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老看着她,有些惊奇。同样是行礼,他感觉余慧心和别的女子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定,他却道不明、说不清了。
余慧心行礼从来只是依葫芦画瓢,二十一世纪的她思想上人人平等,心里就没低过头——大概是这点不一样吧,郑老怕是永远想不明白。
郑老看向圆圆,笑道:“此子甚好。早将他抱我看,我早收他为徒了!”
郑老偏爱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具体表现为作业抽查次数比丑的多,要求也更严。于是有一个算一个,他手底下才貌双全的得意门生在性格上都有点歪,最杰出的是裴义淳。
余家尚不知道拜郑老为师会给圆圆带来什么,听到郑老此言,余老爷喜道:“此时并不晚啊!”
郑老汗颜:“我年岁大了,前阵又病倒,更不如从前。也幸好从前没收他,不然倒误人子弟。不过你们要是不嫌弃,可以让他在我那里挂个名,我有精神便教些,若没有,就让我那孙子督促他。”
余老爷忙点头:“如此甚好!甚好!”
“那好。我们两家近,以后有空你们便将他送来,我若教,自然还是认真的。”
话虽如此,余家还是决定让圆圆正正经经地行个拜师礼。束?是早就备好了的,只需择个吉日就行。余老爷觉得郑老亲自上门,简直天降馅饼,为防夜长梦多,吉日就随便选选,只要黄历上没写着“凶”或“诸事不宜”就行,于是隔日就带着圆圆上门去。
余大哥和陈氏自然要跟去,段氏不打算去了。
余慧心有些心动,问:“我可以去看看吗?”她写书写出来的毛病,为了积累素材,什么热闹都想凑一下。
余老爷道:“郑老已经见过你,去便去吧,也不算突兀。”
他们去郑家,从后门过去更近。但这么要紧的事,自然还是从正门出发。余老爷恨不得赶着马车走遍坊内的大街小巷,好让街坊邻居都知道他孙子拜入郑老门下了。
只是自余姑姑嫁了读书人,家里就叫修养心性、凡事低调,免得被人看了笑话。及至后来余美人入宫、陈氏进门、余慧心嫁入王家,余老爷觉得自家也不算那么铜臭了,就更加约束自己,现在也只能按捺住那颗想炫耀的心,一脸沉稳地坐在马背上。
……
郑老虽然桃李满天下,但从前教人都是在国子监,现如今收圆圆才算是真正的入室弟子。他忍不住有点激动,暗下决心要好好教。反正圆圆到了年岁也肯定会去国子监或别的书院,他教也只教这几年,应该能活到那时候。
郑老免不得对这唯一的入室弟子重视起来,特意换洗了干净衣物、将须发收拾得整整齐齐,郑重地坐在正堂上等着。
他的孙子郑小郎君,名唤郑仪,从来没见自己爷爷这么庄严过,心里暗暗吃味,在旁嘀咕道:“你前儿还说要给我议亲了,现在又给我找个小师叔。阿翁啊,你怎么不替我想想?我都这么大了,你还给我找个丁点大的叔?”
郑老一怔,他倒忘了这点了。让郑仪叫个小孩为叔,好像是对郑仪不太好。但已经定了的事,岂可更改?
他横郑仪一眼:“你才多大?文章做了几篇?就想着娶妻了?”
郑仪冤枉:“那不是前儿你自己提的么?”
“少废话。”郑老下巴朝门外一抬,“外头有声音,你去迎一迎。”
“还要我迎?”
“那是你师叔。”
“……”好吧,辈分大压死人,郑仪憋屈地去了。
到了内门门口,迎面碰上裴义淳。裴义淳身后跟着捧砚,手上捧着一个素雅精巧的红木盒子。
“阿仪去哪里?”裴义淳问。他来郑家向来不用通传,郑仪肯定不是来接他的。
郑仪问:“裴师叔在外头可有遇见旁人?”
“哪有什么旁人?”
“哦,阿翁今天要收一学生,应该快到了,我出去看一看,裴师叔你先进去吧。”
“还收学生?”裴义淳登时不悦,“谁家这么不长眼?不知道师父年纪大了精神不好吗?真是的……”
裴义淳快步往里走,进了正堂,见郑老精神奕奕地坐在主位上。
郑老看到他,期待的神情顿时变得嫌弃:“你最近怎么那么有空,天天往我这里跑?”
