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洗剑

    
    阴雨绵绵的长安城，透着冷湿气。
    看似平静如常的日子里，有人钻入烟花柳巷登上青楼翻身入屏风后。
    有人住客栈丁等最差的客房躺在床上消失无踪。
    更有人潜入富贵人家一跃跳入深井之中。
    是个诡异的日子。
    却也是个热闹的日子。
    许许多多天资有限出身贫寒的人满怀壮志，准备在燕谢书院开学后，勤学苦读做人上之人，甚至成为可逍遥可长生可肆意走江湖的修行之人。
    但也有少许已是修行之人却囿于这座长安排名最后的书院。
    更有野心和追求的人，则在今天，通过万般诸法——
    去往神秘的黑龙书院。
    ……
    ……
    “缘好，我们去上学了，今天要加油呀。”
    萧婴婴三人举着伞站在少年院宅中，向着这位有机会参加黑龙书院考试的同伴道别。陈缘好则在那口棺材旁，冲着离去的他们挥挥手。
    “一定。你们也是。”
    少年回想起昨晚回到家中，听张帅三说了白天有女子造访并出手的事，心里又涌起不踏实的感觉:长安城里的风波诡谲实在太多。
    低头看眼棺材，结合他自己的经历，再加上萧婴婴等人对它的说法来看:
    这是个精工设计好的双向空间法器，应该只能再支撑来回一次。
    他带来把伞躺了进去。
    呼吸稍沉。
    再醒来时已身处黑龙书院最偏僻的院子。
    令少年万万没想到的是，当他从棺材里起身时，竟然发觉四周一个人也没有。
    神识蔓延出去，就像是石沉大海，也听不见半点动静。
    不是考试吗？怎么都没人？
    无奈只能沿着唯一的道路通往园林中。
    这是片静谧翠绿的竹林，高耸立着，湿润的土壤里甚至能找到些笋的痕迹。
    陈缘好便沿着青石小路，连伞也不打，任由新潮湿润的清香气钻入口鼻，心想:
    黑龙书院倒比其余几家要幽僻美丽的多。
    再往前走，视野稍稍开阔了些，分叉出三条道路，右手端远远瞥去尽头是个亭子……环境过于清美，让陈缘好不禁遐想:
    自己不会在这里遇见她吧？
    少年摇摇头，神识放开转瞬就消散，明显书院里有阵法禁制，便是真遇见了，也不好相认坦白身份，说不定就有人监视注目着他。
    一想到这，陈缘好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空无一物，他这才记起自己的暗杀剑已经用了，而长虹也未携带出门的。
    忽地，有脚步声从左手端传来，他扭头望去。
    一个面色生硬冰冷像鬼般的少年走了过来。
    陈缘好露出震惊骇然的神情，内心甚至后悔起自己没带长剑。
    他认识这人。
    叫范泛。
    ……
    “你也是来参加考试的？”
    范泛的声音虽然沙哑，却是出乎陈缘好的意料，竟然先声出动开口。
    “是的。”
    陈缘好小心谨慎到反退一步，同是半步出尘，他可清楚这像鬼少年手段极其厉害，能以半步战真正的出尘境。
    更何况，他居然身上带了柄刀。
    一时间，陈缘好倒忘记自己还杀过个出尘上境的修行者。
    范泛平静地行走过来，打量他两眼，忽地开口道:
    “我叫范泛。”
    这是自我介绍？陈缘好有些错愕，随即反应过来:
    “我叫陈缘好。”
    接着范泛向着中间的长道行进，其背影像是个背刀的孤独鬼，却忽地又停下脚步。
    “你既然学了魅影剑，又不是黑冰台的人，那就别像个废物一样，考上这黑龙书院，不然迟早有一天会死在长安城里。”
    陈缘好一愣，马上又气笑了:
    说得好像你一定能考上黑龙书院似的。
    但他望着范泛远去的身影稍有疑虑，他怎么总觉得对方像是在好心提醒他？
    是怕黑冰台的人追查到？
