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纸纪

    
    泛亚这一的冬天, 冷得格外的早。
    尤其是这一夜, 虽然路灯明亮，但灯下却不见人迹。
    造纸管理局局长办公室。
    “四叔又去找他了。”李微生声音凉凉的, “穆英查过历史记录，他魂力波动这次伤得不轻，无名部门推测可能是为了避免误伤民众，自己把自己搞残的。我倒是希望四叔说服成功, 不然趁人家最脆弱的时候去欺负人家，似乎有点胜之不武。”
    纸人管理局局长办公室。
    “老大真是生了个‘好’儿子。”董禹对着墙上的一张老照片, “如果你还活着的话，大概也轮不到我来教训这个混小子。放心，我不会让他死的。”
    c市丁家。
    “一卓, 这不是我丁家与他简墨的私人恩怨了。你也不用觉得对不起你们那段师兄弟情分。”丁亦琴看着对面沙发上默然不语的孙子，“如果明天失败，你就将作为丁家新一任的家主与他达成合作协议。明白吗？”
    c市何家。
    “既然他执意找死, 我也很乐意送他一程。”何丹摸着手上鲜红的指甲油，得意洋洋, “当年一个小人物，能爬到这么高，着实让人吃惊。不过既然是李家的后代，这口闷亏明天找回来, 就算两清了吧。”
    c市齐家。
    “按说我应该谢谢他。当年若不是他揭开了爷爷被苏塘用纸人替换的事情, 齐家的大权也落不到我身上。”齐伟笑眯眯地看着齐萱, “但无论如何, 你也是我齐家的人，就让弟弟明天给你出口气吧。”
    造纸师联盟会议室。
    “明天对简墨动手的人会很多，你们见机行事，表明立场即可，不用出什么风头。”秋山忆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说到底，他也算是我小师弟，总不能叫他直接死在我手上。”
    十二联席总部。
    “连蔚教出来的好徒弟。当年轻轻松松就弄死了苏塘和丁之重，如今是搞到我们所有人的头上了。”廖老先生苍老的皱纹夹着冰冷的笑意，“既然诸位都已经做好了准备，长老会自然也不会拦着各位。祝各位马到成功！”
    ……
    c市纸人部落总部。
    “父亲明天去总理府的路上一定会非常危险。”君睿望着面前的所有纸人，叮嘱道，“所有的环节再检查一次，绝对不能有任何遗漏和错误！”
    东三十三区的某所高中。
    “明天这样的场合，我应该不存在叛变的危险吧。”郑铁对秦榕恳求道，“时傲和聂鹏这两个愣头青都能够上名单，难道我一个部落的老兵不能上？”
    纸人自由联邦总统府。
    “老师，明天你会去吧。”阿文按着桌上的文件，满脸笑意，“要不要给你在投票厅里留个好位置。”
    c市的某处住宅楼。
    “明天李一一定会去。”李守再次对二确定，“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去找简墨？”
    欧盟西一区的某处别墅。
    “小家伙这一票玩得大。”夏尔拿掉落在自己头发上的黑羽，看着它幻化成一阵烟雾消失，“不去看看热闹实在可惜。”
    东一区陈家。
    “明天7点，c市总理府大道准时汇合。”陈元对着电话叮嘱，“晓峰，你路上照看好思思。明天总理府广场肯定乱的很。”
    w市。
    “虽说我去了可能也做不了什么，但是给阿首壮壮声势也是好的。”欧阳温柔地按着齐眉的手，“他算是我们两个人救命恩人。”
    ……
    东方渐渐染上一抹鱼肚白，将夜的深蓝色慢慢研磨成了蔚蓝色。地平线仿佛一道向下拉的幕布，将一轮崭新的旭日送入今天的舞台。
    简墨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一字排开的简要、万千、无邪，开玩笑道：“你们这种阵仗，我真的有点紧张了。如果今天我死了——”
    “不要说不吉利的话。”简要打断他。
    简墨被大儿子教训，无奈地撇撇嘴。
    无邪扑上来，抱住他：“爸爸，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等无邪红着眼睛放开他，万千也走过来用力抱了一下他，同时在他耳边低声道：“老头子……你今天要是死了的话，我会给你报仇的。”
    尽管声音很低，但简要怎么可能没听见，狠狠瞪了万千一眼。
    简墨莞尔，然后望向最后的简要，主动伸出双手：“你也要抱抱吗？”
