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川和堂堂一个大乘,当然不会错过门外那道黑影。
舒遥扼腕,痛心疾首地指责他:“你瞧瞧你瞧瞧,我一世冰清玉洁的好名声都被你毁了个干净!等我明天早上起来,人家指不定怎么编排我!”
什么鬼。
万川和满脸蒙蔽,心想你什么时候还有过冰清玉洁的名声这玩意儿。
你被人编排的次数还少了吗?
要真像今晚这样坚贞不屈,早三百年前就该一头撞死在舒家门柱上了。
他艰难地尝试着找回自己的声音:“兄弟,你不设隔音阵的吗?”
那么菜的吗?
原来他的好友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连隔音阵都没法设下一个。
万川和心中翻涌着同情怜悯,深觉自己刚刚对舒遥还是不够友好。
他是个藏不住事的性子,有什么事都脸上有一说一地写得明明白白。
舒遥扶额,长叹一声,没好气道:“真是对不住了兄弟,我现在刚刚炼气,还真有那么菜。”
万川和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舒遥敢安心待在玄山卫珩庇护下。
但凡是正道的人,多少有点怜老惜弱的毛病,就舒遥那副隔音阵都没法设下来的虚弱小可怜样儿,他是卫珩也不会想一掌拍死他的。
丢份。
万川和热心肠道:“方才窜过的人影我能认出气息,要不要我去帮你解决掉这些流言蜚语?”
他轻描淡写,手段却必定和轻描淡写的言语截然相反,指不定多血腥。
舒遥义正严辞指责他:“你有考虑过偷听者的心情吗?人家只不过是普普通通听了个壁脚,就要被你惦记上。你有考虑过北斗宗掌门的心情吗?老人家了禁不起一惊一乍的,万一把人吓出个三七二十一,你能负责吗?”
万川和匪夷所思,差点想和舒遥一刀两断。
舒遥目光炯炯,丝毫不虚。
心里暗道对不住了兄弟,谁叫卫珩分神就在我身上,我至少得表两番忠心以显示自己真的是个好人。
虚弱小可怜人设不崩。
万川和不想再面对舒遥来自灵魂的良心拷问,沉默着换了一个话题:“紫薇秘境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舒遥,我和你是经年的好友,我不骗你。紫薇秘境中路过十二境能破境渡劫是真的。如何走过的消息我也真有。”
他抬眼看舒遥,眸中墨沉沉一片,里面的神色很郑重:“我自己不敢肖想这份福缘。让雪天已死。七杀、破军、贪狼三个里面,舒遥,我更希望是你。”
舒遥也敛了嬉笑之色,郑重其事地轻轻道:“是啊,可他们无论哪个,一只手都够打十个现在的我。”
舒遥不后悔。
他当初杀让雪天时,便预料到今日的结局。
这是他做出的抉择,舒遥很喜欢。
万川和说:“你和他们不一样。”
他执拗道:“你和七杀破军,和让雪天他们不一样,舒遥。”
舒遥笑开,室内乍然为他的笑颜一明,他摆了摆手,洒脱道:“破军七杀制衡,暂且动不了你。你留着等我全盛回来,将他们两个打趴下光明正大拿你消息。”
“然后再把它送给卫珩。”
卫珩才是最应该破境渡劫的那个人。
卫珩为何会抛弃仙魔两道的成见,对他另眼相看,舒遥并不知晓。
但卫珩的救命之恩和情意,舒遥一直都小心翼翼存在心里。
他贪狼使的性命,自要比区区一个破境到渡劫的消息值钱。
舒遥不知道的是,离他万里之遥的玄妙峰上,白衣的道尊微微不可思议睁开双眸。
最终将一切纠葛百结归于轻轻一声叹息上,如香炉里逸出来的最后一缕烟雾,被主人自己掐断所有后续。
万川和走得时候很怀疑人生。
他头脑发胀,只充斥着一个想法:
想不到你是这样的道尊。
做道尊实在太屈才,按万川和的想法看,卫珩很适合接过舒遥手中大旗,做一个迷惑人心,将仙魔两道搅得不得安生的惊世祸水。
这个可怕的想法甚至让万川和忘记问舒遥,打算怎么解决门外的那条黑影。
第二天早上,倒悬剑山的人也来了。
北斗宗求助的信息广发到四家六宗中去,只是怀霜涧的剑最快,来得最早。
她守了一晚上的夜,仍然精神奕奕,不见疲态,一边一个拎着舒遥和临云鹤去见来人。
证杀的境界不算极高,在仙道的恶名倒很大,倒悬剑山不敢轻忽,来的两位弟子是年轻一辈中极优秀的,俱在元婴境界。
北斗宗掌门先是诚恐惶恐地和两人客套一番,接着想为他们引见舒遥三人时,其中一个青年眉眼倨傲,冷哼一声道:
“不必。玄山的怀霜涧,我是认识的。怎么,玄山年轻一辈凋零至此,区区金丹也跟着丢人现眼来了?”