    想了想，陈缘好最终也走中间道跟了上去。
    ……
    阴雨渐停，长安的天色苍茫依旧，或许高高极厚的云层之上有仙人御剑飞过。
    但纵使再了不得的仙人也要走走凡间。
    再了不得的书院藏于城中也会有破绽。
    有个扎着马尾辫的少女，系着腰带的劲装打扮，不知何时爬上了书院的屋顶，望向一端明明有云雾覆盖不清，但她却是透过其中看见一角。
    褐色的双瞳，干净而迷人，泛着清光，猛然一缩，藏不住无比的惊骇。
    红黄极威的一角，那是大周的皇宫。
    黑龙书院竟然就在皇城之中！
    忽地有人在少女的背后拍拍她的肩头，从小跟着父亲走南闯北运镖胆子练得极大的她，却没来由得感到一阵害怕，转过头发现是个俊秀甚至称得上邪魅的书生。
    书生笑了笑，却没给她任何暖意，因为她发觉自己一动不动甚至出了冷汗。
    他嘘了一声，食指竖立紫青的嘴唇前，示意噤声。
    少女一下子懂得，那是让她不要对外将秘密说出去。
    或许是考虑到光肢体动作的警告并无意义，书生开了口，声音很好听。
    “你姓楚？”
    一句话几乎是把她的恐惧抬到极点，像是无尽的海水要将其淹没。
    少女答不上来，因为从洛阳到长安的她，真的姓楚。
    “太平镖局竟然出了个‘鬼治眼’的丫头，很不错啊。”
    书生顿了顿，冲着那个因为自己身份被看穿吓坏了的少女道:
    “你叫什么名字？”
    “楚吟雪。”
    她仍保有几分镇定，毕竟她连大小生死场面都不是没经历过，极力克制声音不颤抖。只是内心仍有几分疑惑:
    鬼治眼是什么？
    “很好。”书生挺肯定她——
    “那么，楚吟雪，你被我们书院录取了。”
    黑龙书院就这样不考试说录取就录取？
    楚吟雪丝毫不喜悦，而是极其吃惊，但她通晓人情，心思极慧地猜到什么，语气认真地问道:
    “是因为那什么鬼治眼吗？”
    “是的。”
    “那我不愿意，我想靠自己的实力考进去。”
    “你已经考进去了。”书生不意外，太平镖局能担当起天下第一镖局的名头，靠的是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的努力，他们的镖师从来是天赋最不起眼的修行者。“你能看见书院之外的景色，就说明你有资格呆在这里。你可以去试试考题，但你就算交了白卷，我们也会录取你。”
    书生的态度极其强硬以及坚定，毕竟上个拥有鬼治眼的人，哪怕是以黑龙书院天下能排前三的藏书记载，也是在五百年前。
    “可那，凭的是我的天赋。”
    书生忽地面色一肃，显得很郑重其事道:
    “傻姑娘，天赋，向来是实力的一部分。”
    “当然你要先学会隐瞒，比如看见的，比如刚刚我说给你听的。”
    书生的话里意味深长，楚吟雪将其中警告的意味听得一清二楚。
    “记得四月第一天来入学。”
    话音刚落，本想接着留在书院里一窥究竟的楚吟雪，亲眼看见对方轻轻一弹指，自己便感觉头脑一阵天旋地转，昏晕脑袋地失去方向，下意识地闭上眼再睁开时便发觉自己靠在内城外墙沿下，四处无人。
    她有些茫然。
    接着是回自家在长安的分镖局里待着，可怎么交代这次经历呢？
    ……
    大约二三十里外，仍停留在房顶上的书生心想:
    真没想到能亲眼见到，号称修炼到极致万事万物无所遁形的鬼治眼——还好是打算考我们书院，没给江流他们先发现抢去，不过话说回来，终究是个苗子，还得看能不能在这苍茫天地里存活下来，也就没有派人盯着的必要。
    但书生随即一叹:
    可如此一来，今年书院尚未开考就招了两个名额。
    那边的考试考生，要非特别惊艳，怕是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