自信或安静或自卑的各色笑容,娇声笑语缠作一团。御花园中迎春花嫩黄遍布,腊梅花香氤氲在四周,取下几朵丢在手中的碧玉茶盏里,颇有几分风雅。
皇家花园宽敞自不必说,一座桥将花园分成了两半。贵族公子们在对面吟诗作对,偶有几声大笑传到这里,引起小姐们的热情谈论。浅色纱幔遮住了这方唯一一个亭子,没有坐进去的贵女们站累了只得自己寻了石凳休息。石料冰冷,坐着十分不舒服,渐渐有人对一直坐在亭子里的人生出了不满。
“孟姐姐,我听说你正在和左相家的公子议亲哪。怎么样,莫公子人如何?”亭子里有女子闲聊聊到这事儿,几人便都望向孟雁语。
孟雁语神色一怔,回过神后脸颊有些红:“我还没见过人家,怎么知道他品性如何?”
另外一个粉衣女子笑道:“那又如何?莫公子可是左相府的嫡子,孟姐姐嫁过去必定大富大贵。”
“是呀,而且之前莫公子不是狠狠惩治了他们家的姨娘吗?一看就是个会好好疼人的,孟姐姐若是正室,一定吃不到苦。哪里像我们,还要担心三妻四妾。”
“瞎说什么呢,孟姐姐嫁过去定是正室。就算莫公子纳了妻妾,也越不过孟姐姐去!”
“是我说错了说错了,孟姐姐莫怪……”
孟雁语的亲生母亲原本是妾室,嫡妻逝世后才被抬了做了夫人。根子上是庶女,照理说她还是比不过府里的大小姐孟玉璇。
于是听了这些话,孟雁语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林慕月在一边瞥了一眼,沉声道:“好了,今日可不是谈论雁语的婚事的。你们还是好好想想今日要做些什么才能得了太子殿下的青眼吧。”
“林姐姐这话说的,”粉衣女子掩嘴笑道:“难道姐姐不想得太子殿下的青睐?人人都知道殿下看着温和,其实性子最是执拗,很是难判断脾气呢。”
林慕月闻言冷笑一声,下巴往一处扬了扬:“我想不想暂且不论,但那位今日可是要伤心了。”
亭子里的人都往她看的地方望去,有克制不住的人脸色立刻暗下来,嫉妒顿显。
只见入口处一人缓缓走来,素衣玉簪打扮清雅,偏偏又能在简单中看出清贵和尊荣。玉面如芙蓉,阳光下肌肤清透脸色粉润,素面朝天胜过浓妆艳抹。待走得近了,才发现她其实细细地扑了粉,眉间也有指甲盖儿大小的赤红花钿,但因为肤质实在太好,妆面十分自然,几乎看不出刻意上了妆。
“看,她身上的是先前东海刚刚进贡上来的鲛纱。六皇子搜罗了半年才得了两匹,陛下竟然赐给她了!”有女子小声惊呼着,脸上尽是艳羡。
来人穿着一身月白色缎面裙,裙摆成荷叶状层层垂落,外罩一件鲛纱纱衣。鲛纱薄如蝉翼,顺着微风就能飘起来,阳光照着纱衣若有流光闪现。她身形纤细修长,素绫束住几乎不盈一握的腰,轻纱飘拂,迎面走来恍若传说中极北雪域的司雪女神。
反应过来的贵女连忙行礼,连带着众人纷纷福身:“臣女见过永贞公主。”
明笙扶起离得最近的一个女子,说道:“不必多礼。”
被扶起的女子只觉得面前的人身上有一股极清淡的香气,不似熏香也不像花香,十分自然清雅。她受宠若惊,连忙后退了一步,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些:“多谢公主。”
明笙笑了笑,目光过了一圈,发觉无处可落座。亭子里的林慕月静静看着,忽然出声说了一句:“若公主不嫌弃,不如过来同坐。”明笙抬眸,感受到那道目光里带着冷意。笑了一下,她抬脚走去:“那就多谢林小姐了。”林慕月扫了一眼边上的人,粉衣女子嘟嘴起身,站到一边。
“前几日萧王往麓山别院走了几趟,不知道公主有没有遇见。”林慕月关于这方面向来直言不讳,眼神直直地望着明笙,不容许有半点犹疑。明笙无奈地笑道:“不瞒林小姐,我的病能好的这么快多亏了萧王。”
林慕月眉头微皱:“那就是有。”她嘴唇微抿,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他竟半点都不避嫌吗?”
明笙挑眉正欲开口,不远处传来一个张扬的声音:“男女之情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不也大方承认了吗?”
众贵女齐齐下拜:“参见永宁公主。”
唐欢欢没理睬她们,径直走上亭子,一贯的红衣似火。目光从明笙的脸上一扫,眼神顿时尖锐了几分:“你被禁足了这些天气色依旧这么好,不知道有什么法子?”