怀霜涧不为所动,淡淡道:“我带师弟出来,是自信护得住他。不像两位道友须得守望相助。”
舒遥险些要笑出声来。
不想怀霜涧竟是这样一个妙人,一语双关,暗指对方修为不足,打起脸来毫不含糊。
出言的青年涨红了脸,刚想反唇相讥时,他身旁之人拦住他,语声冷淡:“师弟,不必多争口舌之利。”
说罢他对怀霜涧一颔首,动作之间的傲慢不屑几乎要溢出他冰冷外表:“怀道友失敬,不想玄山的前辈忙碌至此,居然要劳烦怀道友来带晚辈历练。”
怀霜涧面笼寒霜,手已然放在石中隐玉剑柄上。
她不是在意虚名之人,若只是单单说她,嘲讽也好,贬低也罢,怀霜涧并不在意。
但出门在外,唯有师门名声不可堕。
这两人明里暗里,有意无意嘲讽她师长不负责任,则不是怀霜涧能够忍受的。
北斗宗的掌门胡子颤抖,饶是他劝架的话憋了无数套在肚子里。玄山年轻一辈的第一剑和倒悬剑山两位亲传针锋相对,掌门谁都不敢开罪。
他后面的弟子更是恨不得把头埋成鹌鹑,再往沙子里刨一刨。
这时候一道轻飘飘的带笑声音响起,是舒遥问临云鹤:“我有一事请教师兄,听无极剑宗的师兄说话,仿佛是和咱们玄山有宿怨似的?”
两名青年脸色一变。
不等他们开口澄清,临云鹤装模作样哀叹道:“师弟入门时间晚,这难免有所不知。”
“众所周知,倒悬剑山只修剑修,一心剑道。我们玄山虽说是道修,却出了以剑入道的道尊,习剑之风更是极盛,同门相见,分外眼红,师弟懂的。”
“原来这样。”舒遥恍然大悟似的,拖了长长一声调子,“所以说倒悬剑山是看我们顶着道修的名头,实则修剑压了他们一头,心里不舒服?”
两个青年再也难维持住矜持模样,眼里都快喷出火来。
再喷也没用,他们不好意思自降身份和两个身为小辈的舒遥临云鹤计较,更不提有怀霜涧挡在两人身前。
舒遥假意咳两声,装出一副庄重的模样来:“师兄,这是我们玄山不对了。”
连陪他一直唱|红脸的临云鹤也不禁愣住,搞不懂舒遥是怎么个想法。
怎么说着说着开始说起自家的不好?
两名剑修神容稍有舒缓,心道算他知情识趣。
他迎着四人各有不同的眼神,悠悠然道:“要是我们玄山早早自称是剑修门派,四家道儒佛剑,哪里有他们倒悬剑山的立足之地?”
“噗。”
这下连怀霜涧忍俊不禁,面上微露笑意。
两名青年中年纪较长者,阴沉着脸色踏一步出来,怒道:“贵派弟子公然辱我师门,怀道友该如何解释?”
舒遥连忙慌慌张张低头,声音弱弱的,仿佛风一大就会消散在风里:“怀师姐,他们好凶,我害怕。”
他容貌本盛,刻意的一垂眼伪装柔弱之态下,非但不显阴柔女气,更有艳烈脆弱交织在一起的奇异之美,叫人恨不得捧手心里供着。
怀霜涧神色一凛,临云鹤情不自禁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有怀师姐在,师弟莫怕。”
远在玄山的卫珩:“……”
若是两个元婴期的剑修,也能让贪狼使害怕,不如相信昼夜颠倒,白天月亮晚上太阳。
尽管如此想着,卫珩唇边仍旧是禁不住浮上一丝很淡薄的笑意。
贪狼使,确实是个很鲜活有趣的人。
怀霜涧只吐出了两个字:“拔剑。”
她的言下之意很简单,既是剑修,一切凭剑说话,在剑锋下面解决。
两人神色动摇变幻几番,好不容易等年长那个咬咬牙决定应战的时候,北斗宗那边响起一声巨响。
原来是有个弟子装鸵鸟失败,连滚带爬眼泪未干地向着舒遥恳求,语无伦次:“这位前辈,这位前辈,求求您饶了我吧,我昨晚真的什么都没有听到,我不是故意的!”
他下跪得如此突然,搞得玄山三人一个发愣,话头被无极剑宗的抢去。
年长剑修眼里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光,笑起来:“哦,这位师弟,你莫慌张,细细说来你昨晚到底听到了什么?”
舒遥很想求他敬业一点,演技到位一点。
他定睛一看,发现这位演技浮夸的北斗宗弟子,正是昨日跟随着掌门出来迎他们的掌门亲传。
北斗宗掌门亲传剧烈摇了摇头,抹一把眼泪:“不,我真的没有听到!我真的没有听到玄山的这位红衣前辈和魔修说话——”
破空而出的寒声寂影剑光流转,打断北斗宗掌门亲传未尽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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