    简要的表情像是在克制什么，但最后还是走上来，抱住他。
    “何时何地，不离不弃。”
    简墨怔了一下。
    不是血脉的羁绊，却比血脉更加深厚牢固。何时何地，不离不弃。
    如此，我便赐你永生。
    他想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觉得没有必要说。
    看了一眼钟表，简墨道：“时间到了，走吧。”
    门打开了，外面的光好像无数扑闪着透明翅膀的光之精灵扑了过来。
    总理府广场东西长1000米，南北660米，面积66万平方米，可同时容纳150万人集会。
    而今天的总理府广场，从上方俯视，只能看见乌压压的人头，几乎没有任何间隙。
    简墨的到来，宛若一滴冷水落入滚油之中，让整个广场的人群都沸腾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周围，感觉到无数或暖或冷的目光宛若投枪向自己飞过来。这许多目光让他觉得身周的空气都被激发得上下翻卷，有若云腾雾绕。他觉得自己似乎能够看懂每一个人的眼神，读懂每一份情绪——这些纤细而坚韧的东西交织在一起，轻过浮尘，又重过千山，在他的眼前飞过，心头压过，留下一片五彩绚烂，波澜壮阔。
    简墨不再分心两侧风景，向前迈了一步。
    然而这一步踏下，地面仿佛一张纸片，被轰然一声扯开，裂成两半。
    一道触目惊心的黑色大裂谷将广阔的总理府广场一分为二。
    宛若流火的岩浆在千仞悬崖之下湍流、奔腾，好像一条地狱之河。悬崖壁上黑漆漆的，不是被高温烤焦的岩石，全部是密密麻麻的焦黑色人头。
    所有人立刻都感觉到，从裂谷中迎面扑来的，不只是令皮肤灼痛的滚烫热流，还让汗毛倒立的森森寒意，顿时都惊叫着后退。
    似乎是感应到简墨的目光，那些烤焦的人头也齐齐抬头向他望去。数万张焦黑诡异的脸整齐划一的动作，极为震撼。简墨被数万双没有眼白的眼睛这么一看，只觉一阵眩晕，整个人仿佛要向悬崖下跌去。
    他赶忙闭上眼睛，同时感觉自己被简要大力向后拖去。等他感觉自己双脚在地面站稳了，睁开眼睛，才看见无数焦黑的人形仿佛蝗云，已经密密麻麻布于半空之中。
    蔚蓝色的天空背景中，焦黑的人形手持红艳艳的岩浆团，仿佛地狱使者。
    有简要的空间隔离，简墨自然并不畏惧这宛若雨下的岩浆团。
    然而广场上并不是只有简墨一行，还有百万的民众，这些地狱使者的攻击目标并不是全部瞄准了简墨。
    “简要，保护民众。”望着如雨倾盆而来的流火下坠，简墨命令。
    这种情况简要并不是没有预料到，空间置换将第一批岩浆团全部扔回大裂谷。紧接着，纸人部落的人出手了，紫色阵图轻柔地覆上整个总理府广场。
    不等熟悉的紫色闪电出现，自东面的地平线上，一道道细细的剑光突然闪现。
    它们在蔚蓝的天空一掠而过，在人们视网膜上留下一片模糊的残影。不过瞬息，剑光已至，绽放如莲，一化万千，将天空中的地狱使者一个不落地穿脑而过，齐齐钉在地面。
    广场上的众人定睛一看，顿时目瞪口呆。
    飘逸的衣衫，悠然的姿态，上百位剑仙正负手凌空而站，声势颇为惊人。
    在众人目光呆滞间，被钉在地上的地狱使者们全部化为一团团焦黑色的灰烬，将它们钉死在地面的仙剑又一一重回到剑仙们脚下。
    “尔等邪崇，还是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了。”领头的一位剑仙长老傲然道。
    简墨几乎是瞬间就认出了，这是仙境之城君阳山的剑仙。其中一个穿青衣的，正是曾经接引他去岛上的剑仙贺子归。
    而站在贺子归旁边的一柄仙剑之上的，却是他见过的第一个异级，轻音。
    有着二次元动漫式精致外貌的轻音，细长的手指轻轻点动，不知道从哪里调来的无数大大小小的石头，宛若雨后山涧的泥石流一样，哗啦啦地倾泄入大裂谷，直将欲向外飞起的地狱使者全部埋入地下。
    简墨心中一暖。
    他未曾想到君阳山的剑仙们居然得到消息赶来支援，也未曾料到还能见到轻音一面，正想说声谢谢，地面上的大裂谷便发出巨大的震动，轰然闭合上。
    总理府广场恢复得如同从来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但一张与简要设置的紫色阵图颇为相似的橙色阵图，在这个时候覆盖上总理府广场。
