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慧心走向桌案——就在屋中一隅,上面摆着书本和笔墨。
余七巧为了增进和王腾宗的感情,投其所好,买了满屋子的书和笔墨纸砚,一直努力习字读书,还重金在外头求了字画挂在墙上。
结果王腾宗不在意就算了,小姑子还讽刺她东施效颦。
其实余七巧算不得东施。她并不是全无基础,小时候跟着哥哥姐姐在姑父家学过几年。姑父因官身的原因,请得到好西席,这是余家不能比的,他有空时,也亲自教导孩子们。
只是,哪怕余七巧能读会写,王家也对她带着偏见,并不会用心对她。
余慧心走到案前,循着记忆翻开余七巧往常练习的字。
啧~有点丑啊。
她默默地放下,挑了支笔,像模像样地握住,在纸上落笔。
一笔下去,她觉得有点怪,顿了顿继续。写完一个字后,她终于知道哪里怪了——她写得比余七巧还丑!
这简直毫无悬念!她上次拿毛笔应该还是小学的大字课,余七巧每日里都写上几页,也就流产之后才没练了,她比得上吗?
红梅侍立一旁,歪着脑袋往纸上看。
余慧心有点尴尬:“太久不练,生疏了。”
红梅:“……”
她其实不懂,但觉得小姐的话有点刻意。
“手有些不得力。”余慧心觉得自己的话有漏洞,又挽尊了一句,继续写起来。
不然能怎样?
好歹现在有身子不好、手没劲当借口,将来身子好了可就找不到借口了。
她上辈子是个网络作家……说作家太羞耻了,还是说写手吧。
反正她当写手没当够,打算这辈子继续,已经做好了打算,和离之后就开工!只是现在没有电脑和键盘,都得靠手写;还没有硬笔,得用毛笔。所以要趁早练起来,免得露馅!
性格上她倒不担心了。余家父兄对原身不够了解——余老爷常年出门做生意,余大哥又不爱和后宅姐妹混在一起,怎么去了解?陈氏和原身相处的时间有限,也只知道大概。反倒是那位姑父有点看人的眼光,又教过余七巧几年,保不准能看穿实质;不过他人已在千里之外,等他回来,自己经历了流产、和离种种大变故,性格变一变倒好说。
但这手上的字,除非手受伤了,否则变不了大的,得费点功夫了。还好红梅不识字,又忠心,就算看出眉目也至于让外人知道,自己可以偷偷摸摸地练级,等姑父看见——哟嚯~比以前好多了!——那不就糊弄过去了吗?
不过余慧心转念一想,自己这穿越会不会穿得太累了?
不管了,先点嫁妆要紧!
……
余慧心将嫁妆单子抄了一份,原件封好,自己拿着这狗爬的字去和实物比对。亲眼见到的就划掉,命人装箱打包;没见到的暂留,打听清楚在哪里,让人搬回来。
嫁妆里还有铜钱、纹银、金锭若干,已经花了不少,余慧心又叫人拿账本来对。
房间里的书和文具都是余七巧用钱买的,当然要带走。
红梅却念及她是为了王腾宗才买这些书的,以为她是割舍不下那人——就算割舍得下,将来看见不也触景生情么,于是劝道:“书就不要了吧?”
余慧心上辈子就爱书,哪怕电子书和阅读APP盛行,平均每月都还要花上百块钱买纸质书。这些书要是不带走,她的心会滴血!
“都是钱买的?怎么不要?再说家里圆圆应该要开蒙了,我不用他也可以用!”
圆圆是余大哥和陈氏的儿子,今年四岁,差不多该读书了。
红梅听了,虽然还是不忍,但到底不再劝了。
丫鬟们正收拾着,斤丫又来了,仍是通风报信:“少爷过来了。”
余慧心还没见过王腾宗。余七巧最后见他,是提出自降为妾之后,他来问她:“阿娘说你愿意做妾?”
他这样问,叫余七巧怎么答?
余七巧只能说:“我舍不得郎君。”
王腾宗听了,当即有些感动,紧跟着又露出厌恶来。他定是认为余七巧死缠烂打。人不都是这样?得不到就骚动,被偏爱就有恃无恐,特别是男人!
现在多半是听说自己要和离,又不高兴了,要来兴师问罪呢。
余慧心可不想配合他演出,对众人说:“吹灯!就说我睡了!”
丫鬟们一听,呼呼几声将所有灯都吹灭了。
待王腾宗走进院子,就见所有屋子都是黑的。
这样的人家,必然有下人值夜。外间的丫头担起此份责任,慢吞吞点了灯,开门出去:“给郎君请安。”
王腾宗沉默了片刻,夜太黑,没人看得清他的表情。
他问:“娘子睡了?”
