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半,天幕都还黑沉沉的时候,卞佳音已经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等在村口的大榕树下。
今天是每逢初一十五赶集的日子,她不仅要帮村里的老人带些日常用品,还要去找镇里的书记,问问为什么修路的指标都下来两个月了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想到每次去买点东西要翻的三座山,卞佳音腿发软,心发慌。
她记得被一阵车灯的强光扫过之后,一觉醒来后发现自己穿到了一个女村长身上,这事已经过去了快三个月。
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
背着背篓,揣着写着村民需要的杂七杂八东西的纸条,她靠在榕树上。不多时,熙熙攘攘的说话声由远及近。
走在一群人中间的女人看见她,高声笑着:“呦,村长起得可真是早,别是折腾了一晚上吧。”说话的这女人长得柳眉大眼,身材玲珑有致,浑身散发着和周围村民格格不入的风情。
她一边捂着嘴笑,一边很满意男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花枝乱颤地说得更加来劲儿了:“你们不知道,张家那小子可真是个痴情的,天天我都看到他在村长的门口那里转悠,按我说啊,村长你不如就答应了吧。”
卞佳音目光平静地望着她们,没搭她的话。
那个张家小子张明远,村子里出了名的无赖懒汉,前两年跑到外村偷东西还被打折了一条腿。从她刚来枰子村的第一天,就跑去献殷勤,打的什么主意她能不知道,也就只有周庆能睁着眼睛说瞎话。还痴情,说出去谁信啊。
卞佳音好似没在意她的话,戏谑地笑着:“他要是那么好,我这个村长不得不为大家的婚姻幸福考虑考虑,这样吧,周庆你也离婚了,不如就跟张明远把结婚证领了,咱们村里的也好去吃吃喜酒,热闹一些。”卞佳音天生一对稍显冷漠的丹凤眼,和气带笑时还好,现下不苟言笑说话,看着委实有点吓人。
那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儿打的村民这才想起她大大小小也是个村官,虽然他们看不上这个丫头片子,但也不好明面上对着干。一时间,村口这块儿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卞佳音也懒得搭理莫名其妙对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周庆,走到一个年纪颇大的老太太身边,操着不熟练的本地话问她:“赵奶奶,您腿脚不好,想买什么我给你带。”赵老太太八十多岁,听力下降厉害,卞佳音凑到她耳朵边大声说了三遍她才听明白,从包了好几层的手绢中拿出一叠零零散散的陈旧票子,拿给卞佳音。
“给小宇,他在镇初中,让他买点吃的穿的,再给他捎句话,好好读书,跟村长你一样。”她身材瘦小,背也有点驼了,连说话也有点不明,这是卞佳音第二次给她孙子带零用钱,一块的五块的,还夹杂着些五毛的。
陈老太太儿子媳妇一直在外地打工,前些年大雪天赶回家过年,从山道上摔下去,直到村子里的学生开学去学校才发现山脚的尸体,腐烂不堪。
她一个人抚养孙子读书,唯一的来源就是菜地里的菜和喂养的鸡鸭,平日里就托付村里的人帮自己带到镇上去卖,得来的钱也零零碎碎,每到给陈宇钱的时候还要特地找别人换成整的,怕陈宇被别人笑话,看不起。
而陈宇也知道奶奶供自己读书不易,生活节俭再节俭,要的钱也少得惊人,陈奶奶不知道,还以为是够的,可陈宇瞒得了陈奶奶瞒不了她,拿钱给他的时候卞佳音自己掏了一半在里面。
或许是回家的时候跟陈奶奶说漏了嘴,知道卞佳音垫了钱,十四五岁的男孩子,在她面前红了眼眶。
幸好那孩子也争气,成绩名列前茅,每次回家来都会特地来卞佳音这里说谢谢,帮她翻菜地,淋水。
卞佳音把钱揣好,打定主意这次一定要等到书记,不把路修好,孩子上学,大家的出行实在是太困难了。
太阳渐渐升起,火辣辣地烘烤着。
狭窄的山路仅仅容得下一个人行走,与连绵大山相比,蝼蚁般的村民背着背篓,时不时说两句地赶路,走了整整三个小时,终于来到赶集的小镇。
说是小镇,其实也就一条街,从这头到那头,数百米长,除了这里的住户会来这里摆摊,还有附近村子的男女老少卖草药,蔬菜,粮食,嘈杂的吆喝声以及砍价还价的声音将人包裹着,热气腾腾,鲜活得仿佛把卞佳音拉到七八十年代。
背上的空背篓背的时间长了也变得愈发沉重起来,背心湿漉漉的全是汗,卞佳音走到热闹集市的一家卖香料的面前,对驼背的老奶奶道:“阿奶,我把背篓放你家这里一下,待会儿回来拿。”
“行,阿奶保证给你看好了,这次来又是去乡镇府阿?”