    简墨心中一凛，这并不是他们的阵图。
    同一时刻，广场上百万民众的神情都变得古怪起来。数秒之后，他们的身体抽搐着、颤抖着，仿佛不受自己控制似的，动作僵硬地向简墨的方向走过来。
    从简墨的角度看，正恰似百万丧尸压境而来。
    毫无疑问，这些人已经全部被敌人控制住了。
    剑仙们这回犯难了。广场上都是无辜的民众，纵然其中有些许是来给简墨唱反调的，但也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他们断然是下不了手。
    紫色阵图中民众们身上藤蔓的标色瞬间从黄色、绿色齐齐变成了红色。高悬于空中等候良久的紫色闪电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攻击对象。
    广场惨叫迭起。
    简要连忙喝停阵图并下令君睿，让纸人部落的异级配合自己将这些无关的围观群众都转移离开总理府广场。虽然广场上的人群数量庞大，但是纸人部落事先准备，也并非做不到。
    只是，事情并没有进行的那么顺利。简要发现敌方显然也有空间异能纸人，虽然并不能完全阻止他的行动，但是让转移行动变得非常缓慢。
    百万民众不是小数目，加上广场上本就拥挤，不过片刻，简墨一行人的空间被挤压得仅剩立足之地了。
    纸人部落未参与人群转移的异级在君睿地统筹指挥下，此刻也终于出手。
    无数高大石墙轰隆隆拔地而起，将整个总理府广场变成一座气势恢宏的巨大迷宫。石墙高约丈余，期间还有不少机关，但没有启动。百万民众们被迷宫的石墙分割在不同的通道之中。从广场的高空向下俯视，只见无数黑压压的人头组成一条多头的贪吃蛇形状，在灰色的墙壁之间慢慢地蠕动。
    这样一来，简墨一行人直接面对的只有最接近迷宫中心的那些的民众，压力瞬间大减。
    然而敌人也不是无能之辈。
    天空中顿时风起云涌，无数云雾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一朵接一朵降落迷宫的石墙上面。不过片刻就将迷宫上空布满。简要让能够飞行异级试着上去打探，但发现无论向那个方向飞，十分钟还没有飞出云层。云层里面的空间显然不是正常的。
    纸人部落控制了地面，对方干脆给迷宫加了一层盖子。被控制的民众固然难以进来，简墨此刻也别想出去。
    云层越降越低，已经有一部分进入了迷宫的里面。
    简要冷眼看着，令风系异级将云层吹出迷宫。但外面的云雾实在太多，云雾虽然被吹出迷宫，但是还聚集在迷宫上空一时半刻散逸不去。
    简要和君睿还没有想到合适的方案，天空突然下起雨来。雨越下越大，几乎是倾盆而出。不过片刻时间，迷宫内的水就上涨到了人的小腿，五分钟后就没过了膝盖……
    简墨等人在迷宫中心有异级保护并没有被水淋湿。但此刻正已经是冬天，温度接近零度，但也十分寒冷了。今天来这里的民众衣着厚重，被水这么一浸湿，感觉可想而知。
    更糟糕的是，如果雨还以这种趋势下落，最多不过十五分钟，就会没过绝大多数人的头顶。
    好在纸人部落的异级很快采取了反击措施。广场地面一震，没过膝盖的水面立刻开始下降。等到露出地面的时候，简墨才看见，广场地面原来的石砖发生了变化，从一整块变成了镂空格子形状。人踩在上面没有问题，但水流全部从格子里流到地下。
    此刻广场的地下也变成了巨大的排水渠道。庞大的雨水形成了一条曲折的暗河，缓缓离开此地。
    还没有等简墨略松一口气，雨停了，阴沉的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
    先是冻雨淋淋，现在雪霜覆盖，这是打算百万民众的身体乃至生命来陪葬，以此逼迫他投降吗？这些人发现一时半会弄不死他，干脆就挟民意为胁？
    简墨恼火地看着不过半分钟头发就变白的人群，即便他们很快找出解决方案，那些躲在暗处想要阻拦他的人也会搞出新的法子来施加在这些没有反抗能力的民众身上。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从根本上解决了。
    简墨的视界中，覆盖整个广场的异能波动来龙去脉十分清晰，他冷静地站在自己的保镖团中间，根据自由灵子不同震荡的类型的传播路线，将在广场划出大裂谷的异级、设置橙色阵图的异级、布置云雾的异级，以及那些隐藏一边尚未动手的潜在威胁一一指出。
