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慈向赵夫人福身行礼,低着头,跟着许尤离开。
秦显则被下人请到别处休息。
与方才刚入府时左顾右盼不同,跟在许尤身后,沈慈只觉途中无数好奇的目光朝她投射过来,颇感拘束,只好双手交叠,贴于腹前,屏息凝神,紧盯许尤的衣襟下摆。
她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从赵夫人那里出来,才真正有了紧张感,趁走路的工夫,不住拟着腹稿,思考着要如何告知许尤此事,以及他会否相信自己?
忽然,前方不疾不徐的脚步声骤停。
沈慈抬头,发现已到了许尤的院子。
下仆朝许尤问安,紧接着推开房门。四周寂静,推门声显得清晰而沉重,沈慈原本揪紧的心也跟着猛烈跳了跳。
这是一间宽敞而方正的书房。天色渐渐黑下去,下仆在他们进来后,点亮了书房里的灯烛。烛光微微晃动,沈慈的身影也为之一动,恍然间,有一种不真实的错觉。
十日前,她还在桥林县,如今,人却站在柳安城的太守府。
书房陈设与普通人家无异,不过一方硬榻,几张桌椅,四壁挂着几幅山水图,唯有产自颍州的顶级熏香足以显示出主人的身份和品味。
沈慈嗅了嗅,心神慢慢安定下来。但她来不及沉浸其间,看向许尤,面上的焦急之色一览无余。
许尤原本的问话,梗在了喉头。
他又认真望了望她的面庞,确认自己并没看错,她的脸上确实是罕见的焦急神情。
许尤皱了皱眉,轻声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
沈慈静下心,将那日在昭云寺的所见所闻告诉了许尤。
她性子尚算沉稳,但说到最后,仍是忍不住提高了声调,语气激动。
话毕,她借着烛火,望向许尤。
他的半边脸映在烛火下,硬朗又英俊,目光坚毅,辨不出喜怒,半晌后,才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涩。
“果真?”
沈慈心中迅速闪过一丝失望。
她紧紧盯着他,一字一句问:“你不信我?”说着,不禁有些委屈,死死咬着下唇,眸子也黯淡了下去。
许尤慢慢踱了几步,停在她面前,二人离得更近了些,她面上的委屈之色悉数落入他眼中。
意识到方才太过严肃,他低低笑了笑,道:“沈姑娘为我许家安危,不顾辛劳,日夜兼程,赶来柳安,这份拳拳之心,我许尤岂会轻视。只是,此事确实非同小可,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苗——”
话音未落,戛然而止。
沈慈好奇抬头,见他瞳孔骤缩,双唇紧抿,眉宇间隐有怒气,与平日所见全然不同,她骇得后退一步,定了定心神,方问道:“三爷可是想起什么了?”
……
沈慈确信,此事已有眉目,许尤似乎掌握了什么。
他并没有回她的话,眉宇间的凛然之色久久不散,随后快步离开了书房。沈慈迟迟不见他回来,正犹豫是否要出去看看,突然来了位叫桂芝的婢女,说得了三爷的吩咐,带她下去休息。
沈慈遂跟着她前去卧房,既不是许尤的院子,也不是方才赵夫人的院子。
桂芝看出她的疑问,笑着道:“这是我们二姑娘的院子,和三爷一样,都是夫人所生。我是服侍二姑娘的大丫鬟,小娘子有事尽管吩咐我。”
沈慈便也笑笑,寒暄客套了几句后,问她许尤去了哪里。
桂芝皱着眉:“三爷似乎有急事,让郑炳为他备马,这会儿已经出去了。”
桂芝口中犹自嘟囔,说着“不知这会儿天色渐暗,三爷要出门去何处,且还不让众人禀告夫人”云云。沈慈听了这话,颇有些心绪不宁,看来许尤已确认发生了什么,否则不至于要瞒着赵夫人。
晚间,桂芝送饭前来,并告诉她,秦显被安置到了许尤的院子。
沈慈心不在焉地点头。
桂芝看着面前的小娘子,有些感慨。模样是极好的,但就衣裳发饰来看,家中似乎不太绰裕,赵夫人知道府里来了客人,却也冷冷淡淡,想来不是很满意了。不过做丫鬟的,也过问不了主人家的事情,何况她只是二姑娘身边的丫鬟,向来只有领别人的命,还没有资格随意差遣别人。安置桥林县这两位客人的事都是三爷临走前吩咐的郑炳,再由郑炳转达的她,她只管照做而已。
不过,桂芝心中确有疑惑,三爷对这二人倒是挺上心,临走前,满面焦灼,一望便知有要事在身,没想到这事却还安排得妥妥当当。
沈慈这时也正好看过来,见她神色古怪看着自己,先是一愣,接着问她:“可是我脸上沾着东西了?”
