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几代为将,祖上就跟着唐氏打天下,如今太平年月虽有没落之象,却也不妨碍林家在朝中的地位。先前为了避开皇帝登基之初的动荡,他们自请来守雪域荒原,算是给皇帝一个中立的信号。
但他们手下的士兵接触不到这个层次的东西,就只认为林家去了一趟帝京被繁华迷了眼开始惧战。每日无所事事,只偶尔和前来骚扰的鞑靼人打一打,加上经年累月的寒冷和远离家乡,士兵里已经有了不少心思浮动的人。
作为元帅的林顺尧怎能看不出来,便借着皇帝要重点培育战马的由头从西北贝伦大草原进购了一批新品战马,准备锻炼一支雪域骑兵。士兵们听了果然重新有了激情,但偏偏在这个时候战马频频出逃。他们派人日夜守着也难以防范,到了今天,六百匹马已经丢了两百多匹了。
林席扯着脖子里的围巾,一边说道:“大伯,既然三个小队都没有把马追回来,周方他们的责罚不如就免了吧?”
林顺尧看着他,脸色严肃:“你的意思是法不责众?他们是专门照看战马的人,林席,他们不受罚,难道你要替他们受?”
林席的脖子下意识缩了缩,低下头嘴里嘟囔了两声:“那要是以后谁都没法办成这事儿,岂不是全军都要受罚。”
林顺尧浓眉紧皱,拍案道:“林席!你虽是我的侄子,但也不能藐视军纪!”他一指帐外:“你给我到外面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进来。”
“大伯!”林席不敢相信他居然在外人面前这样对自己,他好歹是个少将哪。一时间不能接受,他望着林顺尧脸色有些涨红,起身赌气似的一摔围巾,掀了帘子出去,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了足以没过脚踝的雪地上,半条小腿都陷在雪里。
军帐里安静了一瞬,外面寒风呼啸而过,从缝隙里钻进了些许雪沫。
林顺尧叹了口气,看向身侧的青年,露出个无奈的笑:“林席素来如此,叫宣公子见笑了。”
青年闻言亦面带笑容,嗓音清澈和缓闻者如沐春风:“将军客气了,少将军性情直爽敢于直言,是宣万万及不上的。”
林顺尧看过去的目光一怔。此前青年一直袖手坐在一边,存在感极低,若不是林席出去前最后带刺的目光一瞥,他简直都要忘记了帐子里还有个人。
青年身着浅青色宽袖风竹交领袍,披一件雪白的狐皮裘氅,领口细细的绒毛拥在下颔处,面容有种如玉的质感。他看似随意地跪坐在案几前,身子却是端端正正,一点也没有局促的感觉。
林顺尧的目光在他的脸上一扫而过,回过神来握拳轻咳一声,心里有些不合场景的感叹。这位宣公子的五官实属老天厚待,若是少了些许清润便显得太过冰冷,若是少了点凌厉就显得女气,当得是如芝兰玉树,清贵过人。
“公子日夜兼程赶来,本该是好好休息一番。”林顺尧取过书案上的一个册子翻了翻:“只是最近战马频繁奔走,今日又是一起,就劳公子拿拿主意。”
宣公子接过薄薄的册子,没有翻阅,而是看着林顺尧,明澈的双眸里有丝丝缕缕的幽微之色:“不知将军对宣可有什么详细的安排。”
林将军眉峰一动,随即笑道:“这个宣公子放心,只要破了战马这局,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便是。”
宣公子唇角微挑,修长的手指在桌子上轻点了几下,好像是在思考如何组织话语。几息过后,他抬头道:“想是林将军误会了,在下只是六皇子的门客,万不敢向将军提什么要求。战马一事在下定全力以赴,望将军也尽全力给出一个双赢的答复。”
林顺尧抚须的动作停了停,只觉得目光落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寒潭。宣公子起身,含笑告退:“时间紧迫,宣这便去马厩看看,就不扰将军休息了。”
林顺尧的笑容中有几分难以察觉的僵硬:“有劳了。”
军帐外,林席面前一股热风袭来,他抬头看了一眼,复又抿嘴,昂首直挺挺地看着正前方,目不斜视。宣公子将手里薄薄的册子放入袖中,狐裘被风吹得扬起来,在林席的肩侧一擦而过,毫无停顿。
林席愣了一下怒而回头,只能看见一个挺拔的背影渐走渐远。一口气憋在心里,他狠狠一拳捶在地上,手上沾了一堆碎雪。若不是他在场,大伯何须挑他的刺,何须为了面子罚他以视军纪严明!
没有理会一直追在身后的目光,他伸手拢了拢松散的裘氅系带,闲庭信步般地走到一处小土坡上。清晨的太阳直愣愣地晒下来,虽然没有一丝热度,却显得天地明亮。影子长长地拖在身后,他伸手接住几片从枯树上抖落下来的雪花。
雪落掌心而不化,他轻笑一声翻过手掌,迎风看着渐渐升起的太阳。晨曦冲破云层高照,如巨人持斧劈开久久不散的阴霾。
北极星入中,紫微星移,主变。
笙,望你冲破桎梏,真正重获新生。
——
就在林大将军为了宣公子的到来而焦头烂额的时候,千里之外他的宝贝女儿正在自己的香闺里考虑今天参宴要如何打扮。
“小姐,这一套粉色洒花百蝶裙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式,看着也亮眼,您穿上一定惊艳!”侍女从箱笼里取出裙子,比照着看。林慕月瞥了一眼,不甚有兴趣:“颜色看着太轻浮,你若喜欢便拿去穿吧。”
侍女一怔,笑道:“瞧小姐说的,奴婢哪能穿这样的衣服,您不喜欢奴婢再收起来就是。”
林慕月用鼻音应了一下,看着铺了满床的裙衫皱了皱眉,在凳子上坐下,喝了一口水说道:“有没有什么清淡点的,不打眼的衣服?这些都不好。”
“啊?”侍女有些迷惑:“今日的宴会明面上是说迎春,可咱们都知道是要给太子选妃,小姐,您穿的素淡了要怎么脱颖而出啊?”
“你是说我没了好衣服就不行了吗?”林慕月不悦地放下杯子:“让你找就别那么多废话。”
侍女连声称是,小心翼翼地打开衣橱翻找起来。
林慕月面上有些凌厉,想着昨日接到的加急传信,心里有些猜疑。远在千里的父亲为什么能这么快知道太子选妃的消息,又为何特地嘱咐自己不要出风头,就差没明说不要成为太子的妃子了。
前些年父亲说过太子势力稳固无需担忧站队,她还想着若是自己嫁过去能加深林家和皇族的关系。可他如今又是这样的态度,一时间叫她没了主意。林慕月抬眸,瞥见床前屏风上的长河落日图,心里微微一突。
反正她对太子也没有感觉,既然父亲不需要她联姻,那么,是不是就代表她和萧越歌有可能?往常大臣之女被封了公主和亲的也有不少。
这么想着,她的眼中终于有了些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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