“……嗯,找书记有点事儿。”
听到她找书记,阿奶就讳莫如深,在她看来卞佳音这个小姑娘可不得了,穿得好长得好,皮肤白得像刚出锅的白面馒头,跟他们这里的姑娘一点都不一样,还是个村长,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家才养得出来。
卞佳音站在凉快的墙角根下休息几分钟,顶着头顶的烈日刚走进乡镇府的两层小楼,就看见书记拎着公文包往外走:“书记书记,请您等等!”
“哎怎么又是你,我这里正忙着呢,有什么事情下回再说。”书记不耐烦地挥手。
卞佳音连忙追上去,“还是上次我来问的那事,书记,枰子村的修路指标都下来两个月了,怎么还没有一点动静。”
“您也知道枰子村那地方,交通实在不便利,年纪大一点的老人都出不了门,要是修好路,大家想要卖点什么都方便。”为修路这事儿,村里好多人三天两头的都来卞佳音这里打探消息。
她也来乡政府催过好几次,但每次都无疾而终,偏偏周庆又一直散播她肯定能把这条路修好的假消息,弄得卞佳音骑虎难下。这次来镇里,路上村民明里暗里都在关注着她的动静。
卞佳音问得急切,书记被问得烦了,“就算修了路又怎么样,那个小破村子还能给我们镇拉经济?你这年轻人就是不懂事,读书把脑子读傻了,上面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偏要去钻牛角尖做什么。”再说,那笔款子现在……
书记颇有些可惜地看了看这个大学生村官清雅秀致的脸庞,绕开卞佳音快步离开。
卞佳音又是气又是急,浑身都糊满热汗。
她深呼吸几口气平复平复心里那股无处发泄的郁闷,最后只能趁着天色还早,去把村里老人要她帮忙买的盐,酱油,布鞋,白糖之类的日常用品买了,急匆匆的向村民聚集的地方赶去抓紧时间回村,要是晚了天黑之前赶不到,山路太过危险。
她刚刚站稳,连口气都没来得及喘,村民们叽叽喳喳地挤上来问:“路能修了吗?”
“今天说明天,明天说后天,到底能不能修啊。”
“唉,咱们村这条路,难哪!。”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偏偏都是卞佳音回答不上来的,她明显地感觉到大家的情绪低沉了下去,就连周庆也站在一边不说话,卞佳音握着肩上的背篓肩带,沉重的重量压得她腰疼。
她抿着唇笑了笑,道:“书记那边暂时还没沟通好,修路的指标已经批下来,修路是迟早的事儿,我最近再来催催。”
……
独自往村子方向的山路走去,直到天际染上一层浅浅的铅灰色,才回到村子里住的地方。
这间砖瓦房年代有些久远,地基都长满青苔。卞佳音浑身酸痛,把背篓放到地上,喝了两杯凉白开才缓回些神。就在她打算随便弄点东西吃的时候,头顶昏黄的钨丝灯闪了两下竟然停电了……
这他喵的,饭都看不见做了!
还要不要人活了。
这几个月以来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在这一瞬间爆发,卞佳音踢掉鞋子扑到床上,卷着被子滚了两圈才掏出手机点开便签,把最近发生的事儿都记下来,结尾的时候加上一句:生活质量急剧下降!!!当村长难,当个如花似玉的女村长更难!哎!
最后,她想了想,又在后面写:尽快把路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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