桂芝回神,忙笑道:“瞧我,看得太入迷了,是小娘子太好看了,这才一时失神了。”
沈慈颇不好意思笑笑,只道:“哪里的话,桂芝姐姐说笑了。”
桂芝又笑了:“是真的,可一点不逊色于大姑娘和二姑娘。”
沈慈这才想起,自己现在正住在二姑娘的院子里。不过从踏进院子到现在,都还没见过这位二姑娘,似乎并不在房里。论理,她住着人家的院子,是应当去拜访道谢的,但既见不着人,且心中又有事牵绊着,一时间也没了心思去寻她。
……
这一夜,沈慈睡得并不大好,数次惊醒。每次醒来,额上都有微微的汗意。
院子里有几位丫鬟下仆,睡得都挺晚,沈慈每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心里就有些紧张,生怕脚步声忽然匆忙起来,传来不好的消息。
浑浑噩噩的,总算是把这第一个晚上熬了过去。
清早起来,桂芝又将早点送了过来,笑容满面问她:“小娘子睡得可好?”
沈慈含糊地应好,但红肿的双眼却骗不了人。
桂芝看在眼里,不动声色,愈发觉得有古怪。
沈慈问她:“不知贵府大爷现在在何处?”
桂芝狐疑看了她一眼,道:“大爷前段日子生病了,现下在别院休养呢。”
沈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
送完饭后,桂芝找到了郑炳。
郑炳与她同在太守府长大,彼此间有不同于常人的暧昧感,只差最终捅破而已,因而,桂芝拿捏起他来,驾轻就熟,以往有任何事情,郑炳总撑不过她两句话,立马全盘招来。可这次,她不过好奇出了什么事,三爷昨晚去了哪儿,无论她如何问,郑炳什么都不肯说。
桂芝眼眶微红:“还说你和我最好,这么点事,你竟不肯告诉我,莫不是不信任我,怕我告诉别人?”
桂芝知道,三爷昨晚一夜未归,这叫沈慈的小娘子又一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今早更是提到了大爷,叫她愈发好奇。见郑炳不肯告诉她,她忽然间便泫然欲泣起来。
郑炳忙哄她:“好姐姐,这事真的不能说,你没瞧我这眼皮底下,都发了青,一晚上没睡好呢,你就别再逼我了。”
昨日傍晚,三爷临走前,告诉了他大爷或许有离开柳安到南边去的心思,他要去别院探探究竟。他本要跟着一同前去,谁想三爷让他在府内待着,安置好沈慈和秦显,同时帮他听听各处的风声。
依郑炳掌握的讯息,老爷夫人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若大爷真要偷摸离开,这事可不得了,府内定然是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只是,三爷昨日的神情未免太过严肃了,郑炳觉得其中还有隐情,不止离开这么简单,只待回来再详细问问,却不想,三爷一夜未回。正纠结是否要去别院看看,桂芝就找了过来。
二人在这边言语拉扯,不想对话落到了无意间经过的刘嬷嬷耳中。
刘嬷嬷回了院子,告诉了赵夫人。
赵夫人惊了一瞬:“仲林竟一夜未归?”
“可不是。和那沈慈说了话就出去了,难不成她过来柳安,还别有隐情?”刘嬷嬷道。
赵夫人冷静下来,仔细思索。
依她对儿子的了解,许尤不是个荒唐的人,快二十的人了,一夜未归并不算个大事,比如和朋友彻夜谈天等等,这等事以往也有过。但这次却偏偏是与沈慈见面之后。先不谈其中是否有联系,赵夫人忽然觉得昨日的所谓来寻玉佩之事,恐怕只是个幌子。
她不由不乐了。
“夫人?”
赵夫人回神。
“午饭后,请沈姑娘来我这儿坐坐吧,总不能怠慢了客人。”
她慢慢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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