“嗯。娘子身子不好,最近都睡得早。”
王腾宗并不了解这个,无从辨别真假,犹豫了一下走了。
过了一会,屋里红梅喊余慧心:“小姐?”
余慧心说:“明儿再收拾,先睡吧。”
大家就又点了灯,却不敢点太多,轻手轻脚地服侍她睡下。
次日,余慧心在报晓声中醒来——古代人超可怕,根本不让人睡懒觉,全城敲大鼓报晓,还不是敲一两下,前后怕有半个多小时,深刻贯彻了“都别睡,起来嗨”的中心思想。
当然,古代人几乎没夜生活,也没那么多懒觉。
余慧心从前是个熬夜党,生生熬成时差党那种,凌晨一两点睡都叫早睡。到这里过了几天倒也习惯了,报晓声响起,她也差不多睡够了。
下人惯常比她早起,今天比往常更早,因为昨天她点东西的时候大家担心给了王家的那些不好拿回来。
这王家也不是每处都有人看守,就算白天有,晚上未必有。
余慧心就教他们:“明天你们起早点,趁着没人的时候偷偷搬回来。”
她起床时,已经搬回了不少。
余慧心一边穿衣,一边拿着纸笔将这些勾了,疑惑:“那扇黑漆螺钿的屏风呢?不是叫你们先搬这个吗?”
那是一扇大屏风,余七巧觉得放在卧室里太大了些,就搬到了正堂上。
那的确是个好东西,松鹤图案,寓意吉祥、工艺精湛,谁来都要夸一夸。
正堂上不住人,宴客、办大事用的,晚间一般没人在那。余慧心特地提醒了下人,要他们先搬这个,比别处的保险。
结果别处的搬回来不少,这里的反倒没回来。
负责这事的是陪房余旺——斤丫的爹,回禀余慧心说:“屏风不在那里,老夫人叫人搬到她房里去了。”
“我过生日的时候不是还在吗?”余慧心拔高了声音。
生日当天就说要休妻,后来又发生了那么多事,崔氏倒好意思,忘了这是余七巧的嫁妆不成?
余慧心咬牙切齿,对余旺说:“叫你媳妇去一趟,指着屏风说——要和离了,我在清点嫁妆呢!”
余七巧从未如此生气过,余旺吓得抖起来,其他人噗通就跪下了。
余慧心哼了一声,转身进了里屋。
红梅跑进去,倒了水奉给她,宽慰道:“小姐别生气。那崔氏就是欺你从前软弱,咱们硬气点,她不敢不给的。他们这种读书人家,最要面子呢。”
余慧心想不到她还看得穿这点,心情顿时好转:“摆饭吧,我饿了。真是的……早饭都没吃,先吃一肚子气。”
红梅笑道:“不止要吃气,还要吃药呢。”
余慧心一下子苦了脸。
她穿过来后,一直没断过药,又苦又涩又臭的中药。
难喝是肯定的,但又不敢不喝。就这古代的医疗水平,有药就偷着笑吧!
……
吃完饭,余慧心正洗手,隔着窗户见斤丫风风火火地跑进院里。
余慧心觉得她挺累的,对红梅说:“我昨晚看见好多银锞子,拿一个给她。”
红梅答应一声,进房去了。
斤丫跑到外面,行了礼道:“少爷又往这边来了!”
余慧心疑惑:“他不去衙门么?”
正巧红梅出来,答道:“今日休沐吧。”
余慧心恍然大悟,朝斤丫那边点了点头,红梅便将手里的银锞子递过去:“喏~小姐赏你的。”
斤丫惊喜不已,双手捧过,美滋滋地说:“谢谢小姐,小姐万福~”
“去玩吧。”余慧心说。
斤丫脆生生地答应一声,转身跑开,在院门口碰到王腾宗,唬得她从麻雀变成了小鹌鹑。
王腾宗觉得她跑来跑去、举止不雅,不甚愉悦地皱起眉,昂起下巴走进院中。走到正房外,见厅中摆着许多箱笼,墙上和桌案上的装饰、摆件都不见了,整个一乱糟糟、空落落,看的人心烦。
他正要叫余慧心,收拾箱笼的阿春看见了他,朝他请安,生生打断了他的话。
里面红梅听见声音,对余慧心说:“少爷来了。”
“咳咳……”余慧心咳了咳,有气无力地说,“知道了。”
余家提出和离,王腾宗肯定有点想法。生气、愤怒倒不至于,他也知道自己站不住脚,但不爽是肯定的。听到她这样,他顿时没了气势,脖子控制不住就往下弯了。
他垂首走进去,余慧心让红梅搀着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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