“有吗?”裴义淳心虚,脑子里浮过余家高高的外墙,还有五十两银子。
他想……他大约是希望再碰到天上落下一只猫,然后好索赔医药费吧。那可是五十两银子,拎在手里沉沉的,感觉贼踏实。
这么不正当的心思,他自然不敢让郑老知道,耍赖一般道:“我不是关心你身体吗?”然后叫捧砚呈上盒子,说里面装着自己特意为郑老准备的滋补品。
郑老叹道:“能从你这里得到东西,也是我的造化。”
裴义淳尴尬一笑:“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是我亲手剥的一点龙眼肉。快教人来拿下去,将盒子腾出来,这盒子怪好看的,我还得带回去做旁的用。”
郑老差点吐血。裴家什么好东西没有,人生鹿茸怕是堆成山了,这徒弟怎么好意思拿桂圆肉送人?还要将盒子带回去!
也是他和自己熟,才能说出这样的话;因为说得出这样的话,才愿意用盒子装。若是不熟的人,他怕是拿张纸包着就去了。不过不熟的人,他应该懒得送了。
郑老想着这徒弟的抠门事就糟心,气得往外头一指:“那你赶紧拿着盒子走!等下我新学生要来,你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裴义淳一听,干脆坐下:“我刚听阿仪说了,正好奇呢。师父你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收学生?”
“就因为我年纪大了,你们这不让我做、那不让我做,我闲得无聊,不收学生还能干什么?”
“那我留下来见见小师弟。”
“见小师弟可是要准备见面礼的。”
“…………”
“阿翁!”郑仪回来了,“来了来了!”
郑老乐呵呵地对裴义淳说:“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裴义淳犹豫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腰间的玉佩那绝对舍不得,荷包还算勉强,只是这是七妹给他做的,送了人七妹怕要扯他头发。
他急得捏了捏手指,忽地看向手中的折扇。
天气渐凉,他今儿出门差点就不想带扇子了,不过幸好带了。他打开扇子,这扇子一面是自己作的画,另一面是他缠着父亲题的字,还算送得出手吧?
虽然他的画和他父亲的字在外人眼里都是珍宝,但对他来说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搞出无数,拿来送人反而没那么心疼,顿时便淡定下来,决定就拿这给小师弟当见面礼。
余家人进来了,裴义淳抬头,一眼看到余慧心,顿时愣了愣,急忙问郑老:“师父,你是给我找的小师弟还是小师妹?”
郑老无语:“你眼睛往低点看。”
裴义淳眼睛往下,这才看到一个小豆丁,顿时失望起来。
余家人看到他,除了余慧心,尽皆好奇。虽然都听说过他的名号和事迹,但其实并不认识。
双方见了礼,郑老向余家介绍裴义淳:“这是我先前一个学生,叫……裴义淳,字清虚,擅画画,号聚宝散人。”
郑老说到最后,有点难以启齿,想将这徒弟吊起来打一顿——起的什么名号?他差点就说出“想必你们都听说过”这样的话来。
余家人恍然大悟,明知盯着人不礼貌,但聚宝散人声名远扬,实在忍不住去打量。
陈氏悄悄对余慧心说:“居然是裴聚宝。”
余慧心惊讶:“嫂嫂不认识?”
“我哪去认识?”陈氏好笑,“我本家的姐妹都不一定能和裴家的姑娘玩呢。”
余慧心默:那曾经猜测你对裴聚宝有什么是我误会了?你单纯就只是八卦而已?呵,看你贤惠能干不让须眉,没想到却是这样的陈氏!
郑老又向裴义淳介绍余家这边的人,从圆圆开始:“这就是我今天要收的学生,将来不收旁人,让他当你的小师弟。这是他祖父、他父母亲、他姑母。”
余大哥上前:“裴公子唤我天瑞就行。”
“呃……”裴义淳顿时有点混乱,拿扇子敲着脑袋说,“你等我捋捋啊……你儿子要拜我师父为师、当我的师弟,那我不是比你矮一辈了?!”
这怎么行?他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后面的余慧心,他怎么可以比这女人矮一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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