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鸭揽着秦宇诺一路兜兜转转,转得秦宇诺晕头转向。
秦宇诺恍惚觉得,大鸭的步伐非常奇怪,根本不像寻常走路。
大鸭真是个别具一格的乞丐。
秦宇诺晕晕乎乎地说:“大鸭,你走得太快了!”
大鸭沉着地说:“又不要你自己动腿。”
这话是真话,秦宇诺的足尖其实是离地的。说白了,她是被大鸭“拎”着。
秦宇诺又问:“你走这么快干嘛?”
大鸭说:“我想跟你亲热一下,可你男人老盯着我们。”
秦宇诺“哈”地笑出来。
大鸭就是个满嘴没正经的乞丐。
走了大半个时辰,大鸭才停下来,将秦宇诺搁到地上。
秦宇诺使劲摆摆头,才摆出几丝清醒。
转身四顾,只见碧瓦高墙围绕,头顶绿云遮掩,竟是个挺雅致的小院。
秦宇诺“咦”了一声,就听大鸭笑道:“想不到吧?我的新家!”
秦宇诺不可思议地问:“大鸭,你也有家?”
大鸭说:“租的。”
秦宇诺想想,更加不可思议:“你哪儿来的钱?租院子不要钱?”
大鸭呵呵笑道:“上次那群人雇我糟蹋你,给的工钱可不少。”
秦宇诺的面孔蓦地一红,喃喃道:“可你不是……不是没把事儿办完嘛。他们还给你钱?”
大鸭不以为然地说:“总是先付了点定金的。这点定金,对她们来说连九牛一毛都不算。事情没办成,她们也懒得再讨回去。”
秦宇诺再一想,觉得有理,便不再追问。
她马上想到正事,猛一拉大鸭的手腕,急声说:“大鸭,你听我说,你不能再呆在王城。你听我说,云殊他,他早已布下天罗地网,你快走!不走会招来杀身之祸的!”
她急得有点语无伦次。
但大鸭却早有所料似的,半点也不惊慌,只静静盯着秦宇诺,散漫之色从脸上淡去,看上去既严肃又柔情。
这罕见的神情,让秦宇诺一愣,喃喃问道:“大鸭?”
大鸭问:“担心我?”
秦宇诺愣愣地点头。
大鸭说:“我不过是个乞丐,你担心我做什么?你这样冒冒失失地帮我,会毁了你男人的前程。”
十万火急,大鸭竟然还有心情摆事实讲道理,秦宇诺又气又急,再一回忆自己昨晚奔赴荒山寻找大鸭的凄凉状,立刻悲从中来,一捶大鸭的胸口,哭道:“你脑子里是一团屎!你就是个脑子一团屎的臭乞丐!你爱去死就去死吧。跟我有什么关系!”
大鸭问:“你舍得让我死?你不觉得自己太关心我了?”
秦宇诺嚷道:“因为我是个人!我又不是秦若凝那种蛇蝎,连亲爹娘都敢害的。我是个人!我是个人,就不能看朋友去送死。”
大鸭低声反问:“朋友?”
秦宇诺闭着眼喊:“虽然你是个乞丐,但好歹也算我的熟人和朋友。我坠崖那天,只有你陪着我。我们还一起吃了只鸡……”
大鸭沉默一会儿,缓缓摇头:“我觉得不光是这样。”
秦宇诺的情绪经过一番发泄,略略平复下来,终于重睁开眼,眼神犀利明亮,断然道:“大鸭,你不许再给我扯无用的。我为了找你,差点跑断腿!你给我听好,现在城中早已被云殊哥哥的禁军控制。今晚,就在今晚,我给你弄一块出入令牌,你趁黑从西城门离开。听见了吗?”
大鸭垂睑低语:“我觉得你不止把我当朋友。”
秦宇诺一耳光扇了过去。
对一个关键时刻犯迷症的人,她只能出此下策。
身体突然失去平衡,是被大鸭一掌推在肩头。秦宇诺踉跄后退两步,重重靠向一棵老槐。
回过神时,就见大鸭一手撑着老槐,身体前倾,形成个棚子形,正好将秦宇诺罩在棚下。
秦宇诺还没来得说话,大鸭倒先狠声嚷起来:“竟然打我脸!我他妈最恨别人打我脸!”
秦宇诺抬腿便踢,大鸭的腿一紧,就用腿压住秦宇诺的腿。
秦宇诺涨红着脸,咬牙骂:“我怎么打你脸?你根本就没有脸。你不要脸!”
大鸭的目光一厉,面如寒霜,声音更凶恶:“敢说我不要脸!我他妈最恨人说我不要脸!”
秦宇诺大口喘气,胸口剧烈起伏,突然冷笑起来:“你平日无事,怎么也不好好照照自己,一个破乞丐,还跟王侯公子似的,恨这个恨那个。你脸红不脸红?恨这个恨那个,怎么不恨自己为了抢食,去钻别人胯下?”
大鸭的嘴角眼角微微抽搐,跟着冷笑起来:“你怎么不说说你自己?一个弃女,招摇撞骗骗进王侯家,就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顺势捞个金龟婿,就当自己得道升天了?老子就是乞丐,老子不虚荣!虚荣的女人!虚荣!”
秦宇诺的情绪再度失控,尖叫起来:“弃女怎么了?弃女就没爹妈?若不是爹妈过世得早……”
大鸭打断她而冷笑:“乞丐怎么了?乞丐就没爹妈?乞丐就是打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
秦宇诺再次抬脚,狠命踹上大鸭的小腿。这次大鸭却没阻止。
秦宇诺这一脚又踢出自己的委屈,一下子泪雨滂沱,扭曲着面目喊:“你真不是个人!真不是人!你不知道,我昨天为了找你,为了救你,差点被雨淋死在山里!我担心死你了!你就这样报答我!你真不是个人!你就该烂死在外面!”
哭声在院里扑腾,震得树叶飒飒下落。
大鸭的声音突然软和下来,说:“既然如此,你就该承认,你不止把我当朋友。你这个虚荣的女人,你就是看我是乞丐,他是王子,你就违背心意去他那里承欢。”
秦宇诺觉得今天的大鸭必定是疯了,自己也跟着疯了。两个疯子说一串疯言疯语,这就是个疯狂的世界。
秦宇诺睁开眼,擦擦眼泪,语气变得清冷:“就这么定了,今晚时,我给你送令牌。要去要留,要死要活,都是你的事,再与我无关。”
说着,就伸手去推大鸭。
大鸭的身体岿然不动,目光压下,山岳似的沉重,固执道:“不行,你今天要跟我把话说清楚。你不能先惹了我,又放任不管。你是为了飞上枝头变凤凰,才跟那小子在一起的,其实你一点也不喜欢他,对不对?”
秦宇诺被大鸭的目光压着,心里悸动,只能垂眼沉思。蓦地,眼俭一抬,目光清厉,直直射向大鸭,缓声说:“我觉得你可能弄错了我的意思。我把你当朋友,满心坦荡。云殊哥哥是我的爱人,我爱他敬他,哪怕他有一天同你一样,变成乞丐,我也愿意做他的乞丐婆。他在我眼里只是云殊哥哥,以前是,一直都是,没有别的身份。”
说完,再度垂下眼,丝毫不去迎合大鸭的脸色,双手再一推,就轻轻松松地从大鸭的围困中解脱出来,果断地往院外走去。
庭院里,独剩空落落的男子一手扶老槐,半仰头注视天空。清澈悠远的瞳仁中,几丝颓唐之色如淡云拂过。突然一拳击在树干上,伴随树叶簌簌坠地,树干竟轰然裂开寸余宽的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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