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慈其实并不太想去赵夫人的院子里坐,昨日的短暂接触,让她感到这位太守夫人绝非好相处之辈,态度看似和蔼,却隐隐有刀锋藏于其间。
这样的贵妇人,她在家乡也见过一些,态度比较倨傲,并不是说有坏心眼,只是喜欢端着架子。
看起来,许尤的母亲也是这么个情况。
她不由想起午饭前从院子里做活的婢女那儿了解到的信息。
说是许太守除却正室赵夫人,还有三个小妾,分别是宁姨娘、金姨娘和吴姨娘。除却吴姨娘入门晚,无所出,另两个都有孩子。
这样的家族里,主母向来是要端庄矜持的,如此才能统御家宅,将妾室驯服得乖巧妥帖。
沈慈并不了解赵夫人,但一瞬间闪过的就是这样的念头。
“小娘子,现在去吗?”
赵夫人派来请她的人开始催促了。
沈慈担忧着许尤这边的情况,实在腾不出精力去赵夫人院子里周旋。可是,那来人定定看着她,看得她心里发毛,只好换上尽量轻松的神情,还特意进屋换了一件衣裳,这才跟着婢女前去。
……
赵夫人今日见了沈慈,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她今日换了件新衣裳,布料虽陈旧,却很整洁熨帖,且大小合宜,恰透出她玲珑的身段。发梢也不再凌乱,而是认真挽了个时下平民女子流行的发髻,半垂在肩颈处,衬得细长的脖颈皙白如雪。
沈慈看见了赵夫人眼中一瞬间的讶异和紧接而来的赞赏。
昨日,她便注意到赵夫人盯着她的衣裳和头发,微微蹙眉。她这些日子昼夜兼程,自然没有时间打理自己,想来昨日看上去不太整洁,今日本就是硬着头皮前来,便将自己收拾了一番,也算博她开怀,免了挑刺与不满。
但很快,沈慈发现她眼中的满意之色又隐没了下去。
她小心翼翼地坐在下方,心里直打鼓,又想到如今许尤在外,还不知忙活成了什么样,而府内却一派安谧祥和,此等对比,让她微微走神,唏嘘不已,甚至不小心喟叹了出来。
赵夫人听到了,随意瞥她一眼,笑问:“沈姑娘作何叹气?莫非是我们许府招待不周了?”
沈慈连忙低着头,恭敬地道:“夫人说笑了。小女叹气,只是有感而发。以前从未来过太守府这样的地方,虽只短短一日,却已大开眼界,见到了不少奇花异树、奇珍异宝,太过震撼,昨日所见方才忽然涌上心头,便不由自主赞叹了出来,哪里会有不满招待不周的意思?反倒是夫人和院子里的姐姐们都太过照顾,受之有愧了。”
这一席话听得赵夫人很受用,忽觉得若是家世好一些,这个丫头倒真是不错的,进退有度,举止合宜。
可惜了。从郑炳那儿她已了解到,她不过是和母亲逃难到桥林县的流民,父亲只是普通的农民。这样的家世,恐怕连府里的丫头都比不上。
昨日她吃完晚饭,忽然想起了府内多了两个客人,本想派刘嬷嬷去安置他们,没想到儿子已吩咐郑炳去做这事儿,还将她安排到了女儿的院子里。
赵夫人便觉得许尤对这个沈小娘子是不一样的。这等事情,向来由主母或其他几个姨娘处理,许尤这般细心,她还是头一次见。且府内有招待客人的院子,他却未将她安排到那儿……
赵夫人有些感慨,想到她此行前来的目的,迟疑了片刻,问道:“昨日你和仲林下去,想必是拿回你父亲留下的玉了?不知沈姑娘可否割爱,让我瞧瞧你的玉?我正好对玉有一些研究。”
沈慈飞快抬头,看了赵夫人一眼,一怔,明白了过来。
虽不是什么鸿门宴,但也绝非只是过来坐坐,谈谈天而已。
赵夫人对她昨日提到的来意恐怕从始至终就没有相信过。
已是夏日,午后的院子里日头高照,斜斜透入房内,投下斑驳日影,暖洋洋的,舒服得房里伺候的丫鬟们无不微垂着头,昏昏欲睡,但沈慈却因赵夫人的话更精神了。