明笙不欲多做纠缠,起身道:“公主殿下谬言了,永贞并没有承认什么。至于气色,来参加迎春宴自然是要隆重些,不过这妆面我还是第一次试,看公主的评价当是不错。”
“公主请坐,永贞先去别处看看了。”
唐欢欢一噎,想着她找林慕月还有事,就眼睁睁看着明笙走远了。林慕月看着唐欢欢,眼里的厌恶转瞬即逝。想比于这位娇蛮公主,她居然更喜欢永贞一些。
让晓慧去端杯热茶来,明笙随意地往僻静处走走,没想到叫她发现了角落里的一处梅林。初春时节,寒梅将落,春梅却盛放着。白,红,黄三色点缀在林间,香味儿沁人心脾。她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林深处。
伸手压下梅枝,将鼻子凑在花朵前,明笙轻轻嗅了一下,不禁露出个笑容。
往日大盛的宫里也有这样一片林子,不过是少帝闲暇时一棵一棵亲手种的。当少帝还是太子的时候,他们一起在梅树下埋下了一坛雪梅酒。那时他们都不知道如何酿酒,按着方子不知变通,少帝幼稚爱喝甜酒,多放了好些糖。后来她和?城大军一起回京时,少帝启封了那坛酒,两个人在晖月台上迎风喝了第一杯,差点儿被腻得掉下去。
也不知少帝现在如何了。
啪嗒——一朵飞花轻飘飘地打在身上,明笙回头目光上移,不由得笑了:“你也在这里躲清闲?”
萧越歌坐在高高的树上,一手搭在屈起的腿上,一只手里捏着几朵梅花。在明笙转过来的一瞬间,狐狸眼里闪过惊艳。
明笙抬手摸了摸额间的花钿,无奈一笑:“你也觉得这东西怪异?”萧越歌扬眉:“很美。我只觉得每一次见你,都会有惊喜。”他直起身,向明笙伸手:“要上来吗?”
看着眼前掌心纹路清晰的大手,明笙微微一笑,伸出手搭上。身子一轻,她便落在了树上。萧越歌收腿变了姿势,和明笙一样横坐在树干上,二人之间不过一拳之隔。
明笙从他手里抢了一朵红梅,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从侧面看过去,和眉间花钿相映成趣。萧越歌说道:“这里偏僻的很,你是怎么找到的?”
“只要往没人的地方走,自然就找到了。”明笙眺望御花园的方向,有些厌烦地道:“这些场合,我向来不喜欢。”在大盛她无法选择,如今在这里大可以自由行事,她又何必拘着自己。
“最近好吗?宫里人都说你失宠了。”萧越歌扯下一片树叶在手里把玩,声音里听不出担忧。明笙扬手将红梅飘出去:“我从来没有争过宠,自然不会在意这些。这些天少了许多事情,每天在宫里清闲些也好,只是千篇一律有些无趣。”
“是挺无趣的。”萧越歌轻叹一声,仰头透过树杈看向天空,刺眼的阳光照得他眯起眼睛:“你知道吗?人人都说天明气候炎热,都是蛇虫鼠蚁教人害怕。但那是因为他们从没有真正去过,更没有见过春天的呼呼山。每到冬春之交,小动物们都苏醒过来,满山都是绿草和鲜花,走在里面随时都能碰到毛茸茸的小宠。因为独特的气候,鲜花盛放时还能下雪,雪花和百花争奇斗艳,总有一番奇景。不像这里,周边的每一座山都被人建造得毫无趣致。”
“每年这时候母亲都会带我去呼呼山顶捉小马。天明有一种小马,体型虽小,却能跑得训练过的战马还快,也通人性。不过它们可遇不可求,更别说捉了。直到母亲离世时,我也没有能满足她的愿望。到了这里之后,我总是想着回去以后一定要捉到一匹,让它跟着我,就像母亲还陪着我一样。”
萧越歌一直抬着头看着天空,似乎能透过蓝天看到满是鲜花的呼呼山在满天飞雪之中的艳丽。他低声说着家乡最美的景色,神色多了几分向往和怀念,俊美的脸上还有几分难以察觉的悲凉。
明笙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幽黑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萧越歌转头看她,笑道:“以后有机会去天明,你一定要去呼呼山看看。”
明笙静静地看着他,良久,她忽而笑了:“我等你带我去。”
我等你带我去。萧越歌目光一颤,眼神亮了亮:“你……”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看着明笙的笑颜,不知如何言语。
明笙忽然靠近他,素手在他发间一拂,摇了摇手里的树叶说道:“头上有片叶子。”萧越歌定定地看着她,伸手握住她的手臂,身子缓缓凑近。
男子的气息靠得极近,温热的呼吸落在面上,明笙抿了抿嘴,抬眸看进对方的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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