    十分钟后云雾开始消失，又过了七八分钟，广场上民众们终于完全恢复了正常，抱着自己的肩膀瑟瑟发抖，面面相觑，不知道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随着异级的不断折损，对方也很快发现简墨这边的举动，这显然大大激怒了对方。
    幽暗的星海中，数千朵色彩瑰丽的小星云，仿佛传说中的仙云降临，纷至沓来，将他静静围绕在中间。如果不是那扣人心弦的绚烂纷呈中隐藏着无法忽视的杀机，此刻的星海可以说是分外的迷人。
    对方摆明是来挑衅，你是辨魂师，难道我就没有圣人吗？
    见到这种情形，简墨的表情变得愈发凝重。
    连蔚一再交代，他的魂力波动在完全痊愈前是不能够使用的，否则只会令伤势加重。
    然而这一次的敌人都是在造纸界生存数十年甚至百年的势力，如何不知道他现在的真正弱点。所谓趁你病，要你命。真正的战场上，没有胜之不武，只有你死我活。
    纸人部落并不是没有圣人，在知道简墨的魂力波动暂时不能使用后，简要就紧急从各地调动圣人到来。但是这个数目相对整个造纸界来说，却是小巫见大巫。
    简墨看着己方不过百来朵的小星云，刚刚那一瞬间的焦躁又平复了下去。如果注定要以百敌千，就算急也没有用。
    看不见的幽暗所在，星海中一阵强烈的波动。这波动虽然强，却有些紊乱，仿佛随时都会中止。
    简墨原本苍白的面孔，瞬间变得一丁点血色都没有。
    他感觉到自己魂力波动控制不住地抽搐，强烈的晕眩和近乎炸裂的疼痛让整个人差点失去意识。魂力波动中的每一个魂化灵子都在向他发出抗议。
    “停下来。”简要急切的声音在他耳边模模糊糊地响起，“不要逞强。这种场面我们还扛得住的……现在不是要你牺牲自己一个人来救百万人的时候！你要保住你自己……去为泛亚数百亿的纸人和原人谋一个像样的未来！”
    简墨竭尽全身的意志，让自己躁动的魂力波动平复起来。
    但他还是低估了自己的强行调用对魂力波动会产生的刺激和影响。如果不是大脑里还有一丝理智告诉简墨此刻自己正身处何地，如果不是记得后面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此刻简墨恐怕会忍不住满地打滚。
    敌人对简墨的沉默显然是十分乐见，攻击手法也愈渐凶残。
    星海之中，纸人部落的圣人们慢慢扛不住压力，简墨虽然精神难以集中，却也感觉到至少十数朵小星云散逸在星海之中
    简要镇定地向周围一条一条传达指令，让异级全力配合己方的圣人，将对方的圣人消灭。只是敌方的异级也并不逊色，圣人数目又多出太多，纸人部落的劣势正一点点变大。
    就在此刻，星海中突然下起了流星雨。
    明亮的焰色流星，准确无比地传过敌方的小星云。刹那间，近千朵小星云折损了六七成。其速度之快，准确率之高了，令纸人部落的圣人们一时目瞪口呆，魂力攻击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这是谁来了？”圣人们悄悄地问无邪。
    不等无邪回答，漫天的黑色羽毛从蔚蓝色的天空飘落，落在广场上人群的身上。
    巨大的黑色六翼舒展，仿佛一扇异域的大门打开了。一个金发的青年和少年从六翼的保护中走了出来。
    “你们来了。”简要微喜，但脸上并没有什么讶色。
    早在从连蔚那里确定简墨的魂力波动不能动用的时候，他就设法联系过休斯·约克。只是对方行踪不定，一直没有回音。
    夏尔却是主动来他这里探听过情况的，委婉暗示如果需要帮忙，可以向他开口。
    他唯一没有料到的是，两人居然是一起来的，想当初路西法还试图对休斯·约克动过手。这真是令人意外。
    “抱歉。来晚了。”休斯·约克看着情况不太好的简墨，对简要说：“这里交给我们，你们快点进去把。”
    “多谢。”有这位欧盟的皇冠明珠魂力战斗力支持，简要确实可以放心将星海里战斗交托出去。
    “我们进去吧。”简要对简墨道，“这里就交给他们和君睿吧。”
    简墨勉强让自己站直，向两人露出一个笑容：“谢谢支援。”
    从来没有过合作过，甚至曾经有间接冲突的两个人，配合起来居然出乎意料的默契。
    他们谨慎地追踪着那些试图留下简墨的圣人们采用的伎俩，并一一破除，直到亲眼目睹简墨一行人安全进入总理府，才终于放下心来，放开手脚，肆无忌惮地收割起敌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