她忽然朝赵夫人羞涩一笑,垂眸道:“不瞒夫人,昨日没有拿到玉佩。”
赵夫人心里冷笑了一声,面上是一种显然识破的神情。
沈慈用力捏了捏裙角,豁出去了,事到如今,只能说自己误以为许尤拾到了那枚玉,但其实并非如此。至于赵夫人信不信,由不得她考虑了。
“昨日,大爷带我过去……”
“昨日,儿子将沈姑娘带去书房,还没叙两句话,堂兄忽派人找我出去,只好让沈姑娘先回房休息了。”许尤忽然从侧面闪现,阔步进了房,朝赵夫人点头问安,“儿子方才刚回府,还没来得及将玉交还给沈姑娘。现下,已命郑炳去取了。”
赵夫人起身,皱眉道:“怎的一夜在外?你堂兄找你何事?”
许尤口中的堂兄是父亲许简早逝的兄嫂留下来的惟一的血脉,叫许绍,由许简抚养长大,及冠后便搬出了太守府,许简在外另为他置了宅院,平日里与家中姊妹多有往来。
许尤淡淡道:“堂兄新领了差事,颇有些不顺,找我谈谈心。”
赵夫人不再怀疑,许绍近日确实换了新差事,听说更忙碌了,有些日子不见他前来府邸。
沈慈轻轻吁了口气。
他回来得还真及时。
只是,他又能让郑炳去哪里拿玉?不过是自己昨日的敷衍之词。
沈慈不由得仰脸朝他看过去。
旁人或许不甚在意,但沈慈因知晓他昨日一夜在外,多半休息得不好,观察得更仔细了几分,果然,见他背脊虽挺得笔直,说话的语气也沉稳有力,双眼却是掩不住的倦意,眼角还隐隐有血丝。
许尤正与赵夫人说着话,忽然感觉一道关切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自然地就看了过去。
二人俱是一怔,还是许尤先对她安抚笑了笑,沈慈很快就将眼睛移开。
赵夫人话说到一半,见到这二人莫名对视了一眼,儿子还对她温柔一笑,渐渐地,声音也越来越小,说不下去了。
这时,郑炳果然如许尤所说,从他房里拿了一块玉过来,上面刻着一个“沈”字。
赵夫人首先得以瞻视这枚玉,是块极好的,甚至可以说是上等的玉。她意识到果真是冤枉了沈慈,她前来或许真是找玉的,但方才那一眼,却让她无法忽视……
……
应付完赵夫人,许尤借口还有事要与沈慈谈,带着她离开了赵夫人的院子。
那块玉毫无悬念的物归原主。但沈慈左摸摸右看看,实在是不敢相信,她的玉还真的被许尤捡到了?
她的眼里满是疑惑与不解。
“原来我的玉真是被你捡到了?”
许尤也听出来了,她真是丢了玉。
方才,他回府后,听说母亲请了她去坐坐,便前去找她,在门外听见母亲提到玉的事情,迫不得已让郑炳去他房里拿来。其实这枚玉哪里是她丢的,分明是上辈子她咽气时捏在手里的那块。
已然如此,或许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应当让它物归原主了。
许尤边走边问她:“你还真是来寻玉的?”
沈慈狐疑看他背影一眼,忍不住道:“都什么时候了,三爷还能与我闲聊?”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莫不是,此事已经成功解决了?”
她刚说完,许尤就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看她,摇了摇头:“大哥……已经离开六七日了。”
他的面色沉静如水,顿了片刻后,又道:“事情既已发生,悲苦愁绪无益,惟能乐观谨慎以待,沈姑娘说呢?”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