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洗剑

    
    别家巷子都是忙碌一天后老婆孩子热炕头泡泡热水脚哼哼小曲，花园巷却仍沉浸在江湖血雨打打杀杀的阴影笼罩下。
    鸦雀无声。
    巷子里有不少躲藏起来旁观的人，青竹的，雨帘的。
    但谁也没想到在两帮内名气极响的皇甫缺，竟然是在这夜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杀死！
    所有人都身子发颤感到震惊。
    副帮主未曾下令是他们看似无动于衷的唯一原因。
    萧婴婴等人先是起手戒备提防忽然杀出的持剑者，但随即神识一扫，看清对方那张熟悉的面容后，便不由自主地露出惊遽的表情。
    好像是头一次认清陈缘好似的。
    少年没发现他突然现身杀人的举动在三位心善同伴内心里留下多么深的烙印，他手持一柄炙热如虹的长剑，体味心头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爽快感。
    他还不清楚自己越境杀死了一个出尘上境的修行者。
    只以为是救了同伴们的性命。
    陈缘好环视四周确认无人后，瞥了几眼三人，有些意外:
    怎么都不说话，好歹说声谢谢吧……
    “你们，没事吧？”
    他忍不住问。
    “……没事，”杨青影语气尽量平静柔声地回道，她一甩臂将怀中古琴便放回至空间法器里，“缘好，你……你把他杀了？”
    “是。”陈缘好隐约察觉气氛不对劲的根源，心想难怪也正常，又多补充一句，“他刚才想杀你们的。”
    各自缄默，最后还是萧婴婴假装出满不在乎的口吻:
    “算了杀就杀了，这人够心狠阴毒，肯定也不是好人，就当是除恶扬善。”
    话虽如此，可当陈缘好把剑收回剑鞘，蹲下身子还准备处理尸体痕迹时，另外三人看他的眼神变得更加奇怪:
    怎么感觉他熟门熟路不像是头一回？
    然而，忽地，有两人不知从哪飘忽地就定立在巷子里。
    有脚步声四面纷纷响起。
    陈缘好倒退。
    七八个黑影迅捷地一闪而过，如狂风扫地般，那些昏迷的偷袭者和尸体瞬间被搬运消失不见，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平静与正常。
    面前是个中年胖子跟中年瘦子。
    少年将手搭在剑鞘一头，他尚且是本能地嗅到一丝危险，但旁边三人则是身体紧绷，掌心渗出汗水，如临大敌。
    她们凭借出尘中境的修为，能感觉到对方两人——
    是造化境！
    “真想不到你们这帮年轻人比我们想象得还要优秀。”
    赵胖子有些感慨，他不是不生气不介意自家一好手兄弟的死，但既然已经死了，那即便是以救死扶伤闻名的老禅寺僧人，也只能攒着佛珠念叨句“善哉善哉”。
    出乎意料的是，雨帘副帮主手指着最前列的陈缘好:
    “你那三个同伴可能确实是被人拉进这杀局里，但你，却是主动入的。”
    “要不怎么会有这柄剑呢？”
    陈缘好感觉自身气机在接连三句话下全然溃散，就像是面对一座大山般丝毫提不起反抗的心思，他才骇然反应过来对方实力远在他之上。
    既然打不过，那陈缘好自然不勉强。少年将握剑的手收回，对方既然不杀他们，那么肯定尚有一线生机。他寻思着不如顺着话题拖延下去。
    “你认得这柄剑？”
    “当然，洪熙给你的不是？”
    赵胖子注意到陈缘好脸色闪过的困惑，先一怔，随即便哈哈大笑出声:
    “原来你们连洪熙是谁还不知道……”
    但出乎意料的是，副帮主翻脸极快，语气徒然一冷对着陈缘好:
    “那你也没必要活下去了。”
    他抬手就是一指。
    “不要！”
    反应最快的是杨青影，她一察觉到杀意便立马惊呼出声，刹那间她甚至注意到，对方明明是说“你们”却又只对陈缘好动手，难不成是忌惮她和帅三、婴婴的身份背景？
    必杀一击！
    造化杀为有，万万不可能失手的事！
    偏偏那一指弹出，无事发生。
    陈缘好脸色惨白，几乎无法站稳，萧婴婴看准了将他搀扶住。
    他们都感觉到，那恐怖威力的一指像是被什么东西无声息地击散、
    而赵胖子面色镇定，似乎不惊讶元气被人中途截断。
    且听有苍老声如滚滚长江波浪洪涛，响彻至极，仍如壮年般壮阔。
    昔日能传遍整个长安城，如今却也道尽整个花园巷。
    “欺负小朋友算什么本事？”
    “你们想逼老夫现身，那老夫现在来了。”
    蓦然一人现身在房屋顶端，他曾经是一帮之主，身上不经意便流露出昔日霸道威武的气势。在长安帮派争斗的地下世界里，谁不曾知晓他们的名字？
    当夜，洪熙一脚重踏江湖。
    ……
    ……
    今晚花园巷的热闹可不止巷中人享有。
    距离两三个平民巷子外，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蹲在屋顶上，嗑着瓜子，看着好戏。
    好戏在巷子里，被人封闭起来，外人自然感应不到其中元气抵挡碰撞。
    他瞥了眼稍远好几处，那里都藏了人。
    让长安修行者人人都怕的家伙，也正是他们给了帮派中人在城中打架的方便。
    话说回来，男人最爱嗑瓜子，每时每刻，从来不停。
    所以别人都叫他瓜子。
    瓜子是个看门人，偶尔也邀请别人进来。
    看门多了总会觉得无聊，于是他还自言自语，比如现在:
    “……洪熙终于忍不住离开那铺子了，老家伙比我想的还有耐心，但估计仍觉得自己继承着玄茫年代侠士之风，居然为帮小辈出手……”
    “王何愁比以前更怂更怕了，也是，遇见昔日同帮人多尴尬啊。我为兄弟你们兢兢业业呕心沥血的，你们竟然联合敌对要杀我……”
    “那群小辈有点意思。一个南唐张家，一个烟雨庄的，还有一个……似乎是昆仑山大雪城的人，也不知道被谁请入的局，有趣有趣。”
    瓜子显得漫不经心，似乎全然没意识到自己说的东西是多么影响深远。
    “倒是最后那个家伙……”
    瓜子想起那一剑杀人的陈缘好。
    “摸不太清楚底细啊——”听去瓜子是有些惊喜，毕竟对他这个喜欢看个里外通透明白的看戏人而言，偶尔看不清便是件很爽的事情。
    他站立起身。
    “